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失踪的唐吉坷德 > 第35章 第 35 章

第35章 第 35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他没骗我,他想送的礼物,确实不是洋娃娃,也不是化妆品,而是一张脸,一张完美的脸。

“一张脸看久了,人就会习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我脸上其实是有胎记的,就藏在左侧眼角,不明显,但我还是很在意……原来同学还给我取过外号,叫红面兽。

“小时候,我爸也带我看过,但医生说不好弄,会留疤,还不如不弄,我也就认命了。

“陈江说,他打听了,现在有了新技术,叫光动力疗法,可以完全祛除,不会留疤。

“这种事,我还是有些怕的,毕竟是整脸,一旦整坏了,想后悔也晚了……还有,穷怕了,没钱,遇见贵的东西,总想绕着走。

“陈江不一样,他也穷,却不怕,我是被他一路拽着进诊疗室的。医生是个女人,说话非常温柔,看我紧张,先科普知识,说胎记不难治,尤其是这种粉红色的,学名叫鲜红斑痣,粉色不是色素沉淀,是皮肤表面有多余的毛细血管,手术过程很简单,绝对无痛。

“听她说完,我多少放了心,进了手术室,过程也很简单,就是在有胎记的地方抹了点东西,然后拿光照,说是可以起化学反应。

“术后,医生再三叮嘱,说要在家呆够两个周,窗帘拉好,要完全避光,要是想出门,只能挑晚上。

“我一下懂了,他为什么要买窗帘,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是我误会他了。

“从医院出来,我神志恍惚,感觉迈的每一步都是虚的,像是走在海上,他还以为我病了。

“是啊,我确实病了,疑心病,我觉得他变了,变成了变态,可是,好好的一个人,哪会说变就变呢……小学的时候,他也有个外号,是他给自己取的,叫唐·吉坷德……现在想想,这四个字,就跟咒语一样……他不该这么称呼自己的。

“想念一个人,念得次数多了,骨头里就会长满红豆,念一个外号,念得次数多了,是不是冥冥之中,两段命运缠绕,交织,难舍难离?

“我本不是公主,不需要骑士,我只希望他是他,能永远是他,可他却念着咒,为了我,一步一步滑向深渊,最终万劫不复……那时候,我们还小,还不懂命运的厉害,等大了,懂了,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有时候,我真希望啊,时间能在那一刻定格,我能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看他在阳光下,利利亮亮地走;我真希望他永远固执,沉默,愚蠢,又桀骜,永远不为任何人改变,可是,我们不能……因为我们还有喜欢。

“喜欢,是这个世上最坏的东西。

“那天,在回去的大巴上,我们并排坐着,他一直支棱着手臂,替我遮挡落日的余黄……

“那时候,我们是多害怕光啊!

“好像一点点光,就能把我们灼伤了。

“我斜着头,看向窗外,看向他,窗户半开着,晚风吹动他的刘海,他把头发留长了……省钱。

“路程很长,跟来时一样,我们都没吃饭,不敢吃,怕奶奶出事,他歪着头,一脸疲惫……那一刻,我好想抱紧他,靠着他,把头放在他的肩上,可他太脆弱了,我怕他碎了……他是我的山,我不想我的山再碎第二次了。

“空气渐冷,日光渐淡,一路上走走停停,乘客已经下去了不少,他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等醒过来,继续歪着头看向远方……远处,山岭低伏,曲线连绵。

“我问他,陈江,你说山的那边是什么?

“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我又说,我不想去上海了……我想留在这。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我,说,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我说,我想留在这,真的……我累了,不想再走了。

“他眼神一暗,没再说话,回过头,继续看山。

“又往前走了一阵,我忽然听见他说,加衣,你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吗?

“我皱了皱眉。

“他又说,其实我去过……一个人,一个雨天,我爬到山顶,去了对面……

“我赶紧问,是什么?

“他回过头,孤单地笑了,他说,还是山。

“我赶紧扭过头,把脸转向另一个方向,用手捂住嘴,死命捂住……

“我不想……不想让他看到我流泪的样子,我不想……不想让他知道,那一刻,我心痛如绞,感觉整颗心都要碎了。

“空气静下来,远处有乌云,沿着天边,缓缓下压,漂亮的铅灰色,风来了,雨来了,汽车一加速,他的白衬衫猎猎作响……

“下车的时候,我又看了看他的背影,单薄,瘦削,杵在风里,像是待不住一样。

“我喊住他,说,陈江,你要记住,无论在哪,只要我们在一块,就是一个家。

“他眨了眨眼,愣住了。

“我又说,我要你记住……你记住了吗?

“他点点头,记住了。

“我说,记住了就好,我们回家。

“他说,嗯,回家。

“那时候,我们已经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这世上的山很多,我们是翻不完的……不过,这不重要,因为我当时已经打定了主意——山再多,我也要陪他翻过去……

“我不怕吃苦,我愿意跟着他,只要我们靠在一起,就算每天爬山我也不怕。”

“那几天,他把窗帘拉紧,白天不让我出来,只有晚上可以透口气……我们很小心,可没过几天,那片地方还是肿了起来,一直肿到眼睛……他吓坏了,又去了一趟医院。医生告诉他,都是正常反应,冷敷一下就好了。当天回来,他买了几根冰棍,用毛巾包上,贴在我的眼角,停半个小时,我们再把包装拆开,冰棍刚化一半,我们不舍得扔,就分着吃了,非常甜。

“冷敷了没几天,浮肿下去了,晚上,我憋得难受,想出去走走,地方不熟,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就去马戏团,在附近转悠,等他下班。

“他太瘦了,每次过去,我都带夜宵给他,看他在后台吃下去,我再让他教我跳舞。偌大的铁笼,我们只开两盏小灯,一遍又一遍地排练……

“四周没有观众,也没有掌声,只有蜷缩在黑暗里的狮子、老虎、黑熊,它们趴在笼子里,用爪子抱着头,轮番打着哈欠……有时候,排练结束,陈江会喂喂它们。它们总是饿,怎么也吃不饱。

“后来,我渐渐发现,对于这些动物,他也是有偏爱的——他最不喜欢老虎,其次是黑熊,只有狮子最受宠,他喂得最多,偶尔还会把手伸进去,摸了摸狮子的鬃毛……

“狮子很安静,总是专注地吃东西,可我还是怕……我劝他别摸狮子,野兽关得再久也是野兽。

“他只是笑笑,不以为然。

“有一次,他竟然告诉我,说他喜欢狮子,是因为狮子跟他很像,看见狮子,就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他是个怪人,一开始,这话我没当真,以为他只是胡言乱语,后来,有一次我站得远了,站在检票口,远远地看着他,他正站在狮笼前,跟狮子对话……

“那一天,他跟狮子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他那句话的意思,我却忽然懂了——关狮子的是一个小笼子,关他的,是一个大笼子,我在大笼子外边站着,却被一个更大的笼子锁住了……陈江是笼里的狮子,狮子,是笼外的陈江。

“人活着,总是难得自由——锁住狮子的是笼子,锁住陈江的是法律,而锁住我的,是陈江。

“过了九月,我就要去上海了,可陈江去不成,他还要留在这里,每天跟狮子在一起,每天被笼子锁着,表演枯燥的马戏……

“当天晚上,我问他,你想好了吗?

“他说,什么?

“我说,去自首……

“他垂下头,没吭声。

“我说,反正都是笼子,有区别吗?

“他笑了一下,我再想想……你让我再想想……

“我说,好,那就再想想。

“后来,停了一个周,原来浮肿的地方结了一层痂,很薄,没过两天,痂皮脱落,崭新的皮肤露出来,颜色雪白……原来的胎记,真的消失了。

“与此同时,我们的双人舞也排练得差不多了,我很快上场,每天演几轮,效果很好,来看的人很多,红姐也说话算话,钱没少给……至少比我发传单赚得多多了。

“八月末,马戏团要转场,我也马上开学,需要回家收拾行李,当天晚上,陈江带我去了外面,我们吃了火锅,刚吃到一半,他拿出一部手机,递给我。

“那时候,这手机刚上市,新款的摩托罗拉,非常贵,我死活不要,让他去退了。他撒谎,说发票丢了,退不了。我有点生气,说,那你自己用吧,反正我不用。他说,这是女式手机,红色的,我用不合适。

“过了一会,我冷静下来,把手机收了,跟他提了一个条件,就是奶奶要跟我走,去上海,由我来照顾。

“当然,这种条件,他不可能答应,但这个想法藏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我觉得自己有可能说服他。

“我就问他,马戏团转场,一个月一次,你带着奶奶,要一个月租一次房子……看房子,交租金,搬家,退房,再看房,再搬家……你受得了,奶奶受得了吗?你每个月赚的钱,要浪费多少在这上面?

“这个问题,他没法回避,因为这是他的死穴,我掐准了,他就只能认输。

“开学前三天,他请了假,跟我一块去了上海。那时候,坐火车还不需要身份证,我们两个带着奶奶,买的是卧铺。

“下了车,先找了一家宾馆,把奶奶安顿好,然后我去学校报道,因为不住宿舍,需要特别批准,办完入学手续,我去找了校领导,批条子,没想到,领导不信。

“没办法,我拿奶奶的照片给他看,看完,他还是摇头,说,必须得让本人来。

“我说,她瘫痪了,来不了。

“领导笑笑,那就想办法……这是学校规定。

“出了门,我给陈江打了电话。陈江找了辆车,背着奶奶,很快就到了。

“见了真人,领导按章办事,手续走得很快,最后,还问了一句,需不需要申请补助,特困生,有学费减免……

“我犹豫了……我承认,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那么拿得起,又放得下。

“我还没开口,这个问题,陈江已经替我回答了,他的回答很简单,语气斩钉截铁:我们不需要!

“离开的时候,领导很客气,眼神里有几分敬意,一直送我们,送到行政楼门口……一路上,我们没有吭声,他背着奶奶在前面走,奶奶的身体,小小的,跟小孩子一样,身上的衣服穿了多年,已经很旧了,农村老太太的打扮,在上海的校园里,显得非常扎眼……新生刚入学,那天人很多,一路上,有不少人指指点点,他低着头,缓慢无声地走,像一个正在游街的犯人……我在后面跟着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流血……我们很缺钱……那笔学费减免,对我们来说,是很多钱,很多很多钱……明明我们同岁,为什么,他却比我更像一个大人……

“我成绩比他好,生活常识比他丰富,做菜也比他好吃,可在有些地方,我就是比不上他……或许永远也比不上。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始终想不明白,最后,只能归咎于性别。

“人是狡猾的。等再大一点,再诚实一点,我知道,我不过是在给自己找借口,这跟性别无关。他喜欢我,永远大于我喜欢他。这才是根本原因。

“他知道喜欢一个人,不光要念她的好,偶尔也要负担她的坏,她的敏感,脆弱,多疑,以及那些惊慌失措,又无处安放的虚荣心。

“从学校出来,送奶奶回宾馆之后,我们简单收拾,开始在附近找房子……

“上海的空房子是不好找的,尤其是在大学附近,我们一连找了两天,最后在一个弄堂里,找了一间老屋,上下两层,四五十平,楼梯很窄,但光线不错,离学校也近,他一口气付了整年房租。

“分手那天,我送他去车站,他转身想走,我用力把他拉住,连拉了几次……他笑了,我眼睛通红,却不敢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开学前,我又去办了一张电话卡,买了一个二手手机,算是工作手机,我还是怕有人查他,就想着把他送的手机留着,只跟他一个人联系。”

一口气说到这,晚星似乎有些累了,靠在沙发上,眼睛看向晨光熹微的窗外……上海已经快要醒了。

这时,席珊忽然说,“上海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轻浮的男人,以你的条件,大学肯定有不少人追吧,就没动心过?”

晚星笑笑,“白天上课,晚上回去还要照顾奶奶,每一天都是心力交瘁……不动心,怎么可能呢?都是人,谁不想活得容易一点?

“别人的男朋友,生病了送药,想浪漫送花……害怕了,想依靠,随时都有一个肩膀靠过来,而我……我什么都没有,就算是感冒了也不能休息……那时候,我才二十岁啊,跟她们一样,也想任性,想撒娇,累了,也想有一个肩膀可以靠一靠……

“可是,我中毒了……只能这么解释吧,就像狮子一样,在笼子里关得太久了,笼门打开,还认为是陷阱……我不信任人……或者说,我只相信他,跟人没有关系。”

“当时,班里有许多女孩,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钱有势,有人傍大款,有人睡导演,有人搞关系,拉资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我什么人都见过,也自觉没钱没势,低人一等,反倒更专注于学业。资源,名气,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没有就是没有,不能一直跟人拼自己没有的东西……当然,也可能是穷惯了,觉得已经是名校了,熬到毕业,肯定也能找到不错的工作……攒攒钱,兴许能在上海安家落户……我是孤儿,草根出身,能拥有这些,我已经很满足了。

“其实,现在想想,当时遇见的人也不全是坏的,还是好人多,同学关系,没有那么多阴谋,那么多拉踩,那时候大家普遍单纯……我记得,是大一,参加社团活动,我遇见过一个学长。

“学长很有名,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个子高,形象好,性格也成熟稳重,在国外待过,英文流利,标准的伦敦腔……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男神,我从小憧憬的类型。

“学长算是校草,平时黏他的女孩很多,大一上半年,临近寒假,因为社团活动,我们一群人天天聚在一起,排短剧,准备晚会表演。每次彩排完,服装道具有很多,扔得到处都是,满屋狼藉,需要人打扫……这些活,一般都是我们新生干。

“那天是周几,我忘了,学长走过来,跟我一起收拾,还主动搭话……

“开始,我没太在意,觉得他只是好心,并没有别的意思。一地的鸡零狗碎,我们打扫到很晚,太阳都落山了,突然过来一个同学,递给他一个袋子,眼神暧昧。

“他说,太晚了,一起吃吧。

“我低头看了看,是肯德基,连忙摆手,说,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他打开袋子,递给我一份,说,买的是双人餐,我自己吃不完……

“我犹豫了。

“话说到这份上,一走了之,明显是给他难堪,不走,留下来跟他一起吃饭,又好像有点暧昧。

“这时,他又说,就是一顿肯德基,你怕我下毒啊。

“说完,笑了一下,笑容干净,表情坦荡,根本不像坏人。

“我被他说服了,我们一起走到剧场外边,坐在台阶上,一边吃汉堡,一边吹着晚风聊天……

“学长是真有才华,对戏剧的研究很深,谈吐也风趣,说话不专独,有收有放,我听得入了迷……

“说实话,当时是有些自卑的,觉出了自己跟高知家庭的差距……没想到差距竟然这么大。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久,似乎忘记了时间,直到他问起了我的家庭……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