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符毫无预料地被对方抱住，愣了一愣，却听对方说：“朋友，你乃真英雄啊！我赵元符飘零过江，第一次遇到和我势均力敌的人，佩服，佩服！”

刘符听对方如此说来，反驳道：“欸，我刘符乃一手下败将，安能妄称‘势均力敌’？元符兄还是更胜一筹，想必是哪里来的高手，顺着江流，打遍天下无敌手。”

白元听了这话，只是摇头叹气，摆手道：“此言差矣！我是实在走投无路，才顺流而下，想找个别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的。”

“元符如此神力，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哎！说来话长。”白元松开刘符，泪眼汪汪地站了起来，他已经将自己的假身世编了个七七八八，现在正是实验一下的时候，“我本身国都人，家境可观，受过很好的教育。我本是官宦之家，谁知道父亲被别人诬陷，失去信任，最后得了个锒铛入狱的结果。家产也被抄了，家里的人，死的死，卖的卖，下狱的下狱，我还是比较幸运的，人家放我走了。哎！从此，家里人天各一方，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聚……”

白元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刘符坐在地上，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心里歪嘴一笑，面上却更加愁苦：“我离开国都，只带了这么一点点钱，属实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快到深秋了，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空有一身本领又如何呢？一切都如同梦幻，转眼一看，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哎！”

刘符从地上蹦起来，抓住白元的手，关切并热情地说：“元符勿忧。我刘符虽然仅仅一武夫，也颇知道些仁义礼智信。见到英雄如此悲愁，怎可袖手旁观？不如暂且在我家歇息下，我刘符自会帮你找个稳当的差事，让你在扬城有个落脚的地方。”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白元热切地看进刘符的眼睛中去，“多谢……多谢英雄相助。”

刘符领着白元回家去了，白元只道这路越走越熟悉，再一抬头，竟是回到了剑行。

“你竟是——”白元的话还没说完，被下人打断。对方对刘符行礼道：“大公子，您回来了？夫人问刘陵哪里去了，可曾回来？”

“诶呀！我把他忘了。”刘符抚掌，“我这就去寻他。这是我的客人，你们好生收拾一套客房出来，让他歇了。”

下人这才给白元行了礼，领着他往宅子深处走。

背后，刘符急急忙忙向宅门跑去，还没到门槛处，却见一小童揉着眼睛闪身出现了：“哥哥，你到哪里去了？叫我好生苦等，我怕你走丢了。”

“陵儿，我这么大人，还能走丢不成？倒是你，下次等不到我，早早回来就是。擂台赛结束了吗？谁赢了？”

“谁也没赢，他们找不到你也等不到你，各自散了，现在榜首还是第三名呢。到底说，你们俩，谁打赢了？”

“他赢了。”刘符用手指向里屋，刘陵张望，一时却看不到人影儿，便道：“好，好，他在咱家住下了，这是极好的，来日也有个消遣的伴儿。”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那刘陵眼尖，看到里屋父亲出来了，便换了一副神色，嘴关闭紧，扯扯哥哥的衣角。刘符会意，知道父亲来了，急忙面向里屋而站。

“你们两个，在门口呆着干什么？成什么样了？聊天就到里面去聊，省的外人说。刘陵，怎的玩到这么晚？”

刘陵不敢答话，在父亲的多年的棍棒下，他知道这不是问句，只是道：“父亲，对不起。儿下次会注意的。”小步快走到父亲跟前，对方占着过道，侧了侧身，没有拦他，他知道这是父亲无声的指示，叫他快走。这意味着哥哥要遭殃了。

“刘符，晚饭时间是一个时辰，你可还记得？”

“儿记得。”

“晚饭后，还有晚练和课业，你可记得？”

“儿……记得。”

“现在几时了？”

“儿不知。”刘符冒了一身冷汗，双腿打战。

“在外，竟连时辰也不知，该打！”父亲从墙上取下一把挂着的剑，抽出剑鞘，望刘符身上抽了数下。如此钝痛，刘符也不敢叫出声来，只是咬紧牙关忍着。

“你在睡觉的点回来，我本应让你在外站一宿！怎奈明日还有剑法测试，你权且回去，之后找你算账！”

“谢父亲。”刘符对父亲行了礼，便回里屋去了。

白元在后方里屋，无法看到屋前发生的事情，只是听来服侍他的下人不经意道：“哎，老爷又发火了，大公子又挨打了。”

“干嘛要打他？”白元就着下人送来的手帕擦了擦脸。

“回来晚了，老爷一天只给他一时辰的活动时间，但大公子睡觉的点才回来，老爷自然生气了。”

“干嘛这么生气？多玩一会又会怎样，更何况才一个时辰。”

“客有所不知，老爷是把大公子当作家业继承人来培养的，自然要比较严格。相反地，老爷对二公子刘陵就没这个要求，二公子也自由得多，一天学习两三个时辰就够了，还可以自由进出。”

“这也太严格了。但是家事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即使是皇家教育，白元也没有刘符这样严苛的要求，他真的无法理解。白元把鞋子脱下，在床上躺了。一天的疲惫很快袭来，白元沉沉睡去。

次日，刘符悄悄进到白元的寝室，拍拍白元的肩膀。

白元闷哼一声，翻了个身。

刘符不禁莞尔，又戳了戳白元的脸。

“干嘛……我今天不升堂。”白元嘟嘟囔囔地说，眉头紧蹙。

刘符捏住对方的鼻子。

白元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脸越憋越红，最后大喝一声：“抓刺客！”双目圆睁，看到刘符在他床边站着，此时正抿嘴笑着，竭力没有发出笑声。

刘符见白元醒了，恭恭敬敬地站到一边，认认真真地拱手道：“实在抱歉。我来叫英雄起床吃饭，见兄久久不醒，只好出此下策。还望见谅。”

白元冷笑一声：“刘符刘符，真是好兴致。我这就起床啦。我们早上吃什么？”

“大米粥，蛋黄糕，小咸菜。”

白元一听，觉得这家吃得真是很朴素，但是这样清淡的饮食应该也很健康。蛋黄糕吸引了白元的注意，问道：“蛋黄糕是什么样的，好吃吗？”

刘符看着白元穿衣洗脸，大脑飞快运转，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蛋黄糕就是煮鸡蛋打碎了，夹在两片炊饼中间。”

白元从水盆中抬起脸，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刘符。这人家可谓奢华，早上居然就吃这些？他已经对味道不抱希望了，权当填饱肚子吧。

白元跟着刘符到了餐厅。他一迈步进去就不喜欢这里，他觉得这里太阴暗、太压抑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家装风格是黑色调的原因。

几个人围坐在圆桌旁，上位是个中青年男人，白元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白元认为自己看人比较准，他发现这个人必有大作为，此人手握乾坤，世事易转只需他一个念头。此人十分阴沉，不可见的黑暗在他身边环绕，却是不可侵袭、无缝可入。

再看他的长相，凝眉一点在眉头，而后细细拉出，如风叶劲飞，如鹰展冲天。高高的眉骨下是一双极亮的眼睛，可以知道此人思维敏捷。细眼上挑，眼皮厚重地压下来，遮住一点枭狠之气。鼻梁高挺，竟是和刘符如出一辙。嘴巴小而丰满。

刘符行礼：“父亲早上好。”白元也行礼道：“老先生好。”

次位是个和家主年龄相仿的女人，白元后来知道，她是家主的发妻。夫人面如美玉，气色红润，眉眼间有书卷、温婉之气。

刘符行礼：“母亲早上好。”白元行礼：“夫人好。”

夫人笑着颔首。

刘符在再次位坐了。旁边是一个小男孩，只有五六岁的样子。长相和刘符有几分相似，不过脸更圆，五官也更圆润。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常常好奇地四处观望。

下人领白元坐下了。一家人寒暄几句，便无话，各自吃饭。

白元架起一根咸菜，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比皇宫里的少些色泽。尝了一口，没什么特别，味道稍逊。

就着咸菜喝白粥，白元苦上心头，感觉一辈子要完。

再吃一口所谓的蛋黄糕，味道还不如他之前吃的煎饼果子。

但是在别人家，不吃的话，就有点失礼。白元告诉自己：这不是皇宫，你的好日子已经完了，还是乖乖适应吧。

但是这菜的味道，竟然连船上的小门脸都比不上。白元甚感悲凉。只好屏着呼吸，梗着脖子吃饭。

“刘符，今日有剑法测试，要多吃一点。”家主示意下人再给刘符一个蛋黄糕，刘符拱手道：“谢父亲。”就接过来吃掉。

白元看着很是心疼，也暗中庆幸自己不用测试，不用吃那折磨人的蛋黄糕。

“父亲，这是我的朋友，他的武艺也很厉害，等一会可以给父亲展示一下。如果你满意的话，还可以让他留下来，和我一起练习，互相切磋，进步才更快嘛。”

听到这话，白元惊讶地抬头，用惊慌的眼神和轻轻的摇头示意刘符不要再说了。但是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到，依然热情地向父亲推荐着他。

这事的结局，就是白元和刘符一人多一块蛋黄糕。

测试在早饭后就开始了。

“刘符吾儿，先来个剑花看看吧。”

“是。”刘符退到院子中间，耍了几把，家主和白元坐在廊上看着，一个在东边，一个在南边，离得很远。

白元偷偷观察家主的神态，发现对方比较满意，不苟言笑的脸上也生出一丝波纹。

“你再来几个击招看看呢？”

刘符照做了。家主又提出几个要求，逐渐严苛，但刘符都完成得十分完美。白元看到家主阴影中的表情如同冰下的湖面，满意欣慰和骄傲的心情在里面游弋，坚固的冰面也裂出一条条缝。

白元把头轻轻磕在身后的木柱上，他觉得眼前这场景真是赏心悦目，他看得也很满足。

“好了，休息去吧。”刘符道谢，朝白元走来，把剑递给他。

白元还有些不解，没有接过来。家主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便说：“元符，你也来展示一下吧，权当让刘符学习了。”

白元知道这是自谦之词，而且刘符早上都那样说了，他没理由拒绝。刘符重新把剑递给白元，说：“别担心，你放心发挥，一定可以的。”

白元接过剑，走下台阶，走到日光底下。他看到对面阴影里的家主，一种近乎兴奋的挑战情绪在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