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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汪雪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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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五更时分,宫人便早早起来,烧头香,放花炮,备椒柏酒,包好裹着银钱的饺子。

清宁宫小厨房,一盘盘小菜、一杯杯椒柏酒、一碗碗刚煮好的饺子依次放上托盘,流水似的往太子寝殿端。

只剩最后一托盘饺子时,林林端了一碗放在托盘的右下角,嘱咐端托盘的宫女:

“这碗有银钱,是专门给殿下留的,让主子高兴,千万别放错了。”

“是。”

宫女端进寝殿,把那碗包有银钱的饺子放于主位,而后退了出去。

太子在里间被梦龄伺候着穿衣洗漱,一切就绪,步至外间,向林林道:

“都叫进来吧。”

“是。”

林林向外招了招手,宫人们依次进来,齐声向太子行礼:

“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愿殿下岁岁安康,万事如意。”

“同喜同喜。”太子脸上洋溢着笑,掌心一挥:“领赏吧!”

林林端来一盘金稞子,给每人发了一个,平安则把那盘椒柏酒端来,给每人发一杯。

众宫人笑容满面,一齐举起酒杯:

“谢殿下!”

“好啦,来领各自的饺子吧!”林林又招呼,“总共有两个包着银钱的饺子,看谁运好能吃着。”

众宫人雀跃着上前,挨个去端饺子,每端之前,便轻念一句:

“正月初一,大吉大利。”

大家都非常有默契的避开主位那碗,端好之后便自动退出主殿,等林林和平安端完,唯剩梦龄。

她虽不知内情,但也晓得主位上的不能轻易动,伸手去端另一碗,指尖还未碰到,太子声音传来:

“你留下,陪我吃。”

林林、平安早已习惯,自行退了出去,只留他二人。

梦龄也不推辞,正要落座,太子又道:

“屋里有点冷,你翻一翻炭火。”

“好。”

梦龄步至熏笼前,打开盖子,拎起铁钳翻了翻里边的银碳。

趁着这功夫,太子悄没声的把两个人的碗调了个。

待梦龄坐回来,他若无其事的吃自己那碗,梦龄不疑有他,望着碗中的饺子,轻声念道:

“正月初一,大吉大利。”

继而拿起象牙箸,夹起饺子往嘴里送,不知吃到第几个,嘎嘣一声,嘴里咬到了东西。

梦龄忙抬掌到唇边,吐出口中的银钱,喜笑颜开:

“钱!我吃到了银钱!”

太子搁下筷箸,拍了下桌子,下巴一抬:

“你看,跟着我,财运好!”

用完早膳,太子随朱见深先到奉先殿、奉慈殿祭拜,接着到仁寿宫,向周太后拜贺新年,再接下来太子单独拜贺王皇后,而后随朱见深至奉天殿,举行大朝会,接受文武群臣及四夷朝使的庆贺,赐节庆赏钱。

午宴过后,太子还要前往文华殿,接受百官朝贺。

与此同时,朝廷封诰的命妇们也要入宫向太后、皇后朝贺。

这一切结束之后,便是晚间的宫中宴会了。

晚宴依旧设在奉天殿。

一众锦衣卫守在各处,东厂头子尚铭四下巡逻,一瞅见指挥做事的汪直,立时心虚的不行,急忙绕道走开。

汪直自然瞧到了他,只是特殊时期,不宜另生事端,便由着他去,只对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尚铭避至中右门,暗自匀着气,迎面碰到太子在梦龄、平安的陪伴下走来,赶忙迎了过去,笑着行礼:

“殿下,新春愉快。”

“同喜同喜。”

太子含笑点了点头,他却不欲让路,低声道:

“殿下,借一步说话。”

太子神色一动,撇开梦龄、平安,随他到了墙角。

尚铭皱眉道:“殿下,万岁爷的心思,奴婢瞧不透啊,他是又想重用汪直吗?还请殿下明示一二。”

太子笑了一下:“爹爹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我不爱去揣测,我只相信,多行不义必自毙。”

“啊?”尚铭发懵。

“与其妄自揣测,不如睁眼看着,那人是如何自觉坟墓。”

太子说完,拍拍他的肩,率着梦龄、平安继续往奉天殿而去。

留在原地的尚铭回味着他的话:

“睁眼看着......”

走出一段距离后,梦龄忍不住道:

“殿下,这尚铭瞧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人,您点拨他,岂非便宜了他?”

“便宜不了。”太子淡定一笑,“多行不义必自毙,也适用于他。”

“哦~”

梦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瞥眼,瞬间被殿前广场的景观吸引。

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千百盏花灯组成一片光的海洋。

最吸睛的,莫过于中间那座体型巨大工艺繁复的鳌山灯。

由木架搭建起小山一般的灯棚,覆以松竹翠枝,扎上彩色丝绸,各路神仙人物点缀其间,下开大门,门楣上书鳌山二字,灯景层层叠叠,令人目不暇接。

最妙的是,一条金龙顺着鳌柱攀援而上,直达最上层的小亭,小亭里立着一个真人大小的人物灯像,赫然便是朱见深的模样!

远远一看,好似海外仙山上的金台玉宇,而朱见深立在众仙之上,真如玉皇大帝一般。

“天呐。”梦龄惊叹,“世上竟有这么美的鳌山灯。”

太子亦感叹:“汪直这阵子没白忙活,爹爹一定喜欢。”

如他所料,朱见深与万贞儿携手进来时,一眼便看到正中的鳌山灯,恐他看得不仔细,万贞儿还特意指给他看:

“万岁你瞧,最上边的不是你么?”

朱见深眯眼瞧了会儿,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意。

汪直早早候在灯山下,身侧还备了案桌,案桌上搁着笔墨纸砚,朱见深、万贞儿一走近,赶紧躬身行礼:

“万岁,这鳌山灯还缺副对联,您给题一个吧。”

“好!”

朱见深心情大好,提起毛笔,在红联上一挥而就:

灯球巧制,数点银星连地滚;鳌山高设,万松金阙照天明。

万千灯影照耀下,皇帝驾临奉天殿。

落座,晚宴开始,轻歌曼舞,觥筹交错,祝祷声不断。

席间,他瞥见汪直立在角落,不住的抬袖擦额间的汗,想来为了讨自己欢心累得够呛,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忍,便招了招手:

“汪直。”

“奴婢在。”汪直连忙躬身上前。

“近日你辛苦了,来啊,赐杯御酒。”

“谢万岁!”汪直大喜。

怀恩另拿了个空酒盏,拎起朱见深桌上的八仙龙凤壶斟满,双手捧给汪直。

汪直早已口渴难耐,苦于要在皇帝跟前儿好好表现,才一直忍着,这时得了御酒,仰起脖子一口灌下,饮完之后,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

这模样略显笨拙,让朱见深联想到他刚被引荐到自己面前时,聪明的眉眼里透着少年人的稚气,心底不禁又软了些,笑道:

“你既喜欢喝,便整壶都赐给你,让你喝个够!”

汪直激动不已,伏地大拜:

“谢万岁!”

尚铭则是脸色大变,心中愈发没底。

汪直喜滋滋的从怀恩手里接过八仙龙凤壶,一步步退至殿外。

一离开皇帝视线,赶紧靠着廊柱,张开嘴巴,举起酒壶,咕咚咕咚全灌下去。

尚铭悄悄跟过来,暗暗偷窥。

汪直喝完了酒,热得去扯领口,想了想,步下白玉台阶,玉阶上下一共分布着十八个鼎式大铜炉,他来到最下边角落的那个,在上面抓了把雪往脸上拍。

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他只觉燥热眩晕,拍雪并不能缓解,干脆靠着铜炉缓缓坐下,铜炉整日在外风吹雪冻,炉身冰凉凉的,他贴着舒服极了,惬意地闭上双眼养起神来。

奉天殿内,周太后已是困顿不堪,今日她与王皇后接见了一天的朝廷命妇,王皇后正当壮年,精神头还不错,她年长,委实熬不住,便向朱见深道:

“我儿,差不多了,咱们去看烟火吧。”

此时宴席接近尾声,朱见深也体谅母亲,点了点头,下令道:

“放烟火!”

大家来至丹墀,朱见深、周太后、万贞儿、王皇后、太子站在最前边,余下妃嫔皇子依次靠后,各宫宫人则立于最末一排,连成一片小小的人海。

嘭嘭嘭!

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一声声绽放,此起彼伏绵延不绝,流光溢彩四散开来,化作绚烂多彩眼花缭乱的星河。

夜空中灿烂夺目的星河与广场上争奇斗艳的灯海相映成辉,分不清彼此,连成一幅新的壮阔画卷,直教人叹为观止。

朱见深赞叹不已:“如梦似幻,真真如仙境一般!”

万贞儿趁机道:“听说汪直这些日子废寝忘食,日夜操劳,只为给你个惊喜。”

“嗯~”朱见深颔首,“用心了。”

周太后虽不喜汪直,但刚和儿子修复关系,不愿在此时拂其面子,便忍下不表。

万贞儿则四下扫去,怀恩、梁芳等人皆在,唯独不见汪直,心中不免嘀咕:

搁以往,他早冒出来顺势表忠心了,怎地今儿个不见人影呢?

她给梁芳使个眼色,梁芳默默叹了口气,退出人群。

朱祐杬原本在宸妃跟前儿待着,奈何挤在人群里,只看得到天上的烟花,看不清广场的灯海,偏偏又他处于一个不高也不矮的尴尬年龄,不能像往年那样被抱在怀里,急得不行,便朝最前边的万贞儿喊:

“母亲!母亲!”

万贞儿回首,瞅见他的处境,笑着招手:

“杬儿,来。”

贵妃发话,其他人连忙让路,朱祐杬顺利抵达最前方,宸妃在后呵呵直乐,一副没心肝的模样。

太子看在眼里,立时想到梦龄,扭身去看,果然,梦龄在最后一排,费劲踮着脚探着脑袋往前瞅。

前方人头攒动,灯海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一幅美画只看得到三分之二,比饭吃了一半被撤走还难受。

她正惋惜着,挨挤的人头忽地退避开,一条窄窄的小路现于眼前,紧接着,是太子含笑的脸。

他步履翩翩,径直走到她面前,不等她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拽往最前方。

那股握在腕间的力道,那些投来的异样眼神,还有那张眉眼带笑的俊美侧脸,令她渐渐回过神来,忙道:

“殿下,不合规矩!”

“管它呢!”

历来持重的太子难得展现出叛逆的一面,一路步履不停,拉着她到了前沿。

嫔妃们纷纷侧目,交头接耳,被这么多人瞧着,梦龄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别提多不自在了。

周太后瞥见,连忙招呼:

“来,到老身这儿!”

太子得了靠山,立即拥着梦龄挤到周太后身前,周太后慈爱地瞧着他俩,故意扬高了声音:

“一个是老身最疼的宝贝孙子,一个是老身弟弟的宝贝徒弟,自然要一起陪着老身啦。”

此话一出,等于暗示众人,梦龄是她授意过来的,规不规矩的,都靠一边站。

有了国舅爷爱徒这一层身份,众妃皆默认,太子身边这位贴身宫女不能以普通宫人而论,各自收回目光。

梦龄得以解脱,安心待在太子身侧,尽情观赏眼前奇景。

地上火树烂漫,天际虹彩狂舞,五颜六色的光芒瑰丽怒放,缤纷迷人眼。

梦龄看得呆了,忍不住轻声感慨:

“诗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今晚的景,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天地之间好似隔着一面镜,不知是地上的灯海映到了天上,还是云端的星河落在了人间。”

太子闻言,眼珠子一转,唇角轻勾,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这样的景,你回家乡可看不到,还是留在宫里好,年年都看得。”

空气微凉,他呵出的气息暖暖的,带着一丝湿润,一下下掠过她耳畔,酥痒酥痒的,呵得她脸红,一颗心小鹿似的乱撞,下意识往一旁躲去,后头的话也没心思听,只依稀听见他说回家乡看不到,懵懵地点头:

“噢,待会儿回去,奴婢把它画下来,晚年的时候,可以常拿出来看。”

太子再次尝到了挫折的滋味,心中却仍是不甘,伸臂箍住她的肩膀,唇瓣追到她耳畔,不依不饶道:

“你傻啊,画出来的,哪儿能和眼睛看到的相比?”

少年的手指强劲有力,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股执拗,少年的唇瓣更是霸道横行,不容她躲藏回避,追逐之间,猝不及防地擦过少女娇嫩柔软的耳廓。

一霎那,周围噼里啪啦的烟火声、热闹鼎沸的笑语声,仿佛都静了下去,唯剩肌肤相触时生出的那缕细微酥麻的电流蹿遍全身。

两人怔在那里,面面相觑,气氛微妙无言。

一抹绯红自脸颊爬上耳廓,梦龄的一颗心跳得更快了,愈发不知所措。

嘭!!!

夜空中一簇烟火璀璨绽放,化作点点流星雨,簌簌而落。

四面的烟火声、笑语声依次回归,两人的思绪被强势拉回,梦龄率先打破这寂静,轻轻推开他,低眉道:

“美景难忘,奴婢牢牢记在心里,只要一看到画,便能想起种种细节。”

这不是他想听的答案。

但比起答案,此时此刻,他更在意的是那可爱的、诱人的小耳朵,粉嫩莹润,像颗刚熟起来的樱桃,勾着他想再擦一次。

不,是想轻轻的咬上去,含在嘴里,尽情地品味。

意犹未尽的他情不自禁又探过身,循着那诱人的所在,一点点靠近,谁料即将碰到之时,后衣领猛地被提溜住,整个人被往后一拽,瞬间与她拉开了距离,耳边传来奶奶低低的嗔怪声:

“啧,差不多得了,有点太子样儿!”

旁边的朱见深瞟来,周太后又护起犊子,睨他一眼:

“啧,看什么,他还是个孩子!”

朱见深笑着摇摇头,不再理会。

太子亦不好意思,总算收起莫可名状的热忱,放过少女无辜的耳朵,老老实实待在奶奶身前,继续去看天上的烟花。

另一侧的万贞儿看在眼里,不禁若有所思,心中盘算起新的事宜。

就在此时,人群一阵骚动,惊呼声不断,头顶夜空又亮了几分。

万贞儿、太子、梦龄一齐抬头去看,原来是烟火放到最高潮,五彩斑斓的光芒在夜幕上绽放出福、寿、禄三仙的图案。

而三仙下方,亮起四个红色大字:恭贺新禧。

“哇~”

朱祐杬瞪圆了眼睛,拍手大叫:

“仙人来给我们贺喜了!”

“哈哈。”朱见深开怀大笑,龙颜大悦:“汪直呢?赏!”

然而话音落下,并不见汪直现身,不由得咦了声。

万贞儿大觉不妙,扭头去问梁芳:

“人呢?”

梁芳与汪直不合已久,万岁、贵妃面前,还总被他压一头,哪会真心去寻?方才不过做做样子而已,摊摊手道:

“奴婢寻遍了,也没寻到汪公公的身影,实不晓得他去了哪儿。”

当着众人的面,万贞儿不便计较,只剜他一眼,转头向朱见深笑道:

“许是太累,先退下歇着了。”

“嗯。”朱见深并未多想,仍笑道:“那等明日再赏吧。”

夜幕中的光芒渐渐隐去,一点点恢复为静谧沉寂的墨色锦缎,为烟火表演拉上结束的帷幕。

周太后揉揉倦乏的双眼,打了个呵欠:

“总算放完了。”

朱见深莞尔一笑,开口下令:

“散了吧。”

“是。”

众人齐应,有序撤去,人群刚刚松动开来,砰一声巨响打广场传来。

“还有?”

众人诧异,循声望去,待看清眼前一幕,立时惊在当场!

“天呐。”

梦龄捂住嘴巴。

“哈。”

太子目中流出一丝惊喜。

“怎么会......”

万贞儿喃喃,一脸难以置信。

“他竟然......”

朱见深涨红了脸,气得身子微微发抖。

下方广场,鳌山灯旁。

一截金龙断尾落地,汪直披散头发双目通红,衣衫凌乱敞胸露怀,手里提着一把绣春刀,刀尖直指金龙,癫狂大笑:

“让你骑在我头上,这就是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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