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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一汪雪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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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在大同监军。

立冬,他的捷报传来。

彼时朱见深正在与万贞儿弈棋,看完奏折,龙颜大悦:

“好,好,汪直又立战功。”

万贞儿亦是大喜,拈着棋子笑:

“就因为他是个宦官,朝臣们便总针对于他,可人家出征辽东攻打女真,出师河套袭击蒙古,哪件不是办得漂漂亮亮的?由此可见,棋子是黑是白不要紧,最重要的,得是好用。”

言罢,指间黑子啪地下在棋盘上。

这话说到朱见深心坎里,重重颔首:

“不错!那、那些朝臣就爱动嘴皮子搏虚名,此前朕、朕也是被逼得无奈,暂且委屈了汪直。”

说着,他合上奏折,向外唤道:

“怀恩!”

“奴婢在。”怀恩忙闪身进来。

朱见深朗声道:“传朕的旨,汪直忠诚勇猛,智勇双全,立下赫赫战功,加禄四百八十石,即日召回京师。”

怀恩心下复杂,却只能敛下不表,躬身应道:

“是。”

消息传出,内阁一片叹息,百官愁眉不展,均怕汪直卷土重来,一一报复大家,更有甚者,已经递出辞呈,打算致仕回乡,一了百了。

从内阁出来,太子亦是心事重重,途径左翼门,正好碰上东厂总管太监尚铭路过,打眼一瞧,他也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心思一动,扬声道:

“尚公公,请留步。”

尚铭忙停住脚步,恭敬行礼:

“太子殿下,不知找奴婢何事?”

太子见四下无人,又离他近一些,低声道:

“我只是来给你提个醒。”

尚铭赶紧凑耳过去:“殿下请讲。”

“听闻汪直驻守边关期间,你放开胆子办了几件案子,他怪你没有通气,扬言回京定要你好看。”

太子讲完,尚铭扼腕叹息:

“唉~奴婢也听说了,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呢。”

太子没有接茬,淡淡一笑:

“公公既已知晓,那我便无需多言了。”

他转回身,一面慢悠悠的往清宁宫走去,一面和撑伞的平安闲聊:

“平安,你整日陪我听讲,我来考考你,《史记.项羽本纪》里,陈胜等人在大泽乡起义,会稽郡守殷通对项梁说了什么?”

“呃......”平安不好意思的笑,“奴婢没记住。”

“笨呐。”太子敲敲他脑袋,“他说:方今江西皆反秦,此亦天亡秦时也。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喔~”平安一脸崇拜,“还是殿下功课好,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那我不考你功课,考考你脑子,这个先发制人,怎么发才能制住人呢?”

“唉,殿下,奴婢这脑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儿经得起你考啊,你还是直接告诉奴婢答案吧。”

“打嘴仗是没用的,所谓打蛇打七寸,自然是找出要害,才能一击必中。”

主仆二人渐行渐远,尚铭却立在原地,回味他的话:

“要害......”

没多久,他便琢磨出了汪直的要害。

他将汪直平日私下言谈中泄漏的宫中秘事奏告给朱见深,宫中秘事嘛,后妃的丑闻居多,其中还包括朱见深的隐疾,关系到皇家颜面,算是犯了朱见深的忌讳,足足生了五天闷气,饭也不吃几口。

这边太子也没闲着,借着给他宽心的由头,为他安排了一出俳优戏。

台上的主角依旧是阿丑。

这次他扮演一名醉汉,脚步踉踉跄跄,口中骂骂咧咧。

戏台一侧上来个人,被他挡住了路,便冲他喊:

“有大臣来了,麻溜的,让路!”

阿丑充耳不闻,还是骂骂咧咧的走路。

那个人摸着下巴想了一下,又喊:

“万岁驾到!”

阿丑置之不理,依然骂骂咧咧的晃悠。

“好家伙,万岁你也不让路啊。”

那个人无可奈何,正要退避,想到一处,拍了下脑门:

“嘿,我怎么把他忘了!”

说罢,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汪公公来了!”

阿丑吓得一个激灵,立马清醒过来,赶紧服服帖帖的站到一旁,让开了路。

那人大摇大摆走到他面前,不解地问:

“万岁驾到了你都不怕,却怕汪直,为什么呢?”

阿丑说:“我只知道有汪直,不知道有天子。”

帝王脸色瞬变。

台上的人结束表演,躬身谢幕。

帝王忘了赏赐,僵在那里好一会儿,缓缓瞟向太子。

太子早有预料,直接起身,撩袍跪地:

“孩儿知晓汪直在爹爹心中的份量有多重,也知今日之举太过冒险,说不好便会引火烧身,但为了爹爹的江山,出于孝道,孩儿顾不得自身,有些话不得不说。”

他言辞恳切,加之有尚铭告状在前,朱见深脸色缓和不少:

“说吧,朕恕你无罪。”

“爹爹一向宽仁重情,所用之人便是有个什么过错,也不会加以追究。只是孩儿以为,过错也分轻重,轻者,自无需计较,重者,若大度包容,恐养虎为患,有朝一日伤及自身。”

“哦?”朱见深眸色一深,“那你说说,汪直犯了什么重错啊?”

“孩儿听闻,汪直仗着圣宠眷顾,在外唯我独尊排除异己,这倒还是其次,更有甚者,他收受保国公朱永的重金贿赂,对其私调军士盖房一事轻拿轻放,且与兵部尚书王越过从甚密,引为心腹。爹爹,朱永是总兵官,王越兼提督军务,两个手握重权之人,皆被他笼络在旗下,若他拥兵自重,哪天生了反心,该当如何?”

朱见深陷入沉默。

“孩儿还听闻,有个叫杨福的江西人,因容貌肖似汪直,便假扮于他,从芜湖经常州、苏州、杭州,到浙江绍兴、宁波等地,再到福建建宁、延平,一路上畅通无阻。各级官员纷纷来巴结,就连浙江市舶司的提举内官也给唬住了,直至抵达福州,拿不出符验,才被镇守太监卢胜识破,一时传为笑谈。爹爹,假汪直尚横行一时,真汪直又该何等不可一世呢?”

朱见深纠结不已,轻轻揉起太阳穴,像是问儿子,又像是问自己:

“汪、汪直虽有不妥之处,但他素来忠心,为、为朕办事兢兢业业,立下赫赫战功,他不过一介宦官,会、会有多少反心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太子向前膝行一步,大声提醒:

“爹爹,天顺一朝的权宦曹吉祥,您忘了吗?”

朱见深瞳孔一震,蓦地抬起头。

太子直视着父亲的眼睛,给出致命一击:

“当初他迎爷爷回宫,扶着爷爷重登皇位,立下的不世之功,比着汪直有过之而无不及,爷爷亦视他为头等大忠臣,对他慷慨以报,财富、权力,要什么给什么,可他呢?不还是勾结藩将,举兵叛乱?爹爹,汪直所掌军权远甚曹吉祥,不可不防啊!”

一颗心久久震动不停,片刻,朱见深离开坐椅,亲自来扶太子,声音中透着感动:

“不、不愧是与朕血脉相连的儿子,满朝上下,也只有你,会对朕说出这些掏心之语了。”

太子趁势起身,面对父亲时,又是那乖顺真诚的面容:

“大明朝是咱们姓朱的打下来的,孩儿自当与爹爹一条心,守好朱家的江山。”

“好,好。”朱见深欣慰颔首,“为父知道怎么做了。”

当紫禁城下起第一场雪,汪直回到了京师。

“圣上龙体不适,就不见汪公公了,赶路辛苦,你且回去歇着吧。”

怀恩留下这句话,便关上了殿门。

汪直悻悻离去,径自去拜见万贞儿。

万安宫。

汪直轻轻叹息:“到底被太子的暗箭给伤着了。”

万贞儿将手放在熏笼上烤,淡淡笑道:

“这几个月他苦心布局,自然要给你个重击,也不枉耗这一番心血。”

“下一步,万岁怕是要寻个借口,发配奴婢到南京了。”汪直眉间攒上一抹忧愁,“娘娘是最了解万岁的人,依您之见,奴婢该如何破局?”

万贞儿沉吟了下,道:“以万岁的性子,现下你越解释他越疑心,不如以退为进,主动请辞监军一职,赏赐退回,朱永、王越别再见了,和他们划清界限。之后嘛,默默夹紧尾巴做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万岁的心便软了。”

汪直心中不甘,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点头:

“是。”

夜幕降临,闷闷地回到居于西苑的小院,大老远便瞅见映雪立在院门口,扒拉着门框探着脑袋望,一瞧见他,欢天喜地的迎上来:

“回来啦!回来啦!”

如花笑颜瞬时冲淡了心中的郁结之气,他笑着牵起她的手,柔声问:

“等了多久啊?”

紧跟过来的小宦笑答:“打从下午收到消息,就跑到门口巴巴等您,奴婢怎么劝都不听。”

闻言,他心中愈暖,握紧了她的手:

“冬日天冷,下回屋里等吧。”

映雪不理会这些,拉着他回到屋里,坐在餐桌前:

“吃饭。”

他在她身旁坐下,宠溺地笑笑:

“我在贵妃那里用过了,你自己吃吧。”

映雪撅起嘴,执拗的把汤碗推到他面前:

“一起吃。”

“好~”

他拿起汤勺,陪她一起用膳,吃了几口,他又要了酒,自斟自饮几杯。

许是小别胜新婚,又许是酒劲儿上来,体内不免躁动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摩挲她的手背,眸底荡着暗昧的水光,只盼她快点吃完,好拥她入怀。

小宦是个有眼力劲儿的,映雪一搁下筷,赶紧撤下菜肴关上房门,只留他们二人。

他抱她坐在膝上,轻轻吻她的脸颊,口中低喃:

“为了你,我也不能发配到南京去。”

依从万贞儿所言,皇帝果然召见了他:

“你立下战功,理应当赏,何故推辞?”

汪直伏地大拜:“奴婢出身卑贱,本该籍籍无名一辈子,承蒙万岁赏识,一身才华方得以施展,权势也好,富贵也罢,皆是身外之物,奴婢没有什么舍不下的,唯有与万岁的主仆之情,奴婢只愿穷尽一生,报您的知遇之恩。”

帝王不免触动,心底微微动摇。

汪直又道:“年关将至,新春佳节,宫里少不了要热闹一番,不如交由奴婢操办,一定包万岁满意。”

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了几下,帝王瞅向他:

“杀、杀鸡焉用牛刀?你是大才,操办这种小事,岂不委屈?”

汪直忙道:“万岁真是折煞奴婢了,什么牛刀不牛刀,大才不大才,在奴婢心里不分什么小事大事,让万岁高兴就是最重要的事,何来委屈一说呢?”

帝王面容舒展不少,点了点头:

“你有这份心,朕很欣慰,便、便依了你吧。”

汪直大喜:“谢万岁!”

踏出乾清宫大门时,他微微松了口气。

回至西苑小院,他像往常那样陪着映雪吃饭,酒足饭饱之后,他轻抚她的脸颊,温声道:

“接下来我要操办年节事宜,忙起来怕是抽不开身,就不回来了,你自己乖乖的,别教我担心。”

映雪一听,啪地摔下筷子,扭过身去,气呼呼的不理他。

他哭笑不得,扳过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你不晓得,万岁对我生了芥蒂,是我以屈求伸,局势才稍稍缓和。如今他嘴上不说,实则暗中观察,能不能留京,全看这段时间我的表现了。”

这一番话无疑对牛弹琴,映雪置若罔闻,一把甩开他的手,噌地站起身,噔噔噔到了暖榻坐下,鼓着双腮不说话。

汪直无奈叹气。

熏笼里的炭火噼里啪啦烧着,照得映雪脸蛋通红,让人瞧着,不由得怜之爱之。

最终,他选择投降,步至她面前,扶着她的双肩,俯下脸来,轻轻吻她的眉心:

“好吧,再忙我也回来。”

从此,汪直开启了劳碌时光。

今儿个规划流程,明儿个核对图纸,后儿个视察材料,间或还要去贵妃那里问个安,皇宫、西苑两头跑,每日里来回奔波,累得他大冷的天竟热出汗,跟人说话时忍不住掀衣领子。

这样忙啊忙,总算迎来了春节。

乾清宫门口,花炮蹿天而响,昭示着新岁到来。

腊月三十这日,紫禁城像是个热热闹闹的蚂蚁窝,到处是忙忙叨叨的身影。各宫门旁植桃符板、将军炭,门上贴门神,院中焚柏枝柴,檐楹插芝麻秸,室内悬起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挂金银八宝、西番经纶。

作为一国储君,太子的卧榻上还特意多了一条黄钱编织的小龙,霸气又可爱。

那是梦龄的手笔,也是今日里太子最喜欢的小玩意,她往床架上挂的时候,他守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看,挂好之后,连连点头:

“嗯,真不错。”

梦龄嘻嘻一笑,小脸上满是得意。

他的目光落在她颈间的护身符,意有所指道:

“要是再挂个梅花鹿就好了。”

梦龄低头看了眼护身符上永享福禄的图案,忽地拍了下脑门:

“啊对,咱们还得去趟钦安殿呢!”

钦安殿。

浮碧亭,梅花林。

太子、梦龄一人拿了一小捆红丝带,一条一条的往柳树苗上系。

约莫到了黄昏,两人完了工,满树的红丝带迎着寒风飘荡,在红梅白雪的映衬中格外好看。

接着他们又到了正殿的真武大帝塑像前,太子拈了三根香点着,闭上双目,在心中默默祝祷:

真武大帝在上,请佑我大仇得报,顺登帝位,另外——

他悄悄抬起眼皮,瞄了眼立在身后的梦龄,暗道:

张梦龄不要嫁出宫去,永远待在我身边。

许完心愿,他拜了三拜,将燃香插入香炉,让开身子,向梦龄招招手,示意她也来许。

梦龄便走上前来,也拈了三根香,对着上方的神像一脸真诚:

“真武大帝,我师父在这里当过几年知院,说起来,咱们也算有亲,瞧在我师父日日礼拜烧香的份上,你一定要保佑我助太子成功登上帝位。”

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太子心里正美呢,只听她接着道:

“这样我就能荣归故里了。对了,你还得保佑我找个好夫君,千万别给我配个败家子啊,虽说太子对我大方,但我也不好总向他伸手不是?我不求未来夫君加官进爵,只求他是个爱护我疼惜我的好人,真武大帝,拜托了!”

虔诚三拜,插过燃香,回身一瞥,太子那张俊脸青一阵白一阵,梦龄忙来关切:

“殿下,你是哪儿不舒服吗?怎么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太子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胸闷,你去摘几枝梅花来,我闻一闻便好了。”

“好好,你等着啊。”

梦龄提起裙跑出正殿,直奔梅林而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太子一个箭步蹿至香案前,噌地拔掉她插进的三柱香,啪啪啪折个粉碎,甩手扔回香炉里,接着抬起头来,望向上方神像:

“真武大帝,她师父是她师父,她是她,不能搅在一起,咦,不对,她师父是我舅爷,算起来,我跟你更亲!那你更得听我的了!助我登基,可以应允,回乡嫁人,绝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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