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梁衔清到家已经指针指向九点了，白天发生的事情电影般在她脑海里翻过，戏剧化的一天让她四肢百骸都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过载的脑袋更是昏昏沉沉。

然而，还有事情要做。

梁衔清的家在市中心的高档公寓，紧邻这几年城市大兴的口袋公园，被人造的树林池塘环绕着也算宁静。她买在十八楼，当时她父母极力劝阻，认为十八意同十八层地狱，实在是不吉利。对此说法，身为离婚律师的梁衔清不可置否，只是淡淡反驳了句：那自己这个职业恐怕是一百八十层地狱都不够她下的。

极端的地狱冷笑话让双亲哑然，也就顺了女儿的心。

如今看来，也倒是个好归宿。

十八层的楼高恰好处在昌都市的中端，站在落地窗前俯视，新风系统的循环风终究是少了几分烟火气，反衬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更为冷清，起起伏伏的轮廓与远处灯影幢幢的高楼大厦逐渐融合，更添得她心下有些落寞。

极其偶尔的时候，梁衔清觉得，五光十色的霓虹在这座城市昼夜衔接暗潮涌动，高楼大厦里一盏盏明灭相间的灯火就好像一座座根脉相连的浮岛。

所有人，都在里面苦苦索求。

大半天都没有吃东西，饶是铁胃著称的梁衔清也觉得有些扛不住，原先是让安珅带上她的咖啡牛角包传统二件套，结果下午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压根腾不出空来。

万千愁绪被她搁置到一旁，当下最要紧的还是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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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由梁衔清亲手监督装修的房子，最让她满意的地方还是浴室。

两米的大浴缸，搭配三米宽的幕布，立体声混响被她嵌在不显眼的位置，甚至于墙壁都是吸音壁，造价昂贵。

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这一刻。

洒金色的球形沐浴球正漂浮在变成乳白色的温水中，与水发生反应正滋滋地往外涌动着绵密的泡泡。袅袅热气朦朦胧胧地将娉婷的身躯笼罩进去，只余下若隐若现惹人遐想的浮动。

水面上浮着一个木质托盘，正安安静静地摆着红酒和几片贝果。

滑腻的嫩白手臂施施然地越过氤氲水汽，从容地将几片切好的贝果送至嫣红的唇中，白葱似的指尖沾染着几粒碎屑，复又被轻巧的舌尖吻去。

梁衔清舒服得都眯起了眼，浑身上下的毛孔舒张着，无不宣示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如果不是眼前的幕布上正实时投放着星世界的游戏画面，恐怕任谁都要觉得这是一场小资生活最完美的写照。

梁衔清眼见着屏幕上挥舞着双手剑的红衣成男，笨拙的操作，笨拙的走位，笨拙得不能再笨拙的问题，再一次觉得可能今天下午的决定就是错的。

她扶额，问：“裴思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想起来用刀去砍火药桶？”

【差点儿意思】：不是你说的，要发挥捡垃圾的优良传统？宁可错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梁衔清的游戏角色正呆呆不动在原地，持剑少女换了一身装备，从中午的新手装，现在已经是干练的初级剑客套装。

梁衔清：“说话，不用打字，你给我打的电话。”

裴思宜清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自带混响，相当具有hi-fi品质，她说：“啊呀，还有这一茬啊。憋死我了刚才。”

梁衔清：......

裴思宜的角色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丝血皮，这个时候倘若再来一个热心肠的boss，只需要摸一下，捏脸颇为狂妄的独眼侠客就能命丧当场。

裴思宜听起来对当下的境况还是颇为满意的，说：“看我这把控血量的能力，真是天生干一行精一行的天才啊。”

确实天才，游泳能不看体力被淹死，爬山能着急按跳跃把自己摔死，冲刺能忘记转弯直接拐进怪物堆。非常天才，论如何千奇百怪死亡的天才。

梁衔清：“所以大天才，怎么想起用刀砍炸药桶？”

裴思宜憨憨一笑，理所当然的回答：“还以为有什么宝贝呢，没想到差点儿把自己炸死。”

“说起宝贝，清清，我真的不能叫那个名字吗？”

梁衔清觉得自己的发小还是留在省局比较好，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她下午在热心大佬的教导下已经突破15级大关，等勉强可以自立之后，晚上又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带刚入手的裴思宜过了10级。

这个游戏很多功能10级才开始陆续开放，甚至于说满级才是游戏新的开始。

10级开放的功能，例如改名。

好不容易可以将系统自带的注册名改掉，梁衔清嫌麻烦没动，倒是萌新裴思宜兴致勃勃嚷嚷了一晚，升级的声效刚冒出来，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的id改成了——

【清清的小宝贝】

甫一冒出来，梁衔清盯着这个id许久，亘古的沉默响彻她的每一寸细胞，无不叫嚣着抗拒。

梁衔清扶额，说：“剪秋，本宫的头好痛。”

裴思宜恍然不觉，她担心的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帮你打个120？”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梁衔清深呼吸一口，说：“不用，只要你别再提那个id，我什么毛病都不会有。”

裴思宜仍不死心，问：“那清清的青梅竹马总可以吧？”

“也不行。”

“清清的家养剑客呢？”

“没门。”

“那——”

“裴思宜，你要是再提，我就改成思宜五岁在尿床。”

好一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

但对付裴思宜相当管用。

自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二人，自然也掌握着彼此无数的黑历史，梁衔清和裴思宜是幼儿园午睡一个被窝的关系，自然也是五岁的裴思宜尿床被祸害的首当其冲的对象。

裴思宜果然安静下来，讪笑两声，说：“我觉得，差点儿意思，其实一点儿意思都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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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温热的牛奶浴也逐渐变得冰凉，裴思宜明早还要去外勤，听她说北边的工地上有重大案情进展，一早出发，五点就得起来。

梁衔清裹了身浴袍，顺手抄起手机，窝进开了冷气的卧室里。

正要挂，裴思宜大叫道：“等等等等。”

“又怎么了？你明早不是有外勤，天不亮就要起来。”

裴思宜问：“同玩好友列表里没看见你呀，你不是把我微信屏蔽了吧。”

“噢，人太多，用的小号。”

“还用小号，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专门躲我？我要伤心了。”

你怎么内心戏这么多？梁衔清腹诽道。她报了一串字母，“加，我小号，你自己去搜吧。我要挂了。”

“着急挂我电话，不会是要去私会吧。我看你对下午那个人怪好的大佬的态度，就和对我有完全区别对待的差别。”

重音咬在“完全上”。

梁衔清换了个更舒服的躺姿，颈椎垫在记忆棉枕头底下，踏实的触感让她觉得安心，不由得语气也松快许多，说：“你是我这号第一个好友。好友是你，不满意？”

“满意满意，满意得不得了。”

话音刚落，梁衔清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水果牌手机，双开语音和游戏，烫手。

她果断在二者之间选择了后者。

游戏里的红衣剑客还没退，正在梁衔清的世界里四处看着稀奇，两个人的游戏世界进度不一样，都随着房主的进度来。

梁衔清一下午已经把剧情推到了宫城之变，主角隐姓埋名随着高人修炼，不料卷入皇位更迭的夺嫡之乱中。故事的走向给了玩家充足的自由度，当主角来到火光漫天的亲王府时，车马人流，戚戚沥沥。

雷声响过，急速飞跃的雨点正以惊涛骇浪般的速度落向大地。断了线的连珠将空中都织成厚重的雨帘，冰冷刺骨的雨水仿佛不再是予人丰收的恩露，反倒成了刽子手的血刃上最为夺命的酒。

阴云密密的压下来，噼里啪啦的土木燃烧声和在被雨水浇熄的唏嘘声中，俨然是阎王无声的催促。

选项就出现在这里。武功小成的主角可以选择：进入亲王府，救下亲王一家最后的血脉，又或者，压低斗笠，充耳不闻，旁观如当日灭门之时相同的惨剧。

梁衔清选择的是后者。

持剑少女一身暗色的夜行衣隐藏在黑夜中，剑过无痕，在青石板上留下一瞬间摩擦的星火，而后熄灭。更沉的雨压下来，打在斗笠的油纸上，声音格外响。

好似鬼差索命的脚步声。

红衣剑客此刻也站在灰墙青瓦之下，与持剑少女并肩而立。

愈下愈大的暴雨隔绝了二人相邻的空间，狂风骤雨顺着少女的帽檐径直砸向地面，吧嗒吧嗒开出一朵又一朵摄人心魄的水花。

剑客却顶着这瓢泼大雨，密密匝匝的雨点咆哮着顺着他的发丝钻进粗布麻衣之内，只叫他换了一身潮湿暗沉的衣。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眉、他的鼻峰、他的轮廓最终落入泥泞的地面。

磅礴的灰幕遮住了他们的视线，也遮住了他们的心头。

剑客抹了把眼前的雨，硬生生勉强睁开，他问：“为何不救？”

少女的声音从暗不见天日的斗笠中传来：“命运，无法更改。人力，远不可及，徒增烦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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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只是裴思宜想象中的画面。

她还没过到这里的剧情，她的游戏世界里尚且是一片清明之色，只是她不理解，为何梁衔清会在那两个选项中选择后者。

倘若是她，她仅有一条道路可走。

灭门的悲剧已经背负肩头，执剑一日，便会荡清不平。同样的惨剧，绝无发生在眼前而无能为力的第二种可能。

她也是这么问了，她问自小一起长大，以为相互了解的青梅，“为什么不选救他们？”

等待她的，是系统提示。

【房主已解散队伍，正在退出多人游玩。】

作者有话要说：哎。从这章开始，会慢慢解开她们各自的经历背景。

各自不同的大道，但也能相互扶持。

这才是女孩子之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