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转瞬即逝。

可一直看向旁边的蒋楠笙还是轻易注意到了男生脸上的细微变化。

坐满了人的包间，一个人起身的动作尤其明显。

同学们纷纷给予过了个眼神，注意被吸引朝门口探去。

“哎？怎么突然出去了？”王磊脸上泛着醉醺醺的红，端着的杯子映照出道一闪而出的身影。

何思远轻撞了他一下，调侃道：“让你劝酒吓的呗。”

众人相继笑笑。

“瞎说，老段可没那么怂，”苏文新说，“估计是有什么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时候还能有什么事儿啊，”何思远随口说了句，没当回事，“来，咱们继续。”

“就是，”王磊哆哆嗦嗦比出来个“8”，“他上回……一个人喝了……嗯？我怎么这么多手指头……”

……

“得，这是又喝大了，”苏文新汗颜，凑到唐雨旁边示意，“咱俩这回装没看见啊。”

唐雨表示“OK”点头：“同意。”

两人默契加倍，一拍即合。

……

桌上的多方注意只被吸引了片刻，很快恢复如常。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能有什么事……吗？

蒋楠笙想想刚刚，段方景出去之前，曾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然后才变了表情。

这个日子能给他发来消息的……

家里？不太可能，他最近就要回去，没必要再单独给他发个消息。

学校？更没理由了，现在已经放假，总不可能再通知一波期末成绩——

等等，成绩？

段方景好像说过，自己的竞赛成绩会在这个月公示结果。

马上年底了。

靠，半小时前才信誓旦旦说“除非没考上”，不会好的不灵坏的灵了吧？

熟悉的人都知道段方景对这个竞赛有多在意，蒋楠笙哪儿还坐的住，小幅度起身走出去。

“嗯？”唐雨见她起身，“想要什么吗？我帮你拿就好。”

“有点事，马上回来，”蒋楠笙压低声音，轻推了推经过的每一个椅子，“不好意思，过一下过一下——”

包间的门关了又开。

走出包间，蒋楠笙硬着眼前的模糊在大厅环顾一圈也没见到人，想着碰碰运气先去外面看看，没成想一出门就看到了。

今晚夜风萧瑟，人来人往的餐厅门口，男生找了个不挡人位置的台阶处坐下，背对着门的脊背削薄。

看起来有点可怜。

段方景一个人坐，冰凉的手一直抓着亮起屏幕的手机，正若有所思看着，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蹑手蹑脚靠近。

？

他赶紧按灭屏幕。

蒋楠笙已经朝他走了过来，顺势坐到了他左边位置。

身边的寒风似被格挡，多出了些许温度。

“怎么出来了？”他看向旁边，轻声问。

“你不是也在外面。”蒋楠笙双手摩挲膝盖，模样有些拘谨，看起来像是准备做什么。

段方景摆弄着手机，他还没想好下一句要怎么说，旁边坐着的女生就已经有了动作：“咳咳——”

蒋楠笙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研究表明，女性之所以比男性长寿，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她们会哭。”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蒋楠笙接着，圆了自己没头没尾的话：“遇到困难的时候，会用眼泪发泄情绪，然后更快重新振作，勇敢面对每一份挫折。”

段方景一时没跟上她的脑洞，他以为她在拽什么奇奇怪怪的脑洞，可看她的表情，又分明一本正经。

段方景心情缓和了点，不免失笑，语气温和：“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头没尾的。

但他还挺受用。

“所以，我是想说，”乱动分散紧张的动作停下，蒋楠笙表情认真，把前面铺垫的原因说给他听，“如果你想哭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

这一听就知道她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可却还是想尽方法，希望能让他开心起来。

段方景片刻语塞。

想哭？为什么想哭？

她该不会是以为……

“一次考试而已，代表不了什么的，”蒋楠笙充分发挥了“严于律人，宽于待己”的不讲理能力，“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把自己月考成绩不理想一个人上楼顶天台吹风放松差点被人当要“跳楼”那事省略的干干净净。

……还真让他猜中了。

段方景抿唇轻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小小，眼睛倒格外有神，眼珠搞怪转转，慢慢聚焦在离他最近的右肩上：“你确定要我靠……右边肩膀？”

蒋楠笙眨巴了几下眼睛，同样看向自己的右肩。

小表情窘得微妙。

平常为了保护好连用筷子都小心换成左手的人，能随便让人直接靠上肩膀？

段方景笑出声，刚想和她说不用，旁边人就无预兆站了起来。

？？

果然。

她不仅不让靠，还打算直接走？

﹏呜呜。

段方景抬眼，蒋楠笙已经起身，不过并不是走，而是从他左侧往后迈了一个台阶，到他右边坐下：“行了。”

她指指自己左肩，放轻松说：“随便靠。”

段方景眼底情绪动荡。

“虽然右肩还是我的底线，一视同仁，不能因人而异，”蒋楠笙继续说，歪头朝他笑，“不过……我又不是只有一个肩膀。”

另一边，可以让你放心大胆去靠。

她的表情实在认真。认真到明明说着那么真挚的话，可话语之间，又如她一贯的轻松风格。

两者衔接的恰到好处，好像只有她能做到这样。

段方景晃了神，脸上笑意未减，轻摇了摇头拉长音喊她：“蒋楠笙啊。”

“嗯？”蒋楠笙轻哼，低头胡乱丢着手边的小石头，但有问必回。

“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摆在面前，你会先听哪个？”

段方景说完，唇角再勾了勾。

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两个真挺像的。都是各自跳出话题，打着循序渐进的哑谜。

是从小养成的，生活中小心翼翼试探的待人方式。

这句成功吸引了蒋楠笙的注意，她偏过头，自然回视他的眼睛：“当然先听好消息，及时行乐哎。”

“好，”段方景点头，默认她默认了自己继续说下去，“确实是考试结果出来了。”

蒋楠笙屏住呼吸。

？！他不会是要把“伤疤”掀出来吧，倒也不必这么坦诚。

何况这算哪门子好消息——

“不过，我通过了。”

到嘴边“别说了”一类的安慰猛然咽下，蒋楠笙眼睛倏地瞪大。

段方景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还不知道说点什么，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

蒋楠笙此起彼伏的心情全部归为兴奋，真心替他高兴，手没把控地像和队友庆祝一样拍了下段方景肩膀，眼睛亮晶晶的：“过了？太好了！”

段方景默默用手攀上自己被打的右臂。

……手劲还挺大（不是。

“那你怎么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跟要哭了似的，”蒋楠笙仔细看段方景的表情，确认自己辨别无误，“这不是好事吗？”

“还不知道谁哭，”段方景松开手，冷静道，“还有个坏消息没说呢。”

“坏消息……”蒋楠笙“嗤”了一声，摆摆手，“能有什么坏消息比你没通过还坏——”

“出国时间定了。”

蒋楠笙手僵在空中。

段方景没说具体内容和时间，可她莫名隐隐有了种，不太妙的感觉：“不会是……”

段方景示意手里拿着的手机，料到她已经差不多猜到，点点头：“嗯，2月1号，报到日也定下来了。”

刚刚收到的通知里已经包含了报到日期，他完全可以放弃抢从清北回宜禾的车票，直接从清北飞莫奈。

蒋楠笙完全石化。

如果说前一秒她还只是僵着只手，那么这一秒，就是脸笑容都凝固到了脸上。

……

刚刚笑的有多开朗，现在悲催的就有多内向。

时间定在同一天，意味着段方景去戴高看她比赛的梦想破碎，甚至连送她一面都成了奢望。

合着“坏消息”是说给她的啊，她哭呗！

蒋楠笙撇起嘴，眼睛里很快带上湿意，眼巴巴愣着眼神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比赛过劳肩膀疼痛都能咬牙扛下去的女生，从没轻易在外露出过这么脆弱的表情。

段方景有点手足无措，他哪儿见过这场面。没学过怎么哄女生的少年，第一反应别扭伸出手停在她锁骨跟前，蹩脚去接她可能即将掉下的金豆豆。

如果你想哭的话。

“同理，我也可以借你靠，”他动了动自己的右肩，悄悄指指，“我右边肩膀没问题。”

蒋楠笙：“……”

T^T呜呜呜呜。

“你才要哭。”蒋楠笙伸出小臂推掉他摆在自己下巴的手掌。

虽说不遗憾是假，但还没到她真能哭出来的时候。

她已经，很久没有掉眼泪了。

选择出来吹风思考也没想透要怎么开口的话，说出来好像要比自己想象中容易的多。

借着这个时机，段方景接着说：“不好意思啊，说了要陪你去的。”

两个小时刚刚答应下来的内容，蒋楠笙为此格外开心，结果还没过去一太久就被迫“反了悔”，换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嗐，算了，没事。”蒋楠笙手撑膝盖上，当然还是正事要紧，但她还是难掩眼底的失落情绪，眼神四处看着分散心情。

段方景自知理亏，刚独自坐在外面想到的方法兴许能派上用场：“或者，还有一种办法，我……”

“哎！你住口，”蒋楠笙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他，眯着眼侦探办案一样，停下了他的话，“你可不要动什么‘为了陪我去’放弃学习资格的念头。”

那她“罪过”可就大了啊！

段方景看着几乎快要指到自己鼻尖上的纤细手指，很无情地打破了这种“无私奉献”的放弃精神：“倒也……没有。”

蒋楠笙小脸垮下：“……”

好吧，是她多虑了。

虽说肯定不可能让对方放弃更重要的事，但他这么“无情”地否认了这个念头，还是多少让人有点，无，法，接，受。

……

“那么你呢，”不得不承认，大概是她的表情暴露的太明显，段方景很会抓她的心理，“会为了我放弃吗？”

“当然——”蒋楠笙拉长音，想拗这口气，又还是让真实想法占了上风。

她蔫下脑袋：“……不会。”

说完，蒋楠笙偷偷移过视线看他，男生没说话，但一直在看着她。

两个人视线对上，没任何语言交流，却突然都笑了出来。

好吧好吧，将心比心，她接受段方景刚才的回答了。

蒋楠笙垂眸笑，放轻松地吸了一口气：“好吧我承认，我也一样。”

段方景点头默认，没有别扭，毕竟这是个再合理不过的选择。

“就算再喜欢你，我也不可能为了你放弃我的首选的，我相信你也一样，”蒋楠笙低头，说着察觉不到的情话，喜欢讲的自然，“如果喜欢你是要我放弃自己要做的事，那么喜欢你，就变成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眼前这个17岁的女孩，已经有了超过这个年纪的理智。

段方景心跳一顿。

他们还没在一起呢，怎么说的就好像要逃不过毕业即分手的魔咒一样。

蒋楠笙下一句该不会是“你很好但我们还是先各自奔向更好的未来”这一类要放弃的话——

“可是为什么会没意义。”然而蒋楠笙并没有那么说，她重新看向他的眼睛，清晰可见，倒映在他瞳孔模糊的自己。

却无比郑重：“明明你很优秀，我也不差。”

我们的确是要各自奔向更好的未来的。可这并不代表，这份过程里，不能出现你的存在。

这并不冲突。

所以，才更应该好好选择。

段方景轻点头，同样郑重：“嗯。”

夜风纷吹。

今夜难得无云，天繁星点点。

话都说开后，段方景又喊了她的名字，这次变成小名：“蒋礼。”

“怎么了？”蒋楠笙回。

“其实我刚是想说，前半段比赛我是没办法跟你去了，但后半段，应该还是可以去的，”竞赛学习期的时长固定，时间提前就意味着会早一点结束，“所以……”

他想多补充一些，让她不会那么失望。

“所以你先少承诺吧，”蒋楠笙微凉的手按住他的后脖颈，“还没比赛呢，我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了。”

“凉凉凉……”段方景缩起脖子，笑的少年感十足，“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了。”

“行吧，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蒋楠笙松开手，声音突然放轻，自嘲笑了一声，“我争取坚持到那个时候。”

分不清因为何种因素这么说，但把全部的不安情绪，通通散进风里。

段方景起初没细想，轻声肯定：“你一定没问题的。”

如期换来女生一贯的积极，却仿佛夹杂了某种，不可说的情绪：

“嗯，我一定可以的。”

PS：想插一句，礼礼不随便吃东西不单因为她记得自己的运动员身份哈，而是她的身体素质一般（之前也提到过），所以会更严格控制一点自己的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