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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明修栈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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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深把灯笼扔回给梁芳,迎了过去:

“娘。”

万贞儿与一众宫人纷纷行礼:

“见过太后。”

周太后到了跟前儿,朝众人略点了点头,扫向跪地的小宦:

“是老身派他来的,别难为他,有什么问老身吧。”

万贞儿面上堆了和气的笑,先开口道:

“太后这是闹哪出?您与万岁是亲生母子,有什么事明着找他讲就好了,何必大晚上的派个小宦来做贼,要是传出去,岂不损了您一朝太后的威名?”

一席话说得朱见深深以为然,微微沉了脸色。

周太后的脸色更不好看,噌地指向她,怒声道:

“还不是被你逼的?饭菜你不好好送,医官你给换掉,门口你让人把着,什么都进不去,不逼死人不罢休,你这女人,歹毒到家了!”

万贞儿目中闪过一丝冷意,面色却不改,轻飘飘道:

“区区一个废后,太后竟如此记挂,万岁前脚发了话,太后后脚便派人来,还不辞劳苦亲自跑一趟,对她真是情深义重啊。”

话中挑拨之意落入朱见深耳中,脸色愈发难看。

“好哇,竟敢挑唆我们母子关系,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周太后火冒三丈,抬起手掌便要来打她,腕间却被一只手用力捉住,半分向前不得,扭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儿子。

他护在万贞儿身前,直视着周太后的眼睛,语气强硬:

“娘要打,就打儿子!总、总归您专爱打儿子的脸,儿子心里疼的,您偏要骂,儿子已经废了的,您偏要护,儿子不让管的,您偏要管!”

“哈。”

她气极反笑,一把甩开他的手,指指自己鼻尖:

“我、我专爱打你的脸?吴氏怎么废的?一国之母,无过被废,满朝文武都反对啊,就连你一向亲近的钱氏也劝阻,是我,我站出来支持你废的!因为这个,我被人戳了多少年脊梁骨,你倒说我专爱打你的脸?你怎么不说,你专爱和我离心呢?我不喜欢的,你偏要宠,我中意的,你偏要废,我想管的,你偏要拦!”

提及旧事,朱见深微微动容,略略放缓了些语气:

“当、当年得娘声援,儿感激不尽,可如今,娘却出尔反尔,不顾母子情分,公然与儿子唱反调,儿子怎能好受?”

“我不顾母子情分?当年我为什么昧着良心支持你,就是为了拉拢你的心,缓和我们母子关系!说是你亲娘,实际呢,连嫡母都不如,你对姓钱的都比我亲!我赔上名声支持你,有什么用?”

周太后望向他护在身后的女人,他们两个紧紧挨着,站在一条线上,自己倒像个局外人,瞬即红了眼眶:

“在你心里,我依然比不过她,她永远是第一位,我永远要排在她后边!”

朱见深也红了眼眶,唇边浮起一抹凄凉又嘲弄的笑:

“那娘心里呢?又、又何曾把儿放在第一位?”

周太后一怔,脸上亦现出苦笑:

“我知道,你小时候吃的苦太多,心里一直对我有怨。可是——瓦剌是我招来的吗?是我要送你进沂王府吗?是我不想去看你吗?我自己都被关在南宫呢,怎么去陪你?”

她说着说着,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你怨我更亲你弟弟,是,困在南宫,身边就他一个孩子,俗话说见面三分亲,月月年年的做着伴,感情自然深厚。可我的心里,也记挂着我的大儿子,天天祈祷别被他叔叔整死了,不求承袭帝位,只愿安宁顺遂。”

朱见深静默无言,眼角泛起轻微的泪花。

“那会儿太上皇复辟,我们从南宫里出来,回到紫禁城,晓得你被接了回来,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多盼着见到你,我站在门口,一边等,一边想象着,你见到我会是何模样,七年未见,你是不是很想我,应该会一下扑到我怀里,大声的喊娘吧。终于,我看见你来了,我赶紧走过去,抱着你说:儿子,我们终于团聚了!”

她缓缓抬眸,再次抬起手,轻轻指向他身后的女人:

“你却紧紧拽住她的手,抬头看她的眼色,直到她说:殿下,别怕,喊娘啊,你才怯怯的喊了我一声娘。”

说罢,她自嘲的笑了,泪如雨下:

“那一刻,我就知道,七年的时光,已经在我们母子之间划下一道看不见的缝隙,再也合不上。”

一道泪痕划过朱见深脸颊,他也笑了下:

“儿有口吃,常、常遭人耻笑,轻易不愿言语,唯、唯有在贞儿姐姐的鼓励下,才敢说话。儿鼓足勇气开了口,却、却在娘的眼中看到失望,儿万万没想到,您和其他人一样,也、也嫌弃我的短处。是,咱们七年未见,可、可舅舅此前也未见过,他何曾轻视过儿一分一毫?”

周太后目中闪过心疼与愧疚,点了点头:

“对,我性子暴躁,不如你舅舅耐心温和,我也是急得啊,你爹爹有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孩子,复辟那么长时间,就是不复立你的太子之位,眼瞅着他对你态度冷淡,越发亲近别的皇子,我心里能不慌吗?我一个妇道人家,朝堂上说不上话,只能对你严厉点,逼着你改了,以此得他欢心,好夺回属于你的东西,不然,你前边那些苦岂不白受了?”

朱见深从未想过竟还有这个角度,微微愣住神。

周太后接着道:“我也凶过你弟弟,逼过你弟弟,但他自小在我跟前儿长大,最多哭闹几声,过后该撒娇还撒娇,绝不往心里去。你就不一样啦,你本就与我生疏,只要我说一句重话,让你有一点不快,你便会多想,心里更加疏远我。同样的责骂,在你弟弟那里,只能刺到他一分,在你这里,却是十分不止啊!若你是我,两个孩子,你更亲哪个?”

朱见深无言以对。

周太后深吸一口气,轻轻叹道:

“岁月带来的缝隙,最残忍的地方,不是让我们彼此变得陌生,而是会在生活的点滴之中,放大摩擦,不声不响的,生出越来越多的怨怼,将彼此的心撕得越来越远,亲生母子,也能处得像仇人。”

想起儿时种种,朱见深也长长一叹: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究竟该怪谁呢?”

始终静立在他身后的万贞儿听在耳中,忆及往昔,亦是感触良多,抬首仰望夜空,轻声自言自语:

“是啊,该怪谁呢?仅仅因为你儿子喜欢我,就遭你厌恶,我又该怪谁呢?”

言毕,她凄然一笑,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脸庞。

朱见深露出疼惜之色,微微侧过脸,想出声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三人各自静默不语,其他宫人皆不敢上前,周遭一片静寂,只听得到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不远处的转角,赶来的太子目睹着他们的对话,身侧的梦龄则瞧向无声落泪的万贞儿,月光下的泪珠似一颗宝石,闪着晶亮的光泽。

她不禁想起曾经与汪直的对话:

“照你所说,这世间便没有纯白至黑之人了?”

“自然有,只是极少罢了,我还见过从纯白变成至黑之人呢。”

“谁?”

“贵妃娘娘。”

那一滴清澈剔透的泪珠,是她过往的白吗?

梦龄正遐想着,太子跨步出去,打破了这沉寂的局面:

“爹爹,奶奶。”

听到他的声音,万贞儿立刻抬手擦去下巴上的泪珠,快速眨了眨眼睛,转过身子,脸上又堆起那云淡风轻的笑:

“呦,太子来啦。”

“贵妃娘娘。”太子照常行了一礼,“孩儿闻听奶奶和爹爹起了争执,特来瞧瞧。”

接着,他来至周太后身边,扶住她的肩膀,恳声道:

“奶奶,爹爹,方才孩儿也听到了,以孩儿看,今儿个你们吵这一架,倒是好事。以前你们总藏着掖着,闷着不讲,自己私下里却胡乱猜测,反而加重误会,现下敞开说亮话,各自把委屈一诉,彼此通晓,心结也便淡了。一家人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只要心往一处,裂痕总会越来越小的。”

说到这里,他轻轻晃了下周太后的肩膀:

“你说是不是,奶奶?”

“是。”

周太后欣慰地笑笑,摸摸他的脸颊,目中满是宠溺:

“还是我的乖孙子会说话,我这老婆子要有你一半伶俐,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朱见深瞧着他们亲昵温馨的氛围,眼底忍不住流出羡慕之色。

万贞儿却状似松了口气,声音里含着丝庆幸:

“是啊,还好太子来了,满宫上下,只你劝得住太后了。想想也是,你在太后心中地位超然,非其他人可比,她连派个人来安乐堂,都要找个像你的小宦呢,劝个架,自是不在话下了。”

此话明着是夸太子,暗里却是把焦点往那名被抓的小宦身上引,好寻机攀扯太子。

太子如何不懂?朱见深才刚回身去看那小宦,他便赶忙松开周太后,快步挡在小宦身前,面朝着父亲,浮起乖巧而真诚的微笑:

“俗话说隔代亲,孩儿是小辈,奶奶难免会溺爱些,但归根究底,都因为孩儿是爹爹的骨血呀。”

朱见深眉心一动,注意力被成功拉回。

太子又道:“爹爹您想想,奶奶那样急躁骄傲的一个人,搁以往,遇到这情况,管你三七二十一,早亲自踹门闯进去了。可是这次,她硬是忍着性子,悄悄派人来,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保全您的面子,在意您的感受?”

朱见深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可不是咋地?”

见儿子如此反应,周太后立马跟着叫起屈: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你爷爷当初费尽心思废了胡皇后,立你奶奶为后,但你太奶奶中意胡皇后啊,她劝不住儿子,就常召胡皇后居住清宁宫,内廷朝宴,还总命她位居你奶奶之上,故意给你奶奶气受。我性子再蛮横,我再中意吴氏,也没把她召到仁寿宫去,更不曾捧着她凌驾在你心爱的女人之上,对不对?”

朱见深又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对。”

周太后再次红了眼眶,声音微微哽咽:

“现今,我想给人送个东西,都要顾忌着,会不会惹我儿不高兴,还得做贼似的,偷偷的来。放眼历朝历代,哪个当亲娘的太后,活得像我这么窝囊?”

朱见深听得动情,面现歉疚,主动上前一步,扶住她的双臂,轻声唤:

“娘。”

“我儿。”

周太后回扶住他,眼底微湿。

朱见深微笑:“您想送,便送吧。”

周太后深感慰藉,回之一笑:

“嗯。”

太子火速转向跪地的小宦,出声询问:

“奶奶让你送的什么,可送到了?”

小宦忙道:“回殿下,太后命奴婢给吴氏送药,可奴婢才刚进去,还没找着吴氏的房间,宫正司的人便来了,因此未曾送到。”

“噢,既是如此,此事已得爹爹允准,你便光明正大的,再去送一趟吧。”

“呃......”

小宦神色犹疑,似是有什么话想讲,太子便道:

“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奴婢以为,送药也无法根治吴氏的病情。”

“哦?这是为何?”

“奴婢那会儿误闯到其他房间,发现里边的人都病恹恹的,说话有气无力,一问才知,他们的饭食全是馊的,一吃就闹肚子,不吃又饿得受不了,只能每日拣落在地上的酸杏吃,久而久之,身体便愈发虚弱了。”

“全是馊的?”太子故作讶异,“尚食局送之前,没有查验吗?”

周太后缓过神来,接过话茬:

“查验什么啊,明摆着呢,为防其他人把自己的饭菜分给吴氏吃,干脆就全送馊的,让吴氏的病好不起来。尚食局敢这么做,背后一定是有人撑腰呗。”

说到撑腰二字,她意有所指的瞟向万贞儿。

万贞儿轻声一笑,坦坦荡荡的迎面注视着她:

“不错,尚食局此举,是妾授意的,太后想怎么罚啊?”

不等周太后表态,朱见深赶忙挡在她二人之间,平心静气道:

“娘,不论如何,胡皇后未、未曾羞辱过奶奶,但吴氏却杖打过贞儿姐姐,儿到现在都、都记得贞儿姐姐满身血痕的样子,她心中有怨,苛待吴氏膳食,也在情理之中。依儿看,药、药便不送了,吴氏这场病,只、只当是给贞儿姐姐出气,自行熬过去吧,往后正常送饭即可。”

太子唯恐周太后的犟劲儿再上来,悄悄过去,轻扯她衣袖:

“奶奶,爹爹言之有理。”

周太后最听宝贝孙子的劝,顺水推舟道:

“行,我儿既如此说,此事便到此为止。”

朱见深应了声好,侧脸一瞥,万贞儿垂眸不语心情低落的模样,便又握住她的手,向母亲道:

“娘,贞儿姐姐对儿子不离不弃,是、是儿子生命中不可或缺之人,儿子无法左右您的喜好,只望您别针对她,对她客气一点,不要恶语相向,人前人后,都、都留个体面。”

周太后脸色微微一僵,略有些挂不住,好在太子及时打圆场:

“奶奶并非有心针对贵妃娘娘,她一着急,说起话就不管不顾的,小时候还把孩儿骂哭过呢,当时孩儿差点以为,自己不是奶奶亲生的。”

周太后被他逗得噗嗤笑出声,伸指点了下他额头,嗔道:

“你呀。”

太子趁机向朱见深道:“爹爹您看,她这直脾气,是不是伏天下暴雨,来得凶去得快?”

朱见深莞尔,气氛顿时轻松不少,周太后摆了摆手:

“好啦,我儿的话,为娘记住了,只要我儿愿意亲近为娘,为娘做什么都值。”

“嗯。”

朱见深含笑点头,上前挽住她的手臂:

“儿送您回去。”

太子挽住她另一条手臂,笑道:

“孙儿也送奶奶回去。”

“好~”

周太后笑容满面,祖孙三人一起向前走去。

望着他们其乐融融的背影,万贞儿怔了片刻,冷冷笑了一声,正要抬脚,却见梦龄也立在原地,目光落在人群后头的阿绵身上,也冷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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