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的情绪在此刻功亏一篑。

虽说看上去像是在抱，实际上段方景的动作放的极轻，男生的臂展远大于女生偏小的骨架，可依旧保持距离，只留羽绒服外套间的微微摩擦，轻的像羽毛落下。

女生额前的碎发蹭过男生下巴，勾起本就温热的呼吸。

一月末的宜禾尚未回暖，“簌簌”的风迎面吹来南方湿冷的寒，蒋楠笙却仍因此，不由觉出了热。

但这个距离……蒋楠笙垂眼瞄了瞄两人身前宛若隔出的“银河”，可手臂又分明绕到她的身后。

他这是打算……困住她？！

……

明明是个保持礼貌的距离，蒋楠笙彻底服了自己的脑洞，还有闲情逸致走神。想装和朋友们平常的插科打诨，赛后庆祝的鼓励式环抱，但心无论如何静不下来，狂跳不止，悄然抬起的手臂，甚至想要回应这个拥抱——

偏偏段方景见好就收，很合时宜地松开了手退后。

剩蒋楠笙双手不上不下抬着：“……”

身旁两侧似有什么牵制着，段方景一眼注意到：“？”

蒋楠笙双手尴尬扇了两把冰冷的空气：“……有蚊子。”

这个季节……有蚊子？

段方景眼睛眨巴了两下，天生的下三白桃花眼，看向她全成了深邃。

蒋楠笙被盯得更不自在，有些赖皮转移起话题，不过称得上合理：“落下、什么话啊。”

段方景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关于你出国比赛的事。”

蒋楠笙猜不到他想说什么，愣愣：“这有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你想赢。”

只几个字，却把她此行的其中一个目的，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蒋楠笙不再说话。

“你想向那个女生证明自己，所以我也会这么希望，”段方景语气很淡，字里行间却满是在意，视线下移至她的右肩，“但我也有自己的考量。”

蒋楠笙抬起眼，安静等他说完。

“所以，照顾好自己，”段方景轻笑，对上她的眼神清晰明亮，“我会担心。”

没有用“别让我担心”这类带着几分控制意味的说明，只表明自己的原因，想让她在意身体。

至少，不要再那么拼。

零点钟声迎来时许下的愿望，他们彼此心意相通。

当她虔诚合眼的心愿中存在他时，他也恰好正看向她。

「蒋楠笙，好好享受比赛。」

「不要受伤，一切顺利。」

-

那天的对话，以蒋楠笙好像沉默很久、但其实不过片刻的“好”字结尾。

转天清晨，山城的地平线如期亮起光明，城南城北的机场各自迎来认识的人，却谁都没有放下什么，彼此踏上了这一阶段，新的旅程。

因为是国外组织的交流学习项目，届时会有来自全球各地的运动员抵达戴高，不似正规的大型比赛，因此，国家队并未要求在基地所在的江原集合出发，再加上春节前后，各自前往到达目的地集合即可。

“礼礼！”唐雨结结实实、给了蒋楠笙一个大大的拥抱，“到那边注意身体，不要我们不在，就又超负荷训练了哦。”

“好，知道了。”蒋楠笙抬起左臂揽住，轻拍了拍女生的背。

除了今天要值班的赵欣不在，连苏文新都起了个大早，跟着一起过来送机，对于他的到来，蒋楠笙还因此吃了一惊。

唐启则站在一旁，给这几个年轻人留足了交流空间。

“烦，我够仗义吧，”苏文新用拳敲了敲自己胸口，“我都没去送老段，在他跟你之间，选择了你。”

两个人的出发时间相差不多，只能权衡一个。

男生无心的一句邀功，唐雨记挂着蒋楠笙的情绪，段方景来不了，她一定很失望，于是脚尖擦过地面轻踢了他一下，几乎用上腹语：“你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苏文新顺势松开拳擦了擦手上的汗，默默放下：“……”

蒋楠笙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还是笑了笑：“仗义。”

自然免不了失落，但遗憾之后，还是要朝前迈进。

唐雨和苏文新一齐看向她。

蒋楠笙学着后者的姿势，左拳在右边胸口轻敲了敲，俏皮指着他：“谢了。”

苏文新洋洋得意，在唐雨面前宛如开了屏：“嘻，我就说，小烦没那么小气。”

唐雨斜眼看他，属实和他无奈：“……”

“前往戴高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由‘宜禾’飞往‘戴高’的YD5267次航班已开始办理乘机手续，请您及时到值机柜台进行办理，谢谢。”

航班已经开始催了。

“哎？礼礼，是你的航班吧？”唐雨上指了指机场广播。

蒋楠笙自然也听到了：“对，那我进去了，谢谢你们来送我，到那边再联系。”

“客气什么，”唐雨朝她挥挥手，摆出奋斗的收拾，“加油。”

“嗯！”

蒋楠笙相继和唐雨苏文新示意过，最后在进去之前，往唐启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朦胧的视线看不清过往每个人的五官，视线无法聚焦准确，但她依旧又点了头：“谢谢唐叔。”

在旁人眼里是对特地来送一趟的感谢。

但在这一长一少当中，还夹杂着另一种的医患关系，只有他们清楚。

也谢谢您，替我保守秘密。

蒋楠笙顺利上了飞机，绕开经济舱一众密集的人员，从小养成的习惯低着头不去看，找到自己的座位。

手机电量剩了大半，但她还是从背包里拿出了充电线提前预备，随后抬起惯用手想把背包放在就近的行李架，理性记忆让她换成左手，顺便又想起了昨天段方景的嘱托。

她把背包放好，左手轻轻附上自己右肩，想到什么似的，无声走了神。

“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空姐见她一直站在过道，贴心过来关切问道。

“……没，”蒋楠笙赶紧摇头，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不太适应陌生人突然的靠近，看不清脸的迷茫让她十分无措，“不好意思，我马上坐下。”

“好，”空姐的声音温柔，虽然这位乘客并不能看到她诚意满满的微笑，“有需要您可以随时按铃叫我。”

“谢谢。”

蒋楠笙进到靠窗自己的座位坐下。

窗外是空荡宽阔的停机坪，周围是来往进入寻找座位的乘客，这时飞机还没起飞，机舱内的声音有些聒噪。

这种感觉对听力较好的蒋楠笙可不算妙，她打开手机连接耳机蓝牙，准备看一下提前下载好的、本次各国参加该训练交流名单上的运动员的实战比赛回放，提前了解总结对方的特长和相关习性，期间想到某件被自己遗忘的事，又赶紧退出打开了聊天软件。

早晨最新的一条消息是唐雨告诉她他们已经从家里出发的时间，不过此刻屏幕的最新内容，已经被另一条替换掉。

F.：「【图片】」

点开看，是张坐在飞机上拍下的窗外，构造不同的外景，但都是停机坪的轮廓。

消息发于一刻钟前，段方景要比她早一些上飞机。

F.「起飞」

青春期年轻人懵懂的心思，两个人昨晚相互约定好，通过社交软件互道起飞降落，也要经常联系。

“尊敬的各位旅客，大家上午好，飞机即将起飞，请大家系好安全带，起飞阶段请勿放下小桌板，并将手机调整到飞行模式，感谢大家配合——”

公放的广播提醒一遍后，空姐又进到机舱，一排排礼貌提醒。

蒋楠笙看着消息，深黑色的眼睛便染上笑，后争分夺秒，发送出一条应景的表情包。

讲理理：「【飞行模式】」

发送成功。

点下的指尖移向上方，拉下工具栏，轻点下“飞行模式”。

飞机准时启动。

机身有了动作，开始向前进入缓行阶段，蒋楠笙不由被吸引，下意识又朝窗外看去。

这的确是她第一次去到国外进行训练和比赛交流，却不是她第一次坐飞机。

国内大大小小的赛事，初中之后她参加过不少，但大多都是乘坐高铁，坐飞机的时候少之又少。

手机的聊天界面退回到屏保，又被主人点开相册，翻到数年前的某个日期，点开了那张照片。

上一次坐飞机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大概是当她终于在大型赛事上有了姓名、拿下奖项后，拥有了能和岑念并肩站在赛场上的资格。

她怎么可能忘掉。

那个曾经坚决让她相信自己的女生，起初她想，或许她也不孚众望。

照片是曾经那张粘贴到教室门口布告栏上小报一角的电子版，虽然看不清人脸，但蒋楠笙还是特地要了过来。

照片里，拿下金牌捧着向日葵站在正中的自己，如果她能看得清表情，一定能看到自己笑得开怀的模样。

而角落藏住手伤、也要来到现场的女生，也一定正看向她的方向。

可是后来……

飞机已经起飞，正在持续上升阶段。仰望的号楼慢慢平视，又逐渐变化成一小块模糊的区域，直到彻底被云层覆盖，进入前往目的地的航线。

后来怎么样了呢。

现状似乎一片狼藉，混沌不堪。

蒋楠笙捏紧充电线，轻轻关掉手机屏幕。

和岑念就算许久没见也没靠近接触、仍能通过视线不同猜到她眼中的段方景不一样、她能看清相同。

从小共处到大的伙伴，她们都太了解彼此。

蒋楠笙看着窗外的云，玻璃上她眼中的自己模糊倒映，看不出她眼底的一切情绪。

所以，岑念。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