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明有早起的习惯,慕临特地跟照顾他的人嘱咐过。
可他没想到清晨5点的时候,王叔、保姆、厨师和私人医生就已经在客厅里候着了。
“王叔,我就回国待3个月而已,用得着私人医生?赵玉茗跟我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让人家这么早等在这里像话吗?赶紧把人送回去,事后买点东西你亲自登门道歉。”
王叔退出书房,擦一把额头的冷汗。
他回到客厅,先跟赵医生赔不是,然后走之前吩咐保姆道:“看紧夫人。”
保姆:“是。”
把没写完的歌词放在一边,陆千明叫厨师进来。
“今天早上吃什么?”
“藜麦牛油果沙拉配黑麦饼干。”
“换了。我要吃豆腐脑、油茶和牛肉粉条,给二少爷准备蛋羹和牛奶。家里没有就去楼下早餐店买。”
厨师有点为难:“伙食费是拨给夫人一个人用的。”
“三个月,大少爷给你多少工资,我给你五倍。听话然后闭嘴,别的不用管。”
“好嘞夫人!”
[小鹿斑比]:听楼上的动静你好像醒了。在干嘛?
[斑点狗]:健身。
[小鹿斑比]:下来吃饭。
[斑点狗]:不用了。
[小鹿斑比]:Q_Q
[斑点狗]:=-=
放下手机走出书房,陆千明找出一个大大的环保袋对正在打扫房间的保姆何姨说:“我想吃烤鹌鹑,活禽现杀那种,去大集市能买到。你打车来回,路费我报。”
“夫人,烤鹌鹑饭店里也能买到呀,用不着跑那么远吧?”
“我妈生前最爱吃东大集市的烤鹌鹑,我想她了。”
“.…..孩儿别伤心,姨快去快回嗷!”
很快,厨师提溜着早餐回来了。
陆千明吃完豆腐脑后,厉少昀才姗姗来迟。
哎哟,黑衣人今天爆改白马王子了。
厉少昀今天穿着修身崭新的白西装,浅沙褐色的头发打理得顺滑光洁,整个人华光四射,使陆千明想起上世纪九十年代意气风发的香港电影大明星。
有一缕不知道刻意为之还是不服发蜡管教的发丝垂在颧骨附近,柔和了过于锋利的面部轮廓,让人视线聚焦在那双比星星还亮的,坦荡的大眼睛上。
“你、你别看了,豆腐脑都撒桌上了。”
“夫人莫动,我来擦!”
厨子闻言,从厨房里杀出来,拿抹布飞速擦干净桌子,又杀了回去,全程不看厉少昀一眼。
“你们兄弟俩基因就是好,穿西装一个比一个帅。”
陆千明低头使劲吸溜豆腐脑。
他吸得没有章法,吞进一大口咸卤子,齁得捂住喉咙直找水杯。
“给,别着急,慢慢吃。”
接过厉少昀递过来的水,灌了自己几大口后,他问:“早上有试镜?”
“嗯。一部小网剧,演女主角死去的白月光,大概两集戏份。”
“嗯,穿得是挺白的。你现在是月光族吧?倒也挺月光。”
西装有点厚,厉少昀热得脸发红,坐下来扒拉蛋羹。
“昨天晚上我跟阿靖说了违约金的事情,他说看在我是你嫂子的份上,已经帮你把那两百万消掉了。”
“咳咳……你说什么?”
厉少昀被蛋羹呛到了,扯了张纸巾捂着嘴问:“不是,咳……我说了不用你管。”
“我不管能行么?你就甘心被打压一辈子?演些个网剧,没社保,没存款,没对象,就这样凑活到老?”
“那也与你无关。”
“巧了,我现在是你嫂子。将来慕家上头那位死了,你哥继承家业,你说分不分遗产给你?分的话,分多少?你要是不把国内这些事情处理干净,你能拿得到一毛钱么?”
“你还没嫁进慕家呢。”
陆千明拆开牛肉粉,不说话了,脸色跟豆腐脑没吃完的卤子一样黑沉沉。
“……生气了?”
“没有。”
“我只是不想靠慕家。”
陆千明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慕家现在在国内还像当年那样谁都肯给面子吗?阿靖是我爸的学生,他嘴上说着看在我要嫁进慕家的份上,实际是碍着我爸那层关系才说服资方烧了那笔烂账。你现在靠的是我,跟慕家有一毛钱关系?”
厉少昀的嘴巴反复开合数次,最后说了声:“谢谢。”
两人这下都没再说话,只顾埋头吃饭。
大约十多分钟后,厉少昀走了,王叔后脚回到1201,问厨子夫人早餐吃的是什么。
厨子把装着早餐店包装盒的垃圾袋扔出后门,擦擦手说:
“吃的藜麦牛油果沙拉配黑麦饼干,完事儿就去工作室里忙了。”
王叔放心地点点头,又问保姆去了哪儿,厨子说不知道。
王叔皱起眉头,敲了敲工作室的门:“夫人,我已经把赵医生平安送回家了,又在网上订了茶叶,改天一定登门道歉。那个,何姨怎么不见人啊?出去忙了么?”
“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你想赶在这一天抓我的错处报给大少爷的话就尽管盯着我。我会让我妈去你梦里感谢你全家。”
陆千明冷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不不不不不敢,夫人,我不打扰您了,什么时候出发去墓园,您电话里叫一声就行。”
王叔大气不敢喘一口,等厨子收拾完厨房,一起出了1201。
他们关门的时候小心翼翼,一点多余的动静也不敢发出。
时间转眼到了8点,陆千明正在纠结歌词的最后一句应该怎么改。
这首《Moonlight Knife》,他已经创作了很多年,修改过上千遍,但还是觉得不满意,拿不出手。
他一向追求完美。
如果一首歌没有完成到极致,他宁可让其烂在工作室里,也绝不会敷衍出售。
其实这样也不好。
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卖出一首歌了。
硬想是想不出来好词的,他合上电脑出门了。
西山墓园这地方,不管市区气温有多高,都经年累月保持着阴冷。
穿过一片片白色的碑林,陆千明手捧一束花走向母亲沉睡的那小块地。
那里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男人看着不算老,最多50来岁,可头发全白了,和他手上捧着的小雏菊加风信子花束一样白。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两种花。
儿子和丈夫都带了这两种花来看她。
“爸,好久不见。”
“回来啦,来给你母亲磕个头吧。”
陆千明把花轻轻靠在母亲温柔的眉目旁边,然后跪下去,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再次起身时,他额头红了一片,父亲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千明。以前知道你喜欢男人的时候,爸爸不理解你,打你,骂你,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于是你就走了,一走就是十年。你走了,你妈就不来我梦里了,直到昨天听到你回国的消息。”
“爸,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对不起。”
陆千明看着父亲比同龄人苍老十倍不止的面容,心里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
他说:“慕家对我很好,我们感情也很不错。”
“是哪个臭小子来着?他叫……他叫慕昀,对吧?”父亲陷入了回忆之中。
“爸你记错啦,是慕临。”
听到“慕临”两个字,父亲苍老浑浊的眼珠在儿子脸上找寻着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找到。
他语气有些卑微:“能让我跟亲家见一面么?听阿靖说你们快结婚了,我存了很多嫁妆想给你。婚礼不想让我去的话,也没关系,我在国内给你送祝福也是一样的。”
“见吧,婚礼也来吧。我说了,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
“那慕昀也去么?”
“他现在叫厉少昀了。”
“.…..那是个好孩子。”
“.…..谁说不是呢。”
离开寂静的碑岭,陆千明来到与墓园截然相反,但其实细想起来,又有很多地方都一样的大学校园里。
人们在墓地里埋葬过去,获得新生。
人们在大学里埋葬光阴,各奔前程。
有些人的心死在骨灰盒里。
有些人的梦死在象牙塔里。
华阳大学不好考。
陆千明从小成绩很不错,就是高考的时候没完全发挥出来,勉强够上分数线,读了个冷门的哲学系。
走过白墙黑瓦的一幢幢老教学楼,陆千明这才惊觉,原来哲学院在这座大学里冷门到连一座自己专属的教学楼都没有。
他自嘲地笑了。
今天是星期天,刚好是暑期校园开放日,正门进来的大广场上竖满遮阳棚,有很多人在发学校地图、社团宣传册以及专业介绍表。
他在人群最外围逛着,一个水手服打扮的青涩女学生突然跑过来塞了个东西在他手里,开朗地喊道:
“陆学长好!”
“嗯?你认识我?”
陆千明太惊讶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跟小鹿一样。
他低头一看,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份宣传辩论社的小册子。
女学生说:“那当然啦!陆学长的光荣事迹在社内咏流传,我们现在每个辩手上场前都要先朝您的相片拜三拜,求您上身当嘴替。天呐,您和十年前长得一模一样呢,连发型都没变。”
“怎么可能没变。”
“哈哈,是老了点哈。”女学生吐槽完,捂嘴笑着跑远。
陆千明看着女学生重新没入人群中的活力背影,思绪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了他还在这里念书的那个时候。
他停留在原地,怅惘良久。
太阳很好,广场喷泉热烈地舞动着,给人带来一丝清凉。
陆千明在蒙彼利埃生活时,常年深居简出,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多的同胞了。
他找了个花坛边坐下,安安静静地注视着热闹的人群。
视线被一个熟悉的人影吸引过去。
人影高高大大,身材出挑,可是肢体语言暴露出他害羞内敛的本性。
好家伙,是厉少昀穿着练功服,戴着口罩和帽子,正在武术社摊子前面发传单呢。
他不是去参加试镜了么?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千明走过去,装出一把少年音。
“帅哥学长好,我能报名武术社吗?”
“可以的,武术能强身健体,预防骨质疏……千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