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一日的活计也接近尾声。梁郁一个人在厨灶间将面案、灶台等地方全部擦洗了一遍，然后净了手才走出来。天气阴沉沉的，冷风呼呼地刮着，偌大的宅院里也瞧不见几个人，估计是都猫在房舍里躲冬呢。

梁郁漫步走着，来到经常担水的井辘轳旁。不远处是个葡萄架子，已经没了夏日里浓密的翠绿，只剩下一根根干枯的藤蔓。他坐到葡萄架下的石墩子上，内心陷入了沉思之中。

长公主与上官涤尘大婚已经有一阵子了，经常可以看到二人出双入对地走出别苑去给长辈们请安问好。二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的样子，合府的下人也都夸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也经常可以瞧见鸣鸾、青樱二人跟在长公主身后，倒是鲜少见到篱落的身影。

她怎么了呢？怎么很少出来呢？整日里躲在别苑里不愿见人？梁郁抬头望着干枯的葡萄架子，心道：“篱落啊篱落，你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上官公子已经有了新欢，还会记得你吗？你非要再入上官府岂不是自寻烦恼？”

北风呼呼地吹着，偶尔带几声响亮的号子，让人觉着越发寒冷。由于梁郁体内的潜力已经达到“冰火不侵”境界，对他来说丝毫没有影响。可是为了掩人耳目，他还是穿得厚厚的，浑身上下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他站起来漫步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别苑附近，依稀可见墙边的一株万年青旁站着一人，身影略显清瘦。是她！

梁郁激动得险些要叫出来，只见对方形单影只地立在那里，望着院墙发呆。寒风偶尔吹过，吹乱了她满头的青丝。梁郁四下瞄了瞄，都没有人。索性趁这个机会上去与她相认算了，或许自己还有机会。

梁郁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前脚几乎要迈出去的时候，别苑的木门忽然“吱”地一声开了，宫叠叠走了出来，对方着了一张华贵的乌黑貂皮，整个人显得越发雍容大气。

她的身后跟着两名侍女。只听宫叠叠道：“你们不必跟着。我自己出去走走。”那两名侍女躬身退了进去。

对方一眼瞥到了墙边的篱落，像是犹豫了一下，随后缓缓走了过去。梁郁只得将前脚收了回去，身子藏在一株万年青后面，屏住了呼吸。只见宫叠叠已经走到篱落的身后，在相距五六步的地方停住了，然后轻轻唤了声“篱落”。篱落赶忙回过身，见是宫叠叠，轻声道：“少夫人怎么还没歇息？”

宫叠叠上前一步，认真地注视着对方，问道：“篱落，你最近到底怎么了？这次随我入了上官府后，我就发现你非常古怪，跟以前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而且，跟我也生分了许多。”

梁郁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聚焦在她脸上，像是要捕捉到她脸上任何的一个细微表情变化。宫叠叠一番话毕，她起先像是有些紧张，随即又故作平静，回复道：“我没怎么，什么事也没发生。我是个孤儿，无亲无故，整日里就待在长公主殿下身旁。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您还不清楚。”

宫叠叠望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以前你我都是无话不谈的，彼此之间从不掩藏心事。可是，最近我发现你有心事，但是却不愿告诉我了。”篱落专注地望着对方，不想这个平日里大喇喇的女孩儿心思如此细腻。是啊！从小到大，她们二人形同姐妹，从来都是无话不谈，彼此之间没有秘密。

可是眼下，自己心底里有了秘密，却不愿再告诉对方。或许，这就是长大了的标志——人一旦长大了，也就有了独自属于自己的秘密。

忽觉手心一热，宫叠叠主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温言道：“小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告诉宫姐姐，或许我可以帮到你呢。怎么说我也是堂堂的长公主殿下，能力还是有的。”二人一起成长时，小时候篱落比较瘦弱，个子总是比宫叠叠矮半头，所以才得了“小妹妹”的称谓。因为宫叠叠名字里的“叠”字不好念，所以才称呼她“宫姐姐”。

二人长大后已经很少再用儿时的称呼了，不想她今日却意外唤了出来。篱落听在耳中，一时觉得有些陌生。

良久，她才缓缓启齿：“长公主殿下，我们已不再是儿时的我们了。您已经是右相府的少夫人，而我是‘陪嫁女官’了。”宫叠叠追问道：“那又如何？我们的身份变了，姐妹之情却不会改变。”

篱落感慨道：“我承认：宫姐姐对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可我已不再是过去的‘小妹妹’，有些心事已经不能拿出来分享，而是需要藏在心底里，甚至永远不为人知。这或许就是秘密吧。”

距离二人不远处的一株万年青后面，隐伏着的梁郁将二人的话语仔仔细细听在了耳中。有一瞬间，他觉得偷听人家讲话不应该。可是涉及到她，自己也就顾不得了。

“把喜欢上官公子的事永远藏在心底里，还要当作永远不为人知的秘密？”梁郁心中有些愤愤不平，“篱落啊篱落，为了他你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了？整日里失魂落魄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如今连最亲密无间的姐妹都要刻意疏远了，你是怕一旦道出口长公主会伤心么？”

只听宫叠叠又道：“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希望自己是第一个倾听者。”篱落轻轻地“嗯”了一声。宫叠叠又道：“篱落，别总是一个人闷着。青樱、鸣鸾她们都很关心你。再说了，你我相聚在一处的时间也不多了，更应该好好珍惜才对。”

梁郁听了，心里一紧，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只见篱落也用一种询问的目光望着对方。宫叠叠欣喜地道：“前几日我去宫里，母后说了正在为你物色如意郎君。为了褒奖你的付出，母后说了要在朝中三品大员之中选一家家世出众的，而且必须是长房嫡子，嫁过去了就是正妻。以后你可就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命妇了。”

不料篱落听了，脸上毫无喜色，却意外地生出一丝悲怆之感。梁郁心里也是悲凉到了极点：“看来她是不愿离开上官府啊！摆在眼前的好姻缘不要，也要苦苦守着那个人，只为了偶尔能见上他一面？”

宫叠叠倒是没在意她脸上的表情，继续兴致勃勃地道：“等有了确切消息我再告诉你。我们回去吧，站在这里怪冷的。”拉着她往门口走去。篱落表情痴痴的，就如一具提线木偶似的，由着她伸长胳膊拉入了别苑里。

三品大员的长房嫡子！领后娘娘对她的褒奖果然非同一般啊！

梁郁苦笑了几声，自己算什么呢？自己又有什么呢？除了在京都贫民巷子里的一间小院子，身无长物。如今他也就是上官府里的一名低等杂役。自己就靠这些来爱她？他再一次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微不足道。现在在她面前，他恐怕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了，更何况再次向她表露自己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