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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暗渡陈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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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的笑意自眼角眉梢荡开,太子接着道:

“还意外让爹爹和奶奶握手言和,连带着对我也多了几分疼惜,真是收获良多。”

“顺利便好。”吴氏欣慰地笑,又关切的问:“你们来时可碰到了人?小心别被发现了。”

太子忙道:“您放心,我们是从后山小路下来的,那里偏僻,一个人也碰不到。”

“好,那就好。”

吴氏定下心,想到一处,目光落在太子脸上,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都说你得了失魂症,忘掉了以前,怎会还念着来看我呢?难不成——你的失魂症是装的?”

梦龄忽地神情一震。

太子未觉,没有正面回答,只道:

“我确实忘了很多事,但我听人说,小时候在安乐堂,你也养过我,算我半个娘。这次你生病遭罪,也是因为贵妃想抓我把柄,故意拿你做饵,说来也是受我连累——”

他内疚的低下脑袋,吴氏却出声打断:

“不,与你无关。”

“嗯?”他抬眸。

“这是我与万贞儿之间的恩怨。”吴氏淡然一笑,“是我与她结仇在先,没有你,她也不会放过我。”

“可她这次的目标终究是我,若因为我教你丧了性命,梦里,我该如何向娘交待?”

提到娘亲,太子忍不住有些哽咽,吴氏慈爱地笑:

“吉哥儿,别怕,她不会对我下死手的。在她心里,痛快的杀了我,反而是便宜我,她要我活着,苟延残喘的活着,慢慢的折磨我羞辱我,这才过瘾呢。”

太子稍觉安慰。

吴氏注意到他身侧的梦龄,好奇地问:

“这位姑娘是——”

梦龄回过神,连忙答道:

“奴婢梦龄,是太子殿下的贴身宫女。”

太子补充:“小时候她在这堵墙外头,总是唱歌儿给我听,您还记得吗?”

“啊,是她啊。”

吴氏止不住的激动,眼底有水雾漫起:

“好,真好,你有人陪着,你娘会开心的。”

梦龄灵光一闪,乘势道:“殿下常常自责,因为他好奇爹是什么东西,淑妃娘娘才送他出了安乐堂,从而暴露,被贵妃给害死,他认为自己是害死母亲的元凶,为此痛苦不已。”

“傻孩子。”吴氏心疼地看向太子,“别总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太子红了眼睛,沉默不语。

吴氏又道:“你若一辈子待在安乐堂,你娘才后悔生下你呢。”

“为何?”太子不解。

吴氏语重心长道:“你娘常说,人既生下来,自然该拥抱这世间,见识广阔天地,感受万物生长,可你被关在安乐堂,怎么开阔视野?一辈子当个废人吗?你娘如何舍得?”

太子动容:“娘——是这样想的吗?”

“当然。”吴氏语气笃定,“比起一辈子藏在黑暗里,她更希望你行走于光明之中。”

太子深深震动,久久说不出话来。

“孩子。”吴氏望着他的眼睛,眸中闪着点点泪光:“大步往前走吧,不要自责,不要困于过去,不要埋没你娘铺下的路,只有你活得多姿多彩,享尽世间美好,你娘才不悔此生,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晶莹的泪花自眼底涌起,心底某个沉重的枷锁好似被无声打开,太子缓缓扬起唇角,笑着流下眼泪:

“好。”

月光透过丛林的缝隙,洒在后山的羊肠小道,照出两个悄然赶路的身影。

太子在前,梦龄在后,到底是女孩子,没多会儿便被落下一截,眼见前边的人便要隐没在转角岩石后,梦龄忙唤:

“殿下,你慢点,等等奴婢!”

太子闻声停住脚步,回首来寻她,梦龄气喘吁吁的追上,嗔道:

“这夜黑风高的,把奴婢一个人落在后边,想吓死奴婢啊。”

“是我疏忽。”太子面现不好意思,“累了便歇会儿吧。”

两人找了个大石块,并肩坐于上面。

周遭静悄悄的,偶有虫鸣,枝叶在夜风的吹拂下哗啦啦的响,梦龄忽道:

“殿下。”

“嗯?”太子侧过脸来。

梦龄歪着脑袋瞧他,道:“你就不怕阿绵使的是计中计,表面帮咱们明修栈道,实则是获取信任,好在今天抓个现形,一网打尽吗?”

太子笑了一下:“这个我也想过。”

“啊?”梦龄出乎意料,“那你为何还同意?”

“因为我若不同意,你会难过,我也不会有收获。但我若同意,赌对了结果,你开心,我也如愿,加倍快乐。”

他顿了一下,漆亮的星眸澄似明镜,展颜一笑:

“所以——我也选择快乐。”

其时他整个人沐浴在婆娑月影里,一张俊脸皓白澄润,浸着淡淡的清冷,透着隐隐的高贵,好看的五官在清幽的光线下,似夜空中的明月,静谧柔和,朦胧皎洁。

真是一张被月光浸过的脸呵。

她在心中如是感慨。

紧接着,过往记忆被掀出,眼前这一幕,与初见之时的那张稚嫩小脸渐渐重叠,合二为一。

“吉哥儿。”她冲口而出。

“梦龄。”

他温声回应,心念一动,又含笑问道:

“气消了么?”

梦龄微怔。

他轻轻抓住她的手腕,半是恳求半是撒娇:

“别回南海子了,留下来帮我吧,好不好?”

许是父子交心那一晚,他的背影太过轻盈;许是吴娘娘解开心结之时,他的泪珠太过晶莹;又许是他明明谨慎多疑,却依旧选择相信。

点点滴滴汇在一处,不知不觉间弥合了时光带来的缝隙。

总之,她不再犹豫,点头应下:

“好。”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先前那微妙的龃龉无声淡化。

但她不会忘记,她是奴婢,他是主子。

再深的情谊,也越不过这个缝隙。

须臾,两人同时站起身,他曲臂到她面前:

“前路崎岖,我们一起走。”

“嗯!”

梦龄将手搭在他臂间,借着他的支撑,继续向上登攀。

天际一轮圆月高悬,静静凝视着下方。

蜿蜒逶迤的山道上,两个小小身影彼此相扶,不惧黑夜漫长,不畏前路曲折,坚定的前行,一步一步,直至抵达终点。

临搬走前,梦龄特意在西苑四处逛了一圈,赏一赏如画美景。

路经万寿山的山脚时,她碰到了映雪。

那里翠树成荫,架了一座秋千,树桠为架,藤条为绳,装点着稀稀淡淡的白色小花,清新又野趣。

映雪坐在秋千上,被伺候她的那名小宦推着,一下一下的往高了荡,老远瞥见梦龄低头走来,赶忙叫停,跳下秋千,兴冲冲的跑到梦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乐呵呵地笑。

梦龄抬头一看是她,又瞅了眼追来的小宦,目光复杂道:

“你的心思我懂,但咱们各为其主,立场有别,往后——我不能再与你来往了。”

小宦见此情状,亦知不可强求,便去拉映雪:

“姑娘,咱回去接着玩吧。”

映雪扁起嘴,瞪了会儿眼,忽然拽下腕间的翡翠玉镯,狠狠朝远处草丛里一扔,气呼呼道:

“不玩,谁也不玩!”

“哎哟喂!”小宦跺脚,“这玉镯是汪公公特意给您带回来的,金贵着呢,若是丢了,他岂不心疼?”

梦龄叹了口气:“罢了,我在这儿看着她,你赶紧去寻吧。”

“好好,有劳您了!”

小宦拔开双足跑入草丛,辨别着方位俯身去找,可恨那玉镯的颜色与草丛相近,混在其中,一时半会儿还真难辨认,他睁大了眼睛,仔细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株小草旁找到了它。

擦掉玉镯上的尘土,小心揣进怀里,小宦疾步如飞,火速回到映雪身旁。

想来是梦龄哄好了她,她不再作闹,只垂着脑袋不说话,梦龄拍拍她的肩:

“好啦,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咱们就此作别。”

小宦忙冲她拱了拱手:“多谢姑娘。”

梦龄颔首示意,在他们的注视中远去。

回往兔儿山的途中,好巧不巧,她又碰到了阿绵。

阿绵像以前一样,又干起了搬东西的重活,怀里抱着一个小箱子,也不知装着什么,跟在一名女史后面,正好与梦龄迎面撞上。

梦龄不忘两人处境,当下沉了脸,给出怨恨的目光,狠狠剜了她一眼。

阿绵又是那心虚的模样,撇开了头。

她们擦肩而过,却在走出一段距离后,不约而同的摸上腰间香囊。

日出海面,明月照江。

曾经的话语亦回荡在各自耳畔: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只盼咱们的情分,就像这水流一样,清清莹莹,长长久久。”

后山溪畔,梦龄来到先前的那块岩石旁,俯身摘了两片草叶子,随手扔进溪水中。

青翠的叶子飘于水面,顺着溪流缓缓而下,渐渐拉开距离。

梦龄纵身一跳,抓住头顶树枝,啪——撅断一大截拿在手中,接着,动如脱兔,顺着流淌的溪水一路飞奔,终于,赶超了漂在最前头的那片翠叶。

她于它们前方停下,瞅准方位,将手中树枝横放在溪水之中。

弯曲伸展的树叶犹如一堵围栏,先是拦住最前头那片翠叶,替它挡住水波的流速,随后,被落下的那片叶子徐徐而来,也被拦在此处。

两片叶子就此汇合,相依而停,山茶花般的笑容自梦龄脸上缓缓绽放:

“只要心往一处,层层水波又如何?”

转眼至白露,搬回紫禁城那一日,傍晚时分,梦龄拽着太子来到钦安殿,进了院门,直奔梅林。

初秋的梅林,浸润在微凉的空气中,枝条颜色比春天淡了许多,由深青化作微微的黄褐色,结的梅果或坠落在地,与泥土相融,或挂在树梢,被风吹得干裂。

太子瞧着这不算景的景,疑惑问道:

“冬日未到,梅花未开,来这儿做什么?”

梦龄笑道:“听姚尚寝说,钦安殿的树有灵性,以前宫里有人悄悄把亲人的遗物挂在树梢上,吸收天地灵气,享受这里的烟火。”

太子神情一黯:“娘去世时我还小,不懂这些,她的遗物本就不多,有的带到了棺材里,有的不知散落在哪里,还找不找得到。”

“不妨事。”梦龄下巴一抬,“咱们今天做点别的。”

“别的?”太子抬眸。

“喏。”

梦龄指向前方不远处的石亭,只见石柱旁放着一株小树苗,一个长杆铁锹,一只盛满水的水桶,桶里还漂着个水瓢。

“这是——”

太子一头雾水,不明她是何意。

“这是柳树苗。”

梦龄走过去,拎起那株树苗,有板有眼的解释:

“柳,留,寓意着对亲人的挽留思念,你把它种在这儿,让它日日享受钦安殿的香火,便可将你的思念之情,传达给你娘的在天之灵。”

太子豁然开朗。

梦龄又道:“要是以后找到了你娘的遗物,就也挂上去,岂不圆满?”

“嗯。”太子颔首,接着扫视四周:“种在哪儿呢?”

梦龄放下树苗,步下石亭,俯身拾起一枚小石子,回至太子面前,搁进他掌心里,指指石亭旁的一片空地:

“看天意,掷在哪儿,便种在哪儿。”

“好。”

太子背过身去,抬臂一扬,石子脱手而飞。

吧嗒——落地。

回首望去,石子静静躺在地上,离石亭的台阶仅有一尺。

“离亭子未免太近了些。”太子蹙额。

“管它呢。”梦龄不以为意,“既是天意,就种在这儿。”

“好。”

太子不再犹疑,与梦龄一起步至石亭,他拿铁锹,她拿树苗,到了天意选中的地方,一锹下去,铲开那枚石子。

随后一铲一铲往下挖,正挖着,忽然间,铁锹不知碰在什么东西上,发出叮的响声。

两人同时一怔,对视一眼,不谋而合的蹲下身,定睛去看。

此时小坑已初露雏形,密密麻麻的泥土下,一个棕褐色的东西若隐若现。

“小心点,别弄坏了它。”

梦龄嘱咐着,把树苗搁在一旁,就近拾了根树杈,轻轻去拨上面的土,太子也放下铁锹,拣根树杈,一下下地刨附近的土。

过了会儿,四周土壤终于刨开,藏在下面的东西始露真容。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长约六寸,宽约三寸,由上好的胡桃木制成,因长久埋于地下,饱受岁月侵蚀,已腐烂不堪,盒面上雕刻的精美图案也模糊不清。

梦龄从袖子掏出帕子,垫在木盒外层,轻轻拿了出来,好奇不已:

“这里边装的什么呀?”

太子想也不想道:“我常在书里看到,不少人喜欢把财宝埋在树下,想来,这里边装的,一定是顶贵重顶贵重的东西吧。”

梦龄轻轻掂了掂,猜测道:

“不轻呢,难不成装的是金子?”

说罢,啪地掀开盒盖。

躺在里面的物事现于眼前,看清之后,两人又是一怔。

一个栩栩如生的摩睺罗。

头扎桃心髻,身披金缕衣,弯眉笑眼,精致可爱。

它由土、木、蜡制成,加之有木盒保护,虽然历经沧桑,颇显陈旧,却依然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摩睺罗,是摩睺罗!”

梦龄惊喜地喊,伸手拿了出来。

金红色的晚霞映照下,小人偶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笑得愈发可爱,令人瞧着,心中无端生出欢喜。

太子也凑过来看,唇角不自觉地弯起,耳旁听见梦龄惋惜:

“这么好的摩睺罗,怎舍得埋进去呢?”

太子神色一凝,轻轻叹息:

“埋进去的,何止是摩睺罗?怕是还有一段尘封的故事,一抹舍下的童真。”

梦龄灵机一触,茅塞顿开,把小小人偶举到他面前,激动道:

“殿下,这是你娘送你的礼物!”

“我娘?”太子眸光一动。

“嗯!”

梦龄重重点头,先指了指搁在一旁的柳树苗,又指指被铲开的石子,道:

“这棵柳树苗是为她栽的,这枚石子是遵从天意扔过来的,你说,怎么不偏不巧的,正正好好落在这儿呢?可见是你娘在冥冥之中指引着,让我们发现它呢。”

太子的心犹如被闪电击中,震动不已。

他拿过那个摩睺罗,珍重捧在手心,细细凝视着,怔怔地问:

“她、她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你一出生就被关在安乐堂,后来与万岁父子相认,快活日子没过几天,便经历丧母之痛,从此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不曾拥有一个快乐完整的童年。所以她送摩睺罗给你,希望你卸下枷锁,找回童真,做一个完整的自己。”

太子默默把摩睺罗抱在怀里,垂下眼睫,泪珠簌簌而下,洪水一般肆虐着脸庞,哭的不能自己。

梦龄亦是红了眼圈,目中满是疼惜,情不自禁的伸出袖口,轻轻为他拂去眼泪,温声道:

“就如吴娘娘所言,唯有你活得多姿多彩,享尽世间美好,你娘才不悔此生,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嗯。”

太子哽咽点头。

“好啦,不哭了,咱们开始种树吧。”

“好。”

摩睺罗放回木盒,搁在石阶上。

太子重新拿起铁锹,又铲了几下,刨成个大坑,梦龄扶着柳树苗放进去,他埋好土,接着两人踩平,梦龄浇了几瓢水,算是大功告成。

两人隔着树苗相视而笑。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梦龄的脸恰好映在霞光里。

暖暖的,柔柔的,娇娇的,亮亮的,如春日般烂漫,如春风般和煦,如春花般芬芳,整个人散发着明媚的气息。

记忆大门猝不及防的打开。

小小洞口外,懵懂的女孩,映在霞光里的小脸,与眼前的一幕缓缓重叠,融为一体。

“梦龄。”他微笑,“我想起来了。”

“嗯?”她一怔,“什么?”

“初见你的那一幕。”

“哇!”

梦龄大喜,蹦蹦跳跳到他面前,歪着脑袋笑:

“回想初见那一幕,你有何感触啊?”

他也轻轻歪过脑袋,瞅着她笑:

“如果春光能化作人形,那该是梦龄的模样吧。”

梦龄眨巴着眼问:“为什么是春光,不是秋光呢?”

他微一思索,答:“许是我在安乐堂的日子太冷清了,就像困在冬天一样,所谓冬去春来冬去春来,我总是盼着你来,你便成了我心里的春光。”

梦龄捧住小脸,美滋滋地笑:

“春光好,春光不似人情薄,寓意咱们的情谊深远流长。”

太子又想到一处,俯身拾起那个摩睺罗,双手递向梦龄。

“送你。”

“我?”梦龄瞪圆了双眼,“为何?”

太子眸带笑意,唇角微扬:

“我的童真与你同在。”

梦龄微微一怔,心下一阵感动,也不推搡,大大方方的接到手中,笑着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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