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在每个月最后一周的周五下午开始放为期两天的月假，这周正好迎来了9月的月假，连同国庆一起，有5天。这也是他们高中生涯里最久的一次假期了。不巧的是，这次正好轮到林牧云这组打扫了。

周五第三节课后，同学们三三两两收拾东西走了，剩下他们这组成员留下打扫。组长是英文课代表唐挽沁。距离上次的接触，还是她主动来给林牧云介绍自己来着，已经快一个月了。

他们围在一团商量分配任务。唐挽沁站在最中间：“林牧云你和沈卓阳一组，你们个子高一点，就负责班上的窗户。”

“咳！”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儿，沈卓阳，咳嗽了一声。

如果说按照个子来分配……那宋衍明明更高一点。

说着，唐挽沁又看了另外两位同学，让他们打扫过道，最后瞥了一眼宋衍，小声地说：“宋衍，我们一起打扫教室。”

大家都没有异议。各自领了任务去了自己负责的区域。

因为快放假了，每个人都很着急，教室里很快就清净下来。

林牧云慢慢地擦着，把玻璃上的每个痕迹都抹去，纤尘不染，明亮透光。

放假对他来说并不是值得欢喜的事，早一点晚一点回去关系都不大，他并不着急。

沈卓阳跟他凑在一个洗手池清洗抹布商量到：“林同学，我约了朋友等下去网吧战斗，咋们加快速度，我等不及啦！”

因为自己动作慢，耽搁别人的事，林牧云有点不好意思。他一边搓抹布一边说：“你有事先走吧，没多少了，剩下的我来擦也行。”

沈卓阳甩了甩手上的水，拍了拍林牧云的肩膀说：“真够意思，不过不用。我们一起擦完，我再走。等主任检查的事，就交给你了。”

林牧云点了点头。

除了林牧云，另一个不着急的是唐挽沁。

总算等到可以和宋衍一起单独相处了，她恨不得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林牧云无意间的一回头，就看见唐挽沁凑到了宋衍身边，小声地问：“宋衍，假期你干嘛？要不要一起去滑冰？”

宋衍带着耳机，或许没听见，没回答。

林牧云赶紧回头，避免了一场尴尬。隐身般一声不吭的擦起玻璃。玻璃的倒影上，林牧云似乎感觉宋衍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没过多久唐挽沁又鼓起勇气提高了音量问了一句：“那你们来学校打篮球吗？我听冯旭说，他约了你周末来学校打篮球。”

宋衍和冯旭他们几个就住在附中后面的小区，那是飞机厂老一辈分的房子，因为离得近，他们周末常常过来学校这边。

这次宋衍答复了：“这周末不住这边。”

宋衍的回答，大大地鼓励了唐挽沁，她穷追不舍道：“要去阿姨那边吗，我外婆家也住那边，那边新开了一家密室逃脱，我们可以约同学一起去玩？”

原来唐挽沁还认识宋衍的妈妈呢！

看这阵仗，唐挽沁明显还想深入交流，留在现场太尴尬了，沈卓阳也撞了撞林牧云的胳膊，示意他一起出去洗抹布，林牧云了然快步地跟上。

沈卓阳说：“宋衍妈妈是飞机厂搞科研的，之前来学校给我们做过科普教学，我们都认识了，宋衍长得真像他妈妈，她妈妈又高又美，学历还高，为国家做贡献，真是闪闪发光！”

沈卓阳噼里啪啦说了一串，不等林牧云搭话，宋衍拿着拖布冷着一张脸出来了。沈卓阳赶紧静音了，低着头，又认真的搓洗起抹布来。

旁边的水池哗哗地响，宋衍拿了拖布扔里面冲洗着，随口问他：“林牧云，周末去哪儿玩？”

听见自己被点名，他以为宋衍又要问他的小组作业，林牧云惊得差点掉了抹布：“在家，做作业。”

宋衍拖布冲好了，关了水，把耳机拉到了脖子上说：“会滑冰吗？”

滑冰他是真不会。初中的时候他和同学去滑冰场，可能天生平衡力差点，硬是摔了无数个跟斗没学会。从此对滑冰这个项目敬而远之。

不太开心的回忆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宋衍盯着他继续问：“看来是不会了。那打篮球呢？”

熟悉的对话……

林牧云沉默了，宋衍接着说：“那回去记得把我们的小组作业完成了。”

林牧云果然没猜错，小组作业在这儿等着呢。

就剩最后两块玻璃了，也是最高最大的两块，他们是老校区，最大程度上做到了敞亮，每块玻璃都又大又宽，像落地窗似的。沈卓阳比他矮一些，林牧云让他擦完下面就离开了，他一看，唐挽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教室里只剩宋衍了。

林牧云站在桌面上才能勾着最高处，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安排他擦玻璃了，他要是再矮一厘米，都完成不了这个任务。至于为什么不安排宋衍，那肯定……有她的道理，抬着手臂太辛苦了，不一会儿就酸麻起来。他放下手臂捏了捏，正好宋衍拖完了地过来把拖把放到卫生角，仰头问他：“林牧云，让我来吧。”

林牧云再次举起了手，说：“没关系，你先走吧，我没有着急的事。”

宋衍执着道：“我高一点，更轻松一点，让我来。”

“真的不用，你先走，我留下等主任检查。”

“你刚才不是手酸了吗？”

林牧云用力擦起来：“不酸不酸。刚才听你说要去妈妈家，时间也不早了，赶紧去吧，别让妈妈等着急了。”

宋衍笑了一下，略带揶揄的看着他说：“谁说我要去我妈妈那儿了？”

林牧云偷听了墙角又被当事人发现了，还是自爆，当场想找个缝钻进去。

宋衍接着说：“还有，我没有名字吗？”

林牧云诚实道：“这不是我们还不熟吗。”

宋衍反问他：“那什么时候算熟？”

林牧云一咬牙：“宋衍同学，祝你周末愉快！”

宋衍这下满意了：“嗯，周末愉快！记得完成小组作业。”

好不容易打扫完，又坐下等了十多分钟主任才来检查。检查完毕，又挑出了一些小毛病，林牧云做完已经快5点了。

他背着书包往雨棚走，才推了自行车出来竟然下起了大雨。

有够倒霉的，林牧云感叹了一句。只能淋着雨回去了！

走出校门，沿河骑着车，往日热闹的街道此刻因为一场大雨而寂静非常。只有哗哗的雨声在耳边回响。

大雨冲走了人行道的尘埃，也让冲走了路旁摆摊的商贩。一改往日的喧嚣，这条路难得的这么干净清爽。

没心情看风景了，因为他的视线已经被雨水模糊了。

他减慢了速度，想着书包到底防不防水呢，书打湿了可真的完了。他停下来，把校服外套罩在了书包上面。

大雨中，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推着一辆三轮车正费力地往一个斜坡上推，雨水让地面更滑了，车子和人都明显的往后滑了一下。林牧云把车停在了路边，跑了过去说：“爷爷，我帮你一起吧。”

老人似乎没有料到这个天外面还有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凑近看了他一眼：“小同学，不用帮忙，你快回家，衣服打湿了就不好了。”

林牧云把手搭在了三轮车上，躬起了身子，把脚一前一后的放好，这个动作，既防滑又方便使力：“没关系的爷爷，你推前面，我推后面，这样省力。”

瓢泼大雨中，他们两推着满满一车蔬菜，缓步前进。这段路确实挺难骑的，平常他只是单独骑车上去，也是比较费劲的。很难想象老人平常都是怎么把这么一车蔬菜运送过来了。

不过生意好的时候，或许已经卖完了，就不用再运回去了。

沉思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三轮车上，林牧云转头一看，竟然是宋衍。

“你怎么在这里……”林牧云张口问他，吃了一嘴的雨，雨声太大，根本听不清楚。

刚想张口再问问，宋衍猛一使劲，大声地说：“别问了，先推上去吧。”

有了宋衍的加入，他们很快把三轮车送到了平坦的地方，这时雨也终于停了。

老人连连感谢：“小同学，前面我可以骑着走了，谢谢你们。我给你们装点菜吧，也没什么好送你们的。”

说着就拿口袋给他们装蔬菜。林牧云连忙拒绝。老人今天看样子应该没有卖出去什么菜，就遇到下雨了。这会儿再把菜送给他们，那今天铁定就是赔本了。

看着老人忙活的样子，林牧云阻止，宋衍拉了一下他，小声地说：“收下吧。”

提着满袋子青菜的林牧云湿淋淋地伫着，看着老人骑着车慢慢离开的身影。

雨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没准等会儿得还有一场。

“刚才，谢谢你。害你也打湿了衣服，真不好意思。这个菜给你吧，正好拿到你妈妈家里。”林牧云看着宋衍一身也湿透了，心里过意不去。他明显已经回家了，换下校服，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里面的短袖也是黑色的，此刻从里到外都打湿了。

“你拿回去吧，我妈妈不会做饭。”宋衍说。

“刚才……为什么让我收下？”林牧云盯着一大口袋青菜问。

“老人的一点心意而已。如果担心的话，我已经把钱塞到他车上了。”宋衍说。

宋衍竟然在一瞬间想到了这么多。

“那，现在我回去推我的车，我书包还在车上呢。你呢？”林牧云问。

“我，回家。”

他俩一起沿路返回，这么大的雨，街上冷冷清清，不过雨过之后空气清新，河面透着翠绿，上面蒙着一层烟，如梦似幻的。

来到停自行车的街道，远远的望过去，车的影子都没看见……

林牧云完全没有想到短短十几分钟，他的车不见了。

他疾步跑过去，书包被翻了出来，校服、书和卷子撒的满地都是，应该是小偷在里面翻找了一番。

他叹了口气，一边捡起地上的东西，一边质疑人生，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

“这一段治安一直不怎么好。车掉了报警都没用，每天不知道要掉多少辆。书打湿了，看看有没有少？”宋衍走过来跟他一起捡。

“应该没少，我就带了这周的试卷，和几本教材，不过现在都湿了。”林牧云捏着试卷，眼睛红红的。

还好，雨水还没干，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宋衍应该看不出来。

“别捡了，跟我回去换一身衣服，我帮你想办法。”宋衍拽了他一把。

“什么办法？”林牧云蹲在地上，仰着头看他，眼里有点难过，近乎祈求地问他。

“老师们差不多住我们小区，到时候去问一问，应该有多的。”宋衍说着低着头看他，林牧云的头发还滴着水，顺着一截葱白的脖子往下滑，他很瘦，锁骨突兀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青少年的气息。不过此时，薄薄的白色的校服因为打湿的原因，紧紧地贴在身上，像一朵被雨水打落的花，鲜活又凄凉。

注意到宋衍的目光，林牧云站了起来，扯了扯衣服。

宋衍把外套脱了下来：“穿上。我里面是深色的没关系。”

林牧云尴尬的接过外套，宋衍看向了别处，林牧云赶紧穿上了衣服，夏季校服，好像确实有点太透了……他又低头整理了一下。

“跟我回去吧，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去找试卷。”正说着，宋衍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奶奶给他打的。

他接了起来：

“喂，奶奶！”

“叫你买酱油呢，跑哪儿去了！带伞了没有，下这么大雨。”

“奶奶，我乐于助人呢！”

……

门铃按响了，开门的是一个和善的老太太，老太太扶了扶眼镜，笑着看着林牧云：“宋衍的同学啊？”

林牧云赶紧给他问好：“奶奶好！”

宋衍奶奶开心地把他们拉进去，两双拖鞋并排放着，脱下湿哒哒的球鞋，干燥舒适的感觉，竟让他觉得温馨。

“衍儿，你带同学去房间换衣服，我放床上了。我给你们冲感冒药。”

林牧云很着宋衍去了房间，宋衍转身关了门：“你去厕所换吧，内裤应该是新的。”宋衍撇了一眼浴室，示意林牧云过去。

林牧云抱着一套衣服回头，宋衍已经脱了短袖，正拿毛巾擦头，白花花的身体一晃而过，林牧云加快了速度，从他身边走过去。

大家明明都是男生……林牧云红了耳廓，慌忙间撞到了浴室旁的脏衣框。宋衍低低地笑了一下：“冲个澡再出来，我去外面洗。”

坐到桌子上已经是20分钟后了，老太太盯着他俩喝完了一杯感冒风寒颗粒，才让他们吃饭。

房子不大，却设计摆弄的很温馨，暖光的吊灯下，长长的木质餐桌，桌面上铺着雪白柔软的蕾丝桌布，桌布上摆着一束鲜艳欲滴的花。窗外的景明亮葱翠，高大的槐树充满了勃勃生机。以窗为框，以树为画。

林牧云时不时抬头看，心情也跟着沉淀下来。奶奶忍不住说：“不紧张了吧？小时候衍儿调皮，他妈妈就让他站在这里看树，直到看得气消了，心平气和了，承认错误了才罢休！”

“……”没想到奶奶这样不给面子，林牧云忍不住笑了一声：“宋衍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吗？”

“别看他学习挺好，上天下地，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老奶奶说道。

“奶太太，行了啊！”宋衍给她加了一块豆荚，“您不是要去遛弯吗，今天要迟了。”

“今天我不去了。”老太太说：“我要跟同学好好聊聊。谁让你平常不陪我。”

吃过晚饭，老太太就支使宋衍去取试卷去了。林牧云乖巧地坐在沙发上，老太太泡了一壶柑橘茶，清亮橙黄的茶水有柑橘的清甜，老奶奶不常喝甜的，特意给他泡的。

“听衍儿说，你们是外地的？才来C城没多久？”

“是的，我爸妈在我三岁时就离婚了，以前一直跟奶奶在县城住。”

“奶奶年纪多大了？”老太太又问。

“今年70多了。”

“奶奶来城里生活吗？”

“奶奶腿脚不好，出远门不方便。而且她更愿意在老家生活。”

老太太了然地点了点头：“奶奶带你也不容易吧。”

“嗯，我小时候特别容易生病，奶奶没上过学，很多不懂的……”

“嗯，来了是对的，城里教学条件好，师资也好，对你学习有益处。奶奶也可以好好休息，颐养天年了。你们刘老师说，你是可塑之才，好好学习！”说着，感慨地拍了拍林牧云的手背。

“我会的，奶奶。”林牧云感激道。

“今天，是帮忙才打湿了？”

“本来也遇到大雨了，不是帮忙才淋雨的。”林牧云不好意思地答道。

“你有这份心，就很不错了。”

……

又聊了会学习上的事，嘱咐他有什么不懂的，需要帮忙的，尽管找宋衍。最后老太太说： “以后，常来家里吃饭，那个臭小子，平常一个人，我懒得给他煮饭，多一个人的不碍事。”

林牧云只得不停的点头，感激地看着面前这个慈爱的老太太。

门铃响了，宋衍握着试卷回来了：“除了化学，其他科的都有了。”

“嗯，谢谢。”林牧云赶紧迎了上去，伸手接过了试卷。

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林牧云收拾东西：“我该回去了。”

他给老太太告别，老太太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叮嘱他，常过来玩。

宋衍把他送到了小区门口，掏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明天给你找化学试卷。”

宋衍的头像很简单，是个深蓝色的天空，天上有零星的几颗星星。

ID直白的就叫宋衍。

林牧云头像是一朵微笑的云，明媚快乐。看着他的ID“不跟你生气”宋衍皱了皱眉，把备注改成了“林牧云”。

“好了，回去吧。”

回到家，林牧云就钻进了放假，让自己不停的学习，他会觉得，在家也没有那么难熬。

十一点，他掏出了MP3听音乐。

其实，转学以来，他每天都很充实，除了吃饭，他很少会跟他们呆在一起，这种感觉让他又了些许的自由和轻松。

上次林牧月发烧后，一直咳嗽比较厉害，只要林爸爸没回来，她都在唐女士的房间睡，方便照顾，林牧云也有了自己更多独立的空间。

很快他睡着了，做了个梦。

梦见了学校篮球场，奇怪的是，他和宋衍都穿了红色的篮球服，他们被篮球队选中了，周围围满了女生，给宋衍拍照和加油。他和宋衍一队，对方那队穿着蓝色的队服，里面竟然有体育委员冯旭。林牧云来不及问为什么，比赛已经开始了，宋衍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担心，肯定能赢。几个来回，宋衍总是把球传给他，让他投，而他每次都投中了，他伸手和宋衍击掌，一个球直直的扔过来，正好打中了宋衍的头，宋衍当场就倒下去了，女生们一边骂始作俑者，一边把宋衍团团围住，一会儿嚷着打110，一会儿又说要把他送医务室，林牧云慌张地想看一眼伤势，却一直挤不过去。没过一会，宋衍就被抬走了。比赛又开始了，林牧云频频得分，心里想着要为宋衍报仇。裁判一声哨响，比赛结束，林牧云他们队赢了，他却不知道和谁击掌，转过身发现大家都在欢呼，他一个人站在篮球场，既喧闹又寂寞，他觉得他应该去找宋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天却突然暗下来，吹起了狂风，下雨了，他一直往医务室跑，跑了很久很久，他衣服全都打湿了，他忘记医务室在哪儿了。

林牧云睁开眼，外面狂风大作，他忘记关窗户了，而自己的额头全是汗。还有雨水飘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