万家烟火已熄，只有千盏路灯还在点亮城市的脉络。

街道上不见行人，一辆摩托车急速前行，跑出了残影。

尚舒见到厉少昀本人时，忍不住在内心 “哇哦”了一声。

他算是明白了，当过大明星的人就是不一样，一身斑点狗图案的卡通睡衣也能帅出天际。

“出什么事了？”厉少昀问。

他长腿一收潇洒下了车，单手抱着头盔。

陆千明蜷缩在江边的躺椅上，背对着所有人，呼吸匀称，像睡着了。

尚舒按照陆千明教他的话术回答道：“刚才我们在江滩上聊天，他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他说不疼，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所以就联系了您。”

陆千明今天穿的短裤，小腿露在外面，白净又匀称，从背面看没什么问题。

厉少昀轻手轻脚地走到椅子背那边去看正面，同样没看出来哪里有异。

“伤到什么地方了？”他有点迷茫。

这句该怎么回答陆千明没教，尚舒慌得很，只能胡编乱造：“可能，可能是内伤？”

厉少昀：“......？”

厉少昀：“那您赶紧忙去吧，我先把他带回家找医生来看看。”

尚舒其实想要个签名来着，但现在时机不好，就说着再见离去。

送走尚舒，厉少昀开始犯愁。

要怎么样才能把人弄回家呢？

先抱起来，然后放到后座上。一只手稳住摩托车，让人抱着自己的腰，然后用另一只手固定住陆千明的手？

好像可以。

“对不起。”

弯下腰，手还没触到小腿肌肤，就听见陆千明这句低语。

他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陆千明坐正后，眼角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细小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有多年散打经验的他知道，这可不是石头搞出来的，而是拳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道歉？”

陆千明如实回答：“在咖啡店跟人打架了，刚从警察局出来。”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要让人替你撒谎？”

厉少昀觉得陆千明的脸色很不好，往日明艳的唇色惨白如纸。

“小时候不都这样。我闯了祸不敢找我爸来接，你胆子也小，要是不编个谎话骗你来，你都不会来的。”陆千明脑袋垂下去，吸吸鼻子道，“就是......就是习惯了。不过你太容易上当，我说什么你都信，骗你没有成就感。”

“小时候”和“习惯”这种词对于恋旧的人来说，杀伤力是无敌的。

原本因为上当还有些气恼的厉少昀没了脾气，蹲下去柔声问：“疼吗？”

“不疼。一点感觉也没有。那王八犊子最后被我摁在地上打，民警都差点没拉开我。”

“......赔了多少钱？”

陆千明笑了：“你现在可是真穷光蛋啊，居然关心这个。很大一笔，够老板开五家分店了。”

“那你下次打我吧，我挺需要钱的。”

“你还手吗？”

“不还。”

陆千明嘲笑他：“那不可能，你最怕疼，还老爱破防，小时候我打你三下你还我五下，记仇鬼。”

“那是小时候。”

陆千明的语气是开玩笑的语气，但脸色一点也不轻松。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些雪白的化验单，一口气没续上来，彻底放弃了故作坚强，任由悲伤的情绪溃堤般汹涌出逃。

过了好久，擦一把眼泪，他问：“我一大活人哭了半天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你心是石头做的啊？要换成你哥在这儿，早honey、honey地喊起来了。”

你哥。

honey。

“砰！”

厉少昀想起来那场独自听完的烟花。

其实陆千明哭的时候，他也跟着难受，手脚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哄。

但再难受，好像也没有被烟花声震得心脏发紧那样难受。

他说：“我不太擅长安慰人。”

这句话让陆千明的眼泪止住了。

厉少昀从地上站起来，腿软了一下，因为蹲久了有点麻。

“你哭好了就回家吧。”他语气里有太过刻意的不耐烦。

“别着急，再等等吧。”

“等什么？”

话音刚落，厉少昀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人是小鹿斑比。

他狐疑地接通。

“喂，是厉先生吗？陆哥还跟你在一起吗，在的话麻烦让他接个电话。”

“阿尚，他已经找到你了？”

“嗯，我说你手机不小心落我这里了。”

“他们信了？”

“秃头大叔看起来挺蠢的，估计信了吧。”

挂掉电话，陆千明的脸色阴郁得可怕。

接过厉少昀递来的头盔，戴好后他说：“骑快一点，能有多快就多快。”

他现在需要刺激，需要很浓烈的刺激，好让他忘记某个被证实的猜想。

手在发抖，浑身也冰冰凉凉的。

遵纪守法好公民厉少昀把车平稳地骑回公寓后，他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

回到家，他发了疯地满屋子上蹿下跳，把能藏摄像头的地方全部塞上卫生纸，然后虚脱地倒在地板上。

有人很快来敲门了。

陆千明打开门，王叔正握着他故意留在尚舒那里的手机，满脸焦急：“夫人，我可算找到您了。”

“可算？是神机妙算吧。你跟慕临说，如果还他想见到我囫囵个地回到法国，就别偷偷做那种恶心的事情。”

“夫人你误会了，是何姨她女儿刚好在那家咖啡店打工，回家后说了晚上在店里看到的事情，何姨觉得女儿口中描述的人像您，我这才出来找您的。慕总到现在还不知道您跟人打架闹进警察局这件事呢，不信您问他，我绝对没撒谎。”

陆千明不相信这些，失控大喊：“胡说！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阿尚的！”

王叔连忙解释：“我去警察局，找到了报警人尚先生的所在单位，去那里问清楚了来龙去脉，然后把手机给您带了回来。”

“找不到我可以打电话，为什么不打？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在我手机里装了追踪器，有把握找到我吗！”

“那是因为夫人您疑心重啊！”王叔叹了口气，颇为无奈，“要万一只是您出门忘带手机了而已，结果我接二连三地打，您回来以后看到了会怎么想？不照样会怀疑有人监视您么？我一片好心，倒被您误解了。”

说到最后，王叔语气都有了几分委屈。

乍一听完，逻辑上跑得通，陆千明的理智回归些许。

打电话跟尚舒和何姨确认了一切所言非虚后，他才长舒一口气，慢慢平静了下来。

可能确实是最近压力有点大，自己太敏感，多思多虑了。

他调整好状态，回到门口对王叔表示抱歉。

“辛苦了叔，是我想太多。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你们都别来，我就在家工作，所有人就当放假一天。我想好好静一静。”

“要不还是让赵医生来一趟吧，看您脸上都挂彩了。您放心，这件事法国那边一个字都不会知道的。”

“行。那你安排时间吧，我随时有空。”

王叔走后，陆千明偶尔还会感到心悸。就算泡了一个热水澡舒缓身心，神经也难以彻底回归安宁。

关了灯躺在床上，他辗转难眠。

短短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母亲的祭日，父亲的癌症，对慕临的猜忌，还有厉少昀突然之间变得冷漠。

他开始觉得因为缺少创作灵感所以突发奇想回国散心这个决定可能做得有些草率。

大约凌晨三点时，睡意终于袭来，他做了一个冗杂琐碎的梦，大脑疲惫不堪。

早晨6点，他起床了，整个人憔悴得还不如不睡。

昨夜的梦不吉祥，短短3小时惊醒数次。

陆千明这个人挺信梦的，所以爬起来第一件事是查看回蒙彼利埃的机票。

就在选好合适的一班飞机准备付款时，慕临发来了消息。

对话框里是几张精致的晚餐照片，法国那边现在刚好晚上8点。

[临]：想试试鲱鱼罐头，结果差点逝世。

[小鹿斑比]：我想回家。

[临]：因为认床所以睡得不好么？那我把家里的床垫给你空运过去。

[小鹿斑比]：就是觉得这次回国是个错误。

[临]：怎么了宝贝？

[小鹿斑比]：老陆得肺癌了，晚期。

慕临的电话飞快地打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确定不需要我回国陪你吗？”

“不用。我早就不把他当做我爹了。等给他送了终我这辈子最后一个任务就完成了。”

“可你之前还说想让他跟我爸妈见一面。”

“见了能怎样，让他听你叫几声岳父然后更快点气死吗？”

“别说这种破罐破摔的话。在国内再待一段时间吧，相信你换个环境一定能写出那首歌的。别放弃。”

“......那我再坚持坚持。”

“加油honey。”

跟慕临聊完，心情好了一点。

点好早餐外卖后，他犹豫再三，还是拖出了厉少昀的对话框。

[小鹿斑比]：起床了吗？下不下来吃早餐？

[斑点狗]：不了。

[小鹿斑比]：我打算过两天就回法国。

[斑点狗]：我有点饿。

陆千明的下一句“但是跟你哥聊完之后想开了”还没打完，对面就秒回。

他把输入框里的字删掉，去给人开门。

厉少昀的手撑在门框上，眼睛红红的。

他嗓音特别沙哑，像得了重感冒的人。

他说：“别走。”

小鹿：平A还没结束你怎么就交大招了

某人（目移）：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我有自己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