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习惯了哭声,看似麻木的知觉,冷漠的表情。
习惯了,人们失魂落魄,在这条弯道上追逐着自己亲人的灵柩。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愿跪天跪地跪父母,绝不向任何事屈服。
但我不得不屈服于命运,朝着火化的那个焚尸炉,拜别父亲,最后一次……
头顶撑着黑伞。
捧着手中的骨灰盒,似有千斤重。
眼角的泪被吹散,目视前方时,万物像是有重合的虚影。
我才知道眼泪是可以不受自我控制,会像利刃一样划过脸颊,坠落在任何一处……提醒着自己千万遍,需要面对眼前的现实。
——
李白曾写诗。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父亲入土为安有了归宿。
留下我们这些人,还将与世界周旋……
“怎么死的?啊?梁肆源他就这么一走了之了!我爸那边的债务怎么办!我的赡养费怎么办!”
“死都不找个好的死法!一分钱都没得赔!一切都是徒劳,徒劳!”
指着父亲的遗照,袁素晴散乱了头发,红着眼眶怒吼着,像发了狂的野兽。
意欲冲上前摔烂墙上的相框时,被爷爷奶奶和叔伯制止。
梁顾晨扯着袁素晴的衣袖,脸哭得揪作了一团:“妈妈!妈妈!你别说了,妈妈!”
爷爷奶奶老泪纵横,他们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早已哭得心力交瘁,一瞬间又老了好几岁。
“素晴啊!肆源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了!”
她的脸上带着阴狠的笑容:“我要带梁顾晨走,从今以后,他跟梁家人无关!”
拖拽着梁顾晨的身子,换来他更异常激动的抗拒。
“妈妈!呜呜呜……我不要跟哥哥分开!我不要!”
“哥哥!你求求妈妈不要带我走,我不想走……”
狰狞的面孔,歇斯底里的怒吼。
这是不是生而为人……
最为凶恶的一面?
梁顾晨对于我而言,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从小看着他长大,我对他又怎会毫无感情。
可似乎,我和他都没有选择。
他的监护人,只能是袁素晴。
“晨晨我们走!我袁素晴这辈子真的是瞎了眼,选错了人!”
“前夫到死我都一点好处没捞着!但你们等着!要是不按时给我赡养费,我每个月都会来闹!”
撂下了狠话,梁顾晨哭着频频回头看我,嘴里喊着无数遍的哥哥。
但我又能如何……
只能攥紧着拳头,看他远走。
梁顾晨跟着袁素晴,总比跟着长辈要好,他起码能衣食无忧。
不用因为吃了上一顿愁着下一顿。
不会在可怜兮兮地喊着。
“哥哥,我饿。”
——
楚娅和她的父母来老家看我时,她给我带来了一幅画。
“哥哥,我画画丑,但你不要嫌弃,这是送给你的。”
她是照着我们的那一张相片画的。
真的是奇丑无比的画风,丝毫不像一个女孩子能画出的画。
胡同的墙面是歪七扭八的线条,花朵是最为简单的线条,不知为何,太阳被她调皮地涂成了彩色,那明明就是彩虹该拥有的七色。
可唯独被她改动最大的,是照片上我没有笑容,这幅画里,她画了肆意大笑的我……与她一跃而起。
“不嫌弃。”我说。
“谢谢你……娅娅。”
我最怕看到的是楚娅用着担忧的神情望着我。
我也想竭力扯出一抹笑。
可我,尽力了。
能规律地呼吸……是近日我唯一做的正常,又值得夸赞的事。
——
梁顾晨转校了,初中前两年,我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袁素晴之前还会每个月来闹一番,可最后,她来羞辱了一番爷爷奶奶,便杳无音讯了。看似是好事……又让我隐约不安。
之后听伯伯说,袁素晴似乎嫁了一个有钱的中年人,带着梁顾晨去了国外。
我时而望着天空,在周洋的悠扬笛声中想起梁顾晨的脸,真心希望他一切都好。
千万别像幼时睡在我身边时那样,随意地把被子踢开。
听故事睡着的习惯,也不知会被谁替代。
遇到一些小麻烦时大哭,不会再有人帮着他第一时间出头。
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
父亲坟前栽种的那棵松树越长越高,我的身高也是越来越高。
一跃而起,我可以触及篮筐。
可我最想要的,是慢慢伸手,够到我想替父亲实现的那个愿望。
到了初三时,学业格外紧张。
楚娅的身边有几个好朋友,我基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每个周末我照旧会给楚娅去补数学。
虽然我讲题目的时候她偶尔也会神游,但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为何我说的她就能听进去,换成数学老师,她就根本无法听入耳一个字。
因为每周补课,楚娅的父母又会留我吃饭,一来二去的相互客气,最终变为了我来掌勺做饭,以抵消我心中的过意不去。
每当全年级只要因为考试排考场时,九个考场她基本能排在前五,只是因为数学成绩不稳定,在四、五考场之间徘徊,其他的科目,也算不上最好。
她的成绩一直不稳定,但我不能指望她会在中考时突飞猛进。
以她目前的成绩来看,若是要考西府高级中学,几乎无望,甚至是天方夜谭。
在第一考场考试时,余骏涛给了我一封信,上面是用圆体字写着——To 楚娅。
我有些不明白地看向他,虽说我们是小学同班同学,但到了初中以后,我们交流甚少。
“怎么跟楚娅要用信交流了?”我问。
余骏涛躲避了我的视线,这让我感觉更怪异。
他甚至脸红了几分:“就……她是你妹妹么,你帮我给一下她。”
——
我私自拆开了信件,余骏涛的英文字体是标准的圆体字,写得像音符在信中舞动。
皱着眉头,我阅读完了这一篇标准的“作文”……
将信件扭成一团,我唯独只记得了那一句。
【you are the most important person in my life.】
我这才后知后觉……
这是情书。
真是荒谬。
这么关键的时刻,这封信怕是只会让楚娅的成绩一落千丈。
而后,我看到余骏涛就像看见了敌人。
每当他问起信的事情,我都会冷眼瞥向他说:“等你成绩比我好了,再说这件事。”
可事实上,楚娅的成绩在某个时间段,真的好比“一落千丈”!
在摸底考试时,她被分在了最后的一个考场。
考完试的那个周六上午,寄宿生们归家。
等我去楚娅的教室找她时,她不在。
跑了几步到学校的后门处,看到了楚娅在一个店铺前站着,手中拿着自己的零钱包。
我一把扯过了她的手臂,她愣神喊了一句:“哥哥……”
“你怎么回事?”
“啊?”她怔愣。
“考场怎么在最后一个了?”
兴许是因为我的神色太严厉,她的眼眶泛红,脸色却有些苍白:“我,数学……”
她的神色飘忽不定。
我侧头时,瞧见一个高个子的女生,皮肤白皙,短发,嘴上噙着挑衅的笑容。
我问:“那个女生是谁?”
她咽了咽口水:“就同学,呃不……就一个,姐姐。”
我狐疑地问道:“姐姐?她好像跟你不是一个班的吧?”
楚娅摇了摇头,不敢说话。
“你告诉我为什么在最后一个考场!”
“说话!”
“膝盖是怎么一回事?嘴又是怎么一回事?”
楚娅快被吓哭的模样:“我,就摔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再这样下去,她怕是普通高中都不能上了!
用了几分力道捏着她的手腕:“楚娅,你最好一口气说完,不然我直接以哥哥的身份,在课余时间找你班主任去先问了!然后再告诉你父母!”
拖拽着我的衣摆,楚娅带着我往前小跑,她一瘸一拐的样子,让我一下子想到她是如何被人欺负的模样。
拐角处,她终于呜咽着说道:“她推我,她带了几个女生在楼梯推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就摔了一跤,只是侥幸,是摔在最后一个台阶,人没事。所以……刚好摔在膝盖弯曲的地方,走路就……这样了。”
她慌张地抬眼看着我,支支吾吾接着说:“嘴,嘴是因为……我之前没有听她的话,她让我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在课间,我不注意的时候,摁了我的脑袋到课桌……满嘴什么‘单挑’还是‘群挑’……其实我也是不小心,牙齿咬到了下嘴唇。我害怕……我谁都没敢说。”
“但是我自从叫她‘姐姐’以后,她没有再欺负过我,就连早上遇见买早饭的时候,她都让我第一个先点单,还很照顾我!所以我就请她吃东西,她就没再欺负过我!”
照顾?
我控制着自己的怒意。
“是不是她故意让你在最后一个考场?说实话。”
楚娅犹豫着,最后点头。
“这个人你不要再理,这段时间,管好你自己的学业,放学叫你父母来接。”
抓着我的书包,楚娅哀求:“哥哥,你别去找她们……她,她是留级的学生。”
“我说了,你管好你自己!”
楚娅咬着下唇,竭力隐忍着什么。
比刚才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我弯腰看向她皱着的小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书包还特地勾在了胳膊上,遮住了后臀。
“走吧哥哥,先回家吧。”
说话丝毫没有力气,都是蔫蔫的……
我拎着她书包的背带制止她往前走,“书包背好!”
裤子上显眼的殷红忽然惹人注目。
骇然间,我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一件长袖让她系在腰间:“都几岁的人了,这事……还不会照顾自己吗?”
楚娅面露尴尬之意:“我考试太紧张,忘了……”
梁煜野:老婆从小养起真的心累,这了那了都要管。
楚娅:我第一封情书这就没了……
梁煜野:你还想要看??荒谬!去梦里吧,梦里什么都有!
楚娅:哥哥好凶……(哭唧唧)
第9章 Chapter 09 哥哥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