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很快，船靠了岸，扬城到了。

已经入秋，虽然天气渐渐凉了，但一直向南方走的缘故，气温变化不算太大，现在的薄衣服还可以穿。

但这种日子不会长久，眼下，聪明人都会赶紧找个包住宿的差事。

白元一面在路上走着，一面思考着。

他决定先潜伏几年，等自己成长起来。眼下这十二岁的身体，力量不够，公信力也不够，发号施令不会有人听的。

这几年，自己在扬城发育，楚绪在云江发育。白元尚不知道云江的族人对他的态度，等他十六岁以后，用足够的家底和能力，把族人这支势力夺过来！不管是用流血的方法，还是威慑上任的方法，有了这支势力，他就有了复仇的底牌。

白元想着，心情大好。他走得轻快。

扬城似乎是个很宁静的城市，这宁静是从最深处的气质散发而来的，能够深入一个人的骨髓。现在是上午，街市两边虽然有很多叫卖的小贩，人来人往，一种宛如噪音般的静谧却仍然横在白元脑子里。太安静了，太安静了……

世界仿佛一分为二，一边是市井叫卖，一边是彻底的宁静。

白元心里没来由地有些骚动。他抓住一人问：“你有没有听到安静？这里很安静。”

对方似乎吓到了，白了他一眼：“你开玩笑？这是街市，整座城就数这里最吵，还安静？”对方以为白元非疯即傻，赶紧走了。

太奇怪了，这种安静这样真实，难道别人感受不到？

白元接着往前走，渐渐出了街市，走到人越来越少的山脚下。这里反而热闹起来，鸟叫声、虫鸣声，清晰可辨。

甚至——还有人的低语声？

简而言之，“安静”消失了。

白元抬起头来，这是一个宅院，坐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风景优美，四面环竹，侧靠青山，一看就是文人雅士的住宅。这住宅也兼顾了小门脸的功能——门口的匾额上，写着一个大字——剑。

剑行？

莫非是他那还没来得及命名的剑的出生地？

白元是有点小迷信的，他觉得这剑行和他的剑的气质很像，藏锋入鞘，但那寒光，藏不住。他有一种直觉，只有这种剑行，才能打出那把剑。

这样的剑行，会招人吗……

白元抓了两把头发，就进去了。

门房就是剑行的全部了。有点灰暗，黑檀木家具摆在木地板上，整个房间呈现黑色，黑得发亮，更显高级。

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多年使用被磨得光滑的家具反照着外面的竹子，使暗色调的房间有些生命的活力。

房间摆设都很美观低调。虽然低调，但透着一种奢华。就拿这椅子扶手举例，乍一看似乎平平无奇，但是靠近一看，才发现上面有阴刻的图案，十分精美。

白元走到柜台前，问道：“你好，请问这里还缺帮手吗？”

柜台小哥温和地笑了笑：“我们这里，不接受外来人应聘哦。”

“那怎样才能来工作呢？”

“需要老板内部推荐。”

“请问你们的老板是谁，在哪里可以见到呢？”

“我们的老板目前不接受访客。”

几句话，就温和地把所有路子堵死了。白元只好四处转转，寻找突破口。

门房里，挂着几把剑，都是上乘。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装饰了，无法推测主人的生活。

门房里侧是庭院，很是干净整洁，四角种竹子，看起来很宽敞。这种庭院，功能性大于美观性。联系剑行，此处应该是主人练剑的地方。

庭院三面的私人住宅，无法看到里面。

白元出了门，在剑行周围转了转。却看到一个擂台，就在不远的地方。

擂台上有人挑战，看来是剑术切磋。白元哑然失笑——真是天助我也！皇宫里学的六艺，还怕这些雕虫小技？在这里打出名声，没准就能进剑行帮工了。他跑到山下，折了一根看起来还不错的木棍，就上了擂台。

擂台对面的人鼻歪眼斜，人称“王歪子”。王歪子看到白元只是提着一根木棍上来，调笑道：“哟，乡野匹夫，连剑都没有，还敢上来挑战？”他扔给白元一把剑，却被白元踢到一边：“跟你这种人切磋，不需要剑。”

王歪子看起来被激怒了，大吼一声，冲上前来。白元悠然自若地把剑拦住，铁片砍在木头上，本来可能砍断，怎奈白元功力深厚，木棍连一根划痕都没留下。不出几合便一转攻势，白元变防守为进攻，把王歪子挑在地下。

战斗结束得太快，王歪子和观众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几秒后，观众间才爆发出欢呼：“赢了！赢了！”

王歪子被白元拉起来，拱手道：“佩服，佩服。这位大师可留姓名？”

白元道了假名：“我名赵元符。有幸切磋。”

王歪子说：“赵大师太厉害了，简直可以和城东小贼匹敌。”便下擂台去了。

白元有点疑惑，还是在台上坐了。有一壮汉前来挑战，此人身长九尺，肌肉壮大，连衣服都快兜不住了。“我章叁，前来挑战！乡野小儿，快快束手就擒吧！”

章叁提着剑就冲过来，被白元从臂下钻了。章叁还没反应过来，加上体重身肥，无法快速转身，被白元一个回马枪挑在地下。

章叁拱手：“章叁心服口服。”白元拉起对方，说：“你我相互切磋，何必如此，章兄威猛，元符佩服。”两人揽肩而笑。章叁说：“元符，你简直要比城东小贼还要厉害啊。”

就这样消磨了整个上午，来挑战的几乎在五回合内都会被白元打败，输者无一不心服口服的，白元也积累了些名气，常常有人慕名来战。到了午饭时间，白元准备休息去了，却被擂台主办方叫住了。

对方是个鹤首老头，对白元说：“壮士，下午可还来否？”

“来啊！”名气还没积累到白元想要的程度，“不得不来。”

“壮士可知城东小贼否？”

白元摇头：“今天上午刚刚知道，这是什么？”

“城东小贼，来无影，去无踪，一直是这个擂台的榜一。他通常都在傍晚时分，晚饭时间之前出现，如果壮士想找一势均力敌之人切磋，请在傍晚回来。”

这岂不是意味着，打败了城东小贼，就能收获足够的知名度，从而进入剑行了？白元大喜，拱手行礼：“多谢老先生指教。”

话分两头。却说那城东小贼，原来正是剑行主的儿子，名叫刘符，和白元同龄。

刘符每天都在父亲的看管下学习剑法，平常没有什么娱乐的机会，一天中最轻松的时间就是晚饭的一个时辰，他可以自由活动，出家门也是可以的。

刘符于是有时就去这擂台，权当游戏了。

今天练剑空余，刘符坐着小憩，大腿上落了几下轻轻的肉掌。他微睁双眼，看到刘陵水汪汪的大眼睛。

“怎么了？”刘符问，声音沙哑，像是被疲惫的沙子磨过。

“哥哥，西边擂台来了个很厉害的人。”

“哦？”

“他用一根木棍打的，王歪子、章叁都不是他的对手，一上午了，还没从擂主的位子上下来呢。”

“如此厉害？我定要会他一会。”刘符来了兴致，恨不得马上就到傍晚。

“哥哥……你可以带我出去吗？我也想看。”

刘符很爽快地答应了：“可以啊。不过要保密，不能让爹知道我去打擂台了。”

刘陵的眼睛瞬间明亮，重重地点点头：“嗯！”

这半天的时间对两人来说都很难熬。

刘符在枯燥的学习中盼望晚饭时间，他不仅要学习剑术，还要学习历史和政治。

父亲对他寄予了很大希望，他虽然感到荣幸，但是也非常羡慕无忧无虑的弟弟刘陵。

白元到处闲逛来熟悉这座城市，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所以看天色昏暗一点就回去擂台。

结果每一次都早了，根本没有像是东城小贼的人。

他就再去转几圈，就这样一点点把时间磨过去了。

等到晚霞满天之时，刘符终于结束课业，迫不及待地拉着弟弟往擂台赶。

刘符来到擂台之下，这擂台笼罩在夕阳里，如同浸泡着橘子糖浆。

他抬头，看到擂台之上，坐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一袭白衣，虽然有点旧了，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好料子。那个人眉眼精致，顾盼之间古灵精怪，却毫无狡诈之色。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是一条盘踞在座位上的白蛇，雍容华贵、不失礼仪，但是极有攻击性和野心。然而这毒牙又被好好地藏在嘴巴里，神色笑眯眯的，有魔力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把生命双手捧上。

“这就是那个很厉害的人了，他叫赵元符。”刘陵踮脚告诉刘符。

白元也从人群中飞快地锁定了刘符。

刘符年龄和他相仿，气质出众，和周围这群平凡之辈截然不同。此人身着飘飘橙红色薄衣，手提宝剑，身条极正。面如冠玉，眉毛浓密，眼睛沐浴在夕阳里，灿烂如金，鼻梁高挺，在脸的另一半投下阴影，竟有留白之美。此人必是如虎之英雄，勇猛、忠诚而热情；如此伟将，最好的结果必然是收于麾下。白元暗暗评价道。

刘符露齿而笑，嫩红的嘴唇映在夕阳里，更显得美了。他提刀飞身而上擂台，喊道：“我来挑战！”

围观的人群（因为晚饭时间，来看热闹的人也更多了）见到东城小贼出现，沸腾起来。

“啊！刺激！俩高手过招，几年才遇这么一回啊！”

“这个赵元符，新起之秀，我看他只会一些雕虫小技，一会儿就得被打趴下。”

“哼！我看城东小贼，只会一些花拳绣腿，‘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他今天就要现原形！”

更多的呼声，是为两人呐喊助威。

两人没有直接交锋，而是各自拿着剑（木棍）周旋，把对手打量了个彻底。他们都在心底盘算对方到底能不能打，白元这边考虑的更多一点，他在思考对方能不能帮助他图大事。

周旋一会儿后，场上的气氛已经到了紧张的巅峰。人群从助威变得鸦雀无声，两人迟迟不出手把所有人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们知道两人一旦交锋就是电光火石，你死我伤。

在人群陷入静谧的瞬间，刘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提剑冲了过来，赵元符一个箭步冲向一旁，那刘符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提前用脚尖转变了方向，往赵元符的方向冲过来，高举起剑，往下一劈。

这一劈，竟是汇集了刘符的所有内力，一旦挨了一下，非死即伤。正当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原来是白元用木棍直接接下了，为了不让木棍被劈断，白元将精气汇聚在木棍上，同时两手交换受力，刘符的利刃竟不能留下一条划痕。

白元双手过顶，缓慢有力，调转方向。刘符只能承受，节节退后。众人瞪目前倾，此擂台赛，出了擂台，即为输家。

到了边缘，刘符暗笑，突然收力，转身而逃，竟是回到里面去了。白元不及收力，前冲欲倒，却抽木棍，画一圆弧，就着速度，翻身冲刘符而来。

刘符急忙俯身，从白元手臂下逃过，却立即直身，白元躲闪不及，撞进刘符怀里。刘符揽其后背，想把白元按入地下，不想刘符也这样想，两人一时纠缠不清。

僵持一时，纷纷卸力，两人双双抽手，跳到一边，重新对峙。

“此人功力竟然不在我之下，不可轻敌。”白元想。

再次交手。剑棍破风，声如裂帛；剑棍相交，气壮山河；壮士相持，虎蛇相争。电光火石，生死一瞬，你来我往，疾迅如风，相斗如火。人群鼎沸，路人聚集，热火朝天，气氛翻腾。

刘符飞身，站立高台。白元紧随，不留余地。两人竟不知不觉同时出了擂台，主办方也没法定输赢，因为他们仍在争斗。

武器皆抛，骨肉相搏。穿过人群，观众避路。双腿移动，渐出人群。边缘行者，白元主导，静谧处去。相持之下，人群跟丢，两人进入一小巷。

四下无人，仍在争斗。三拳五腿，刘符倒地，白拳于上，终是不落。

战斗已经结束了。刘符整个人成大字躺在地上，被白元紧紧锢住，竟是动弹不得。胜负已分。

白元拉起刘符，后者刚想行礼认输，却被白元揽进怀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