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给楚娅买一份礼物，因为……日后不能一起上学了。
因为我的成绩优异，被西府一中特招，并且能直升西府高级中学，但却是寄宿制，我必须住在学校。
但这两所学校也有走读的学生，只是考进来也会特别费劲。
幼儿园和小学这几年，我习惯了和楚娅同班，但这会儿分离……似乎又是注定的。
礼品店门口是我不会驻足太久的地方，而我这会儿还是需要硬着头皮去为楚娅挑一个礼物。
“请问……这个多少钱？”
老板是个戴眼镜的胖阿姨，斜跨一个背包用来收银，“三十咯。”
“能便宜点吗，阿姨。”
“二十八。”
口袋里只有两张十块钱，接着与她还价：“我的零花钱不够，我想送给我妹妹。等我凑够了再来吧，谢谢阿姨。”
“小子，还挺有心，那二十五！”
就这二十，还是我一星期的零花钱。
我只能作罢，想想还有什么能亲手可做的礼物……
转身之际，老板吼了一嗓子：“啧，二十要不要？二十拿走！”
——
蝉鸣阵阵的季节，我和楚娅在经过这个暑假以后，将会迎来初中生活。替她补了数学，但数学成绩也是勉强及格。
只是她其他的成绩拉高了总分，在普通班上往后还能算得上是名列前茅。
只要她的数学不再落下……
楚娅依旧喜欢在胡同里救那些墙根的小野花。
我问她：“楚娅，为什么不让它自生自灭？”
楚娅愣神：“啊？”
蹲下身，我看向她手中护着的花：“其实它会在这里生长，会有阳光沐浴，有雨露浇灌，这一个地方就是它归宿，也许它会生长得很好，也许它也会被路人践踏，遇到狂风暴雨，要么死去，要么坚强……它有自己的命运。”
楚娅不似我这般思虑太多，她眨了眨眼，眼中依旧有着孩子般的纯真，笑容不掺杂质：“因为它遇到了我啊，就这么简单！”
因为是她。
是啊，她是楚娅。
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这个胡同，以后陪她走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
我将礼物拿给她。
“橘子的耳罩哎，好可爱。”
她似乎有些爱不释手。
“下回天冷的时候，要自己保护好耳朵。”
“哦。大热天的你送我这个礼物，还挺特别，哈哈哈。”
她抬头时，眼里有阳光掠过的影子，浮影晃动。
楚娅的个子似乎没怎么长，头发倒是长了不少，可以在脑后扎一个小马尾。
“那个……前面两位同学！”
“咔擦——”
一边的员工挠了挠头，“老板，我没注意。”
“哦哟，不好意思哈，我们是香木巷新开的照相馆，这胡同挺有意境，没想到你俩刚好回头。”
“要不，这张相片送你们了。”
楚娅歪着脑袋呆愣了几秒，忽而蹦跳起身鼓掌，“哇哇哇，可以吗！”
照相馆的老板笑着说：“等我洗出来，你们来拿。”
“谢谢叔叔！”
能让楚娅开心的事情总是特别的简单。
她的笑容，就像花朵含羞绽放的瞬间。
——
初一生活开始之前，我在她家给她大致讲了一遍初一数学的新课。
那天在她家时，楚娅提议：“凉月哥哥，现在好像大家都有那个聊天Q号哎，我们要不要加一个？”
“我没有。”
家中没有电脑，即便申请了也没用。
“我俩加一个呗！你用我爸爸的电脑也申请一个！”
我双手环保望着屏幕，指了指那名字：“这是谁，橘子毛绒绒？”
“是我！”她瞪圆了眼。
我又问：“橘子毛绒绒，是长绿毛坏了的意思？”
楚娅撇头撅嘴：“耳罩哇，什么长绿毛坏了……莫名其妙。”
挠挠鼻尖，我掩饰尴尬：“哦……”
申请时，需要取一个昵称，就比如楚娅的“橘子毛绒绒”。
忽然觉得有些麻烦，我问：“不如就自己的名字吧，不要浪费时间，就这几分钟，我又能给你讲一道题了。”
她笑得狡黠：“叫什么好呢？‘卖橘子的农夫’？‘天涯明月’？”
见楚娅真的输入要点击确定，我深吸了一口气夺过键盘，“不，我自己来。”
最后，我改了一个“一束光”。
楚娅“噗嗤”笑出声：“还不如‘凉月’嘞！‘一束光’好土哦。”
我无声笑着，一束光是什么含义，只有我懂。
——
西府一中寄宿的只有三个班，其余走读的普通班有六个。
在我的班上还能遇到小学同班的人，比如周洋、刘聘婷还有余骏涛。
我在一班，楚娅在五班。
出操时，我们总是最快的那个班，而我每回都能看到楚娅的跑姿是一如既往的傻气，经过我们的班级队伍。
放学时，还是能听到周洋在这儿的天台练笛子。
我和楚娅的教室隔着一个篮球场和一个食堂，但凡一侧头，是庞大的建筑物遮挡住视线，根本看不见五班在哪，楚娅在哪。
踢凳脚提醒她好好上课的习惯，日后也会慢慢消失。
偶尔上体育课，我会凑巧遇见楚娅，自由活动时，她会和新朋友一起打羽毛球。
这回，楚娅走近了几步问我：“凉月哥哥，你能不能教我打下篮球？”
“怎么了？”
她很苦恼地看向篮球场，球筐下，都是男生占了位置。
“老师说这个学期有篮球考试的啊，我投不进去。”
和周洋他们打了一声招呼，我让楚娅站在那，搞半天是因为三步上篮。
她的四肢僵硬，天生像是和球类犯冲似的，小学的时候拍球比赛，几乎大部分人都可以在原地拍几百个，只有楚娅，似乎整个球场都是她的，满场地追着球，转着圈拍。
“你把你的右脚先抬起来，左脚腾空。”
楚娅：“呃……”
思绪一下子就和理不清的毛线团，我无奈摇头：“别同手同脚，很难看。”
楚娅：“哦……”
“右腿屈膝，抬高一点。”
指着她的左腿，“你的左脚迅速蹬地发力。”
“右手持球的时候，需要挑腕柔，然后再将球抛向篮筐，懂了吗？”
似懂非懂，她还是一脸懵。
给她训练了半节课……只能说稍有些起色，而我的自由活动时间被她霸占。
她还是会经常与我笑着挥手，依旧喊我“凉月哥哥”，班上的同学偶尔会问我：“你表妹啊？”
我摇头：“就是妹妹。”
众人笑：“堂妹、表妹还是认的妹妹啊？”
我问：“什么是认的妹妹？”
——
周五的下午，我坐公交回农村。
在站点等车时，遇见了楚娅。
楚娅的父亲开车来接她，她与我挥手：“凉月哥哥，我让我爸爸送你回家吧！”
“上车吧，煜野！”
盛情难却，顺带还帮我捎回了三年级的梁顾晨。
“叔叔，给您添麻烦了。”
他时不时看着中央后视镜对着我说：“哎，你客气什么。补课这个活儿啊，真不是谁都能干的。”
“就娅娅那个数学，我和她妈妈都没敢教，也就你有耐心，小学那会儿个位数、十位数都整不明白，我俩怎么说都不……”
楚娅懊恼地跺了跺脚：“哎呀爸爸，你别说了。”
“好好好，小祖宗，爸爸闭嘴。”
学校到我家的路程，开车需要二十分钟。
梁顾晨自打开始小学学业生活，就一直喊一句话：“哥，我饿。”
——
下了车，我和梁顾晨对着楚娅的父亲道谢。
雷声轰轰，是要下雨的前兆。
“叔叔，快回去吧，要下雨了，谢谢您和楚娅送我们回来。”
楚娅探出头与我挥手，“凉月哥哥！等等，这个照片我忘了给你了！”
偶然间拍下的我和楚娅，我看着照片，那会儿的我们，正回头看向胡同口。
她的手中拿着橘子耳套，面露微笑，目若星辰。
一束光衬得她的笑颜更加纯粹，而我，被笼罩在墙面的阴影里，与她似在两个世界。
与我挥手告别，我和梁顾晨走了几步。
而后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小跑着过来，着急忙慌地喊我。
“小野！”
“阿野！”
“可怜孩子，你快跑去见你爸最后一面吧！”
一时之间没有听懂，我问：“什么？”
“他走了！”
我站在原地怔愣：“走了？他，走去哪了？”
“哎呀孩子，你快去！”
——
跑了几步，梁顾晨摔了个跟头，膝盖磕破出了血。
扶起他的身子，我抓着他的手臂一同奔回家。
从未觉得，这条路有这么的长……
越来越近的哭嚎声，使人心惊胆战。
走了……
走去哪？
我父亲，能走去哪？
沿途村民的喊声被我自动过滤，根本听不见一个字。
只能听见风声鹤唳，暴雨倾盆，砸在了我和梁顾晨的身上。
纯白的布置映入眼帘，我的血液顿时凝滞。
亲戚们喊着父亲的全名，哀恸的哭声震天动地。
我像是自说自话，心被无形的手紧紧掐着，像是要掐碎我的瓣膜。
父亲不回答。
他躺在那一动不动，回答我叫喊声的，只有屋外的风呼啸而过……
疯了似的，我去翻找父亲的遗物。
鼻间的酸楚催着我的眼泪往下掉，清水鼻涕甚至糊在了我的嘴角，闷热的暴雨天气，我的身子却止不住地打寒颤……
我本以为提起母亲那回，是我呐喊得最为无助，哭得最为痛苦的一次。
打乱了仅仅一纸箱的遗物，父亲居然只有这一纸箱的物品！
再平常不过的物品见怪不怪，唯独那份判决书引人注目。
他到底输在了哪？
我自问。
望着密密麻麻又冰冷的字眼。
我一拳一拳地砸在地面。
他到底输在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