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把空调温度再调低点，二少爷热得出汗了。”

陆千明把“二少爷”三个字咬得很重。

“已经是最低温了，夫人。”司机头也不回地讲，“厉先生，车载冰箱里有汽水，您实在热的话可以自取。”

还叫厉先生？

这是在打他的脸。

陆千明很不痛快，语气冷淡下去：

“为什么要叫二少爷厉先生？他只是改了姓氏，身体里流的还是慕家的血。王叔，你也是看着少昀长大的，怎么能因为那件事就这么不尊敬他？”

“可是……”

“可是什么？慕家人全家都在法国，留片庄园让你和你老婆看着，天天拿着高工资住大城堡，日子过得滋润无比。咱们既然拿了钱，就得做好本职工作吧？这些年，二少爷人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你关心过吗？你给慕家人汇报过吗？”

王叔脸色很难堪，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重新喊，喊到我满意为止。”

“是，夫人。”

“二少爷晚上好，是我怠慢了二少爷，对不起二少爷。”

“......没事。”

“二少爷最近过得怎么样？二少爷还好吗？感觉二少爷又瘦了。”

“还挺好的。谢谢王叔关心。”

“你好个屁。五百块钱的账都付不起，球鞋也是十年前我送的那双。你好什么？”

陆千明借着王叔的冒犯顺势把之前按捺住的火气撒了出来。

“什么？二少爷，欠资方的那些钱您不是跟我说早就还完了吗，这是怎么回事？”王叔颇为惊讶。

想想也知道是撒谎了呗。

陆千明直截了当地开口：“还差多少没结清？”

“两百多万……不用你们操心，我自己会慢慢还的。”

厉少昀的声音逐渐倔强。

汽车停在了碧湾公寓地下停车场，王叔恭敬拉开副驾驶车门，陆千明下车后把后座上的人揪了下来：

“我不操心你谁操心？姓慕的那几个吗？”

“总之这件事你别管。王叔，你也别往法国那边递消息，我已经不是慕家的人了，你就当我死了，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把慕氏庄园一把火烧掉。”

厉少昀向来害羞内敛，可一提到慕家，他突然变了个人，情绪激动万分，感觉很容易失去理智。

王叔被二少爷突变的脸色吓到，应承着“好好好”，开车欲逃。

“你等一下，我还有话没跟二少爷问清楚。” 陆千明把王叔叫住，然后转头面向厉少昀。

“昀哥，咱们十年没见面了，一来你就要犯浑是么？”

“你叫我什么？”

厉少昀浑身的戾气因为一个“昀哥”熄灭了。

他其实比陆千明小一岁，但陆千明因为个头矮点，所以从小到大总爱反过来把他叫哥。

“昀哥”看似是两个字，实则是两根手指。

每次理智要失控或脾气上来时，那两根指头就伸出来，把点燃鞭炮的火苗轻轻一掐，他就能冷静，特别神奇。

只是慕临出现以后，“昀哥”就听不到了，变成了“临哥”。

这两个字读音有点像，偶尔厉少昀会任由自己听错。

“这个时候称呼很重要么？”陆千明略细的眉毛反拧着，“你说实话，慕家打给你还债的钱去哪里了，为什么到现在了还没还完？你哥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么？他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因为官司。因为我不服，打了官司，但没打赢，还被人诬陷反告勒索，本来要进去的，靠钱才摆平。”

“......”

原来是这样。

陆千明眼里的怒火逐渐散尽，换成一种怜惜：“这些年都是你一个人在扛么？你有家人的啊。”

“家人？”厉少昀肩膀塌下去，“小三的儿子，爹不疼，妈又死了，还净闯祸。我哪有家人。”

他说完转身就走，陆千明留在车边，没追上去。

半晌后，陆千明掏出根烟点上，深深吸吐两口，对王叔说：“慕临问起来，你就说一切都好。二少爷很好，我也很好。”

“是，夫人。”

“他派了很多人来照顾我，实则是监视我，对不对？”

“夫人多虑了。”

“……明早八点来接我吧，先去西山墓园，然后再去华阳大学，我想看看母校。”

“好的，夫人。”

碧湾公寓是有20年房龄的老楼盘了，不过好在是高端豪宅，因此时过境迁，外表上看起来还很时髦光鲜。

慕家有很多套房产，移民法国的时候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个郊区湖心庄园，和厉少昀现在正在住的这套。

湖心庄园是因为太贵卖不掉，碧湾公寓这套是因为还有个次子留在国内，总不能让人睡大街不是。

虽说改了姓，但好歹也是慕家后人，说出去不好听。

王叔离开后，陆千明拖着行李箱去负2楼等电梯。

“叮。”

电梯门打开，走出来个黑衣人。

几分钟前，这位黑衣人赌气走了，现在又回来了。

陆千明觉得好笑。

“这是要出门？要学小时候那套，不开心了就离家出走？”

厉少昀一言不发，抢过他手里的行李箱，示意他跟进来。

陆千明有点惊讶，同时觉得厉少昀未免太瞧不起自己。他说：“一个箱子而已能有多重？我自己可以的，而且还有电梯呢。”

“……但我习惯了。”

“……那你别弄坏了。”

“不会。”

1201是套200平的四室两厅，和楼上1301的格局一样。

陆千明来之前，慕临提前半年租下了这里进行改造。

现在， 4间房里3间小一点的被分别改成了工作室、健身房和书房。

装修是陆千明喜欢的简约风，只用纯白和纯黑两种颜色。

他蹲在客厅里收拾行李，厉少昀站在门口问：“你这次回国待多久？”

“三个月。”

“然后呢？”

“然后回法国结婚。”

“......”

尬聊什么？

非要再听一遍“结婚”两个字才会老实？

厉少昀后悔得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那我先回去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叫我。”他说。

“等一下。”

“嗯？”

陆千明站起来，扔给厉少昀一个钱包：“下去买酒，要大乌苏。买完了再随便找个烧烤店带点羊肉串羊腰子，其他肉看着一样来六串，泡椒牛蛙、小龙虾和酸菜鱼分别来一份，素菜不要。”

四十分钟后，厉少昀回来了，陆千明也把房间收拾干净了。

喷香的夜宵堆满餐桌，陆千明满意地点点头，去厨房里拿碗筷。

一个转身的功夫，厉少昀没影儿了。

陆千明看着手里的两双筷子两只碗，哭笑不得。

[斑点狗]：（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小鹿斑比]：^-^

[斑点狗]：=-=

[小鹿斑比]：下来。

[斑点狗]：？

[小鹿斑比]：请你吃夜宵。

[斑点狗]：∩_∩

对话框里可爱的颜文字让陆千明嘴角跟着微笑。

厉少昀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啊。

“你是真一点没变。”陆千明用精巧的牙齿和舌头在嘴里给牛蛙做剔骨手术，囫囵不清道，“也不对，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你呢，话不多，特能忍。不过以前忍无可忍的时候，就直接开干了。现在嘛，好像更能忍了，你进化成忍者神龟了？”

“现在凡事都讲武德，不敢干了。”厉少昀给陆千明续上杯中酒。

“也是，你可是曾经的散打冠军，不讲武德的时候，慕临都有段时间很怕你呢。”

“真的？”

“真的。”

厉少昀脸上浮现出几分喜色，然后嘴角很快又变回平直。

摘下特工装备，换上斑点狗图案睡衣的厉少昀，看不出已经29了，说是19都有人信。

可能会武功的人长生不老吧。陆千明想，自己眼角都开始有细纹了呢，老天爷真不公平。

十年过去，厉少昀好像比刚上大学那会儿更帅了。

桃花大眼睛下的卧蚕弯弯，盛起一汪明亮的眸光，特别单纯无害，根本看不出来是一脚能把碗粗的木头踹断的狠人。

陆千明从前老吐槽说，厉少昀的眼睛看电线杆子都深情，不是因为喜欢电线杆子，而是想跟电线杆子干一架。

除开眼睛，陆千明觉得其实厉少昀浑身上下最好看的要数嘴巴。上下嘴唇薄厚均匀就不说了，主要是形状好，唇线特别分明，颜色也比普通人深一点，看着特别饱满健康。

慕临的上嘴唇就要稍薄一些，如果抿嘴思考问题，上嘴唇就薄得直接看不见了，显得有些凶。

虽说是两兄弟，但同父异母，不一样的地方到底比一般亲兄弟要多一些。

两人就这样，一边吃夜宵，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转眼夜就深了。

[临]：睡了吗？需不需要倒时差？

[小鹿斑比]：没呢，在跟你弟弟看鬼片。吃了褪黑素，不用倒时差。

[临]：少昀最害怕鬼片了，他肯陪你看？

[小鹿斑比]：他肯，但是不敢看。鬼一出来他就背对着电视机朝空气打拳，好像这样能把鬼赶走一样。

[临]：他叫你嫂子了吗？我猜他没有，你输了，欠我的亲吻请回法国后立即结算。

[小鹿斑比]：愿赌服输。

“总算结束了……我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么？”厉少昀脸色惨白，明显吓得不轻。

陆千明笑着送人出门，顺手塞给厉少昀一件礼物。

“你哥给你挑的，回去了再拆开吧。他神秘兮兮的，不让我看到底是什么。你打开之后记得告诉我真相，不然我今天肯定得想一晚上睡都睡不着。”

“嗯。那我走了，晚安。”

“晚安。”

从12楼到13楼，电梯快得不像话。

尽管如此，厉少昀还是被鬼片里太过真实的场景吓到不敢坐电梯。

走楼梯吧，黑黢黢的，好像更可怕一点。

“咚咚咚。”

“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没有。那个……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两分钟后，陆千明强忍笑意，把厉少昀·散打冠军，安然无恙地送进家门。

回到自己家，洗漱完躺上床后，他手机收到条消息。

[斑点狗]：是巧克力。

[小鹿斑比：好吧，是我高估慕临了。晚安。

[斑点狗]：（小月亮）

厉少昀也扔掉手机睡了。

他床头上的巧克力盒空着，盖子散落在旁。

而厨房水槽里，有余烬在烧。

烧掉两张亲昵幸福的脸。

和一本漂洋过海而来的，婚纱照纪念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