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梁一诺此时很礼貌、很友善,但身上还是隐隐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丁程心说我们俩已经见过了,但是转念一想,昨天晚上自己和大鱼裹得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就是神仙也认不出来自己。
算了算了,还是别套近乎了。
看丁程无话,张中华又继续问梁一诺:
“你老家是哪的啊?”
“岫岩。”
“岫岩……”张中华皱着眉毛,在脑海里苦苦思索,“我记得这地方挺有名的,好像是……叫啥来着?”
“玉,”梁一诺回答,“岫玉。”
“哎对!”张中华一拍脑门,“我爸之前出差去过一次,还说那边的岫玉挺漂亮呢。”
梁一诺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张中华又问:“那,你有玉吗?”
丁程遏制不住地笑出声,以为自己误入红楼剧场,脑补了一场宝黛大戏:
按照剧本的发展,“林黛玉”要回答:“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
然后“贾宝玉”气得不行,把命根子摔在地上……
“贾宝玉”和“林黛玉”看着一旁自得其乐的丁程,都有些发懵。
丁程一边弯着腰笑一边摆摆手,“没事……你们继续……”
和丁程预想的不一样,梁一诺同学不但有玉,还补充道:“我的玉坠就是岫玉的。”
张中华“嗯”了一声,眼睛盯着“黛玉”的脖子。
显然是在等着 “黛玉”把玉坠拿出来。
丁程笑够了,嫌弃地望着张中华。
靠,这家伙也太好奇了吧,盯着人家脖子傻楞个毛线!
一个玉项链而已,能有什么好看的……
然后,梁一诺从领口拽出一根墨绿色的绳子,那绳上挂着的玉坠儿也露在了外面。
一块浅白色、半透明的圆形岫玉。
丁程和张中华赶忙伸长脖子看了两眼。
诶嘿,
这玉还挺好看的嘛!
“漂亮,漂亮,”张中华像个专家一样点点头,“这玉质地不错,得挺贵吧?”
“不贵,”梁一诺把项链重新放回衣领下面,“这是买的原石,我爸自己磨的样子。”
“你爸够厉害啊!”张中华一脸钦佩。
梁一诺又是笑笑,没吭声。
丁程知道自己是个间歇性精分加话痨,但他不得不承认,论没话找话的能力,张中华同学远在自己之上。
张中华接着问道:“哎,你这玉叫什么形状,同心圆?”
梁一诺:“平安扣。”
丁程一向不信这些,甚至还有点儿反感。
平安扣,意思就是平平安安呗?
平安扣有用的话,全国人民都能长命百岁了。
胡扯。
他扭过头,决定认识其他的新朋友。
在提了几个关于岫玉市场和旅游的问题后,张中华发现,这场对话就像一个访谈,一个没话找话的记者,一个礼貌而冷淡的嘉宾。
张中华这种高段位话痨总能带动周围人一起聊天,可他不得不承认,身后这个叫梁一诺的男生,不喜欢聊天。
真的。
不爱说话。
问一句,答一句。
多一个字都不会说。
张中华瞄了一眼丁程,这家伙已经和前座的一个小女生勾搭上了。
那女生留着惨不忍睹的蘑菇头的发型(班里女生的发型都差不多),俨然一个低配版樱桃小丸子,带着个黑框眼镜,一副小学究的派头,此刻正滔滔不绝地和丁程说着什么,表情兴奋,手臂不停地挥。
在张中华和丁程这两个敢于吃螃蟹的勇士带领下,班里的同学都开始小声聊天了,不过范围很小,都局限在以自己为中心的九宫格里。
还有少数几个同学实在内向,要么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风景,要么低着头,津津有味地玩手,或者看着自己的鞋。
张中华试图跟梁一诺再聊点什么,不甘心地转身看了看他。
然而,梁一诺同学没有低头看鞋,也没有抬头望天,只是一脸淡定地望着自己。
无言。
就这么静静地望着!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这人就是不张嘴啊!
张中华心里大吼我了个去去去去去!放弃了和他说话的念头。
木头人。
这货绝对是个木头人。
隔着一条过道,丁程正和樱桃小丸子火热地聊着天,不过他俩的谈话也很奇怪,一直是那个小丸子慷慨激昂地说个不停,而丁程则双手拄着桌子,一脸认真地看着女孩儿,时不时地,轮流发出“嗯”,“噢”,“喔”,“哇”的回应。
张中华听了几句,那女生好像在讨论自己的一个老师,姓王,教数学竞赛的,然后她又如数家珍地列举了一大堆例子,比如这个老师有多厉害啊,年纪轻轻就带过几个金牌啊,人品怎么怎么好啊,对她产生多么深重的影响啊……
没意思,没意思。
张中华听不下去,这种学术风的对话他一向驾驭不来。
然后,他又听到另一侧女生一惊一乍的声音:
“哇!你也喜欢言承旭诶!”
“喜欢喜欢!”她前桌热烈地回应着,“好多人都嫌他老,但我就是喜欢他!”
那女生又说:“可不是嘛,我觉得他一点都不老,真的,冻龄男神!”
“没错没错,”她前桌兴奋地点头,“一点儿都不老。”
那女生继续说道:“哎哎哎,你觉得金城武怎么样?《十面埋伏》里,我超喜欢他,真的,他和小妹,真的绝配!”
听着两个丸子头女生叽叽喳喳的讨论,张中华偷偷撇了撇嘴。
唉,女生天天的就这点儿破事儿,
这个男明星帅不帅、那个男明星老不老……
什么金城武啊、刘德华啊……说白了,都是看脸!
肤浅。
真肤浅。
那女生和前桌聊嗨了,两个人越说越激动,埋在丸子头下面的两张脸也露了出来。
张中华漫不经心地朝她们一瞥,不由得“虎躯一震”。
我靠!
我真是有眼无珠!
这两位,是天涯芳草,人间绝|色啊!
那两个女孩一个穿着白衬衫,皮肤白皙,杏仁眼,瓜子脸,活脱脱一个“紫霞仙子”,另一个穿着小熊图案的T恤,略黑了一点,但是五官极其精致,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简直就是《阿拉丁神灯》里面的茉莉公主。
发现张中华同学正一脸痴汉地望着她们,两个女生不得不中止了对话,齐齐看向他。
在两双流盼美目的注视下,张中华表面波澜不惊,实际心里的一池春水早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强行露出绅士的一笑,“两位姑娘,你们好,我叫张中华。”
“你好……”茉莉公主先开口,“我叫苏杨。”
紫霞仙子也跟着打招呼道:“我叫赵芷玉。”
张中华下意识地捋了一下大背头,有点儿沾沾自喜,心想自己和金城武的发型挺像的,应该很讨紫霞的喜欢。
那两个女生可不知道他心里这么多的小九九,又跟他身后的木头人梁一诺打了一声招呼:
“同学,你叫什么呀?”
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劈里啪啦使劲儿开的时候,男生见到好看的女生很自然地都会多看几眼。
按照张中华的想法,木头人虽然不爱搭理自己,面对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肯定会殷勤一些。
可这木头疙瘩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我叫梁一诺。”
哎呀我去!
张中华在心中惊叹。
这兄弟上辈子西天取经去了吧?当真是定力难得啊!
大概是面冷颜值高的小哥都容易吸引活泼可爱的妹子,赵芷玉朝他调皮地笑笑,“你名字里的“一诺”是一诺千金的那两个字吗?”
梁一诺点点头。
没有下文。
赵芷玉显然以为他会继续找话题聊天,无果,显得有点儿失落。
张中华心想行啦行啦,这已经不错了,至少还点了点头呢。
然后,他想起赵芷玉刚才聊天时聊到怀柔什么的,又开始搭讪:
“赵姑娘,你是北京人嘛?”
“嗯。”赵芷玉点头,大大方方地问道:“你呢?”
“山顶洞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道。
几个人一齐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冷面女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
“你们几个,聊够了没有?”
那声音仿佛来自无间地狱。
张中华机械地点点头。
丁程在旁边坐着,强忍住笑出声的冲动,又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明明这北京人和山顶洞人挺好笑的,怎么从冷面女的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恐怖呢……
冷面女不想跟他们多废话,关紧前门,把走廊围观的家长隔在了门外。
她直接走上讲台,高跟鞋在地面撞击,发出咔咔的声响。
教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她的身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等时间,她身后,黑板擦得一尘不染,上边是一面国|旗,两侧是红色的大字:
艰苦、卓越;
求知、奋斗。
白色石英钟的时针刚好指到数字8,她开始讲话。
“欢迎各位同学来到启真,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叫刘颖,任课科目是英语。”
“在你们之前,我已经带过两届毕业生,在我上一届班级里,有一个叫冯子苑的女生,你们应该知道,她就是今年的省状元。”
不愧是教英语的老师,刘颖咬字很清楚,一段话说得利落简洁。
她的演讲很官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所有人都注意到,在提及省状元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自豪和骄傲。
同学们安静地望着她,一脸虔诚。
没错,包括丁程在内,既然坐到这个教室里,既然选择了高考,就不会对“省状元”这三个字置若罔闻。
“省状元的班主任”,绝对比任何的教师荣誉更令人信服。
她又接着说道:
“启真是全省最好的学校,而在座的各位都是通过中考挑选出来的,都是各个地方的尖子生,都怀揣着梦想。
现在,你们成为了我的学生,我希望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我们可以共同努力,让每一个同学都可以实现自己的目标。”
然后,她笑了,只是微微一笑,却让整个屋子的气氛缓和许多。
她说:“再次欢迎各位同学来到启真。”
在她期待的注视下,同学们也都扯了扯嘴角。
因为有些紧张,笑得比哭还难看。
自我介绍结束,刘颖就开始按顺序念名字,让他们上来领校卡和小名牌。
启真的校卡有三个用途:
1. 食堂买饭,小卖部消费;
2. 刷寝室楼下的大门;
3. 打电话。
启真不允许学生带手机,教学楼里,每层的1班和8班楼梯口都装了四个插卡电话。
老式插卡电话。
屁股形电话亭的那种。
神经病学校,丁程在心里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念个高中,还穿越回1997年了。
小名牌是一个磁性小卡片,红底黄字写着名字,用来贴在后面的书柜门上。
发完小名牌,刘颖就让同学们根据序号依次找到自己的柜子,把名牌贴在上面。
班级的学号是先从男生开始的,按照姓名首字母排列,丁程的学号是3号,本该在三层柜子的最上层,但因为要照顾女生,柜子的序号是从大到小排列的,3号丁程同学只能弯下两条长腿,有点儿费力地把名牌贴在柜门的左上角。
因为全班二十多个同学都挤在书柜前,丁程站起来的时候,脑袋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的手肘。
咣——
丁程揉揉脑袋壳,心想这家伙的骨头好硬。
那人的柜子刚好在他上面第二层,正一丝不苟地调整名牌的位置,被他撞得捂住手臂,眉毛皱在一起。
“抱歉啊——”丁程看着他微微扭曲的表情,脑子里有点儿糊涂。
撞得也不算太重啊……
梁一诺缓了两秒才回应他。
“你……撞我麻筋儿了。”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