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宛清想到那日佩兰讲的故事，实在是瘆人。可这院中的哭啼声，仔细一听倒是觉得有些耳熟。

徐宛清点起床边的夜灯，披上件外衣，走到了院中。在月色之下，那抹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院中的梨花树下，站着一白衣女子。梨花簌簌地落下，在火光之下显得有些奇怪。女子手中还拿着些纸钱，一边流泪，一边烧纸钱。

“白术姐姐？”徐宛清试探地喊了一句，这时雨楼中，喜白衣者，唯白术一人。

“杜若妹妹这个时间，怎么不在房中好好待着？”白术转身挡住了火堆，手中的纸钱也收到了身后，可火光却还是透了出来。

徐宛清确认女子是白术后，缓缓挪动了步子，到了白术的面前，不过相距几步。

“妹妹听到这院中有女子哭啼的声音，心中忧心不已，便下来看看。”徐宛清观察到白术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眼睛还是双泪眼。

白术姐姐深夜到此，又是为了何人何事而哭呢？

“姐姐你可曾听到过？”徐宛清注视着白术身旁的火光，扫过了她手中的纸钱。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徐宛清无意知晓。只不过她愿与人谈论心中苦闷，总是会好些的。

白术看着眼前和妹妹年龄相仿的徐宛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和她这般说过了。

但她也不愿把自己的苦楚告知她人，免得那人又凭空得些伤心事。

“哭啼声？妹妹应当是听错了吧，许是野猫的叫声。杜若妹妹今日游船也辛苦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白术一如既往地关心起他人，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一下位置。

火焰在风中摇曳，白术的身影单薄，又挪了些步子才挡住。

可这一移动，那火苗也随着裙摆的风摇动，突然间就附上了白术的衣裙，燃起火来。

“白术姐姐小心！”徐宛清眼疾手快地跑到了白术的身后，踩灭了那衣裙上的火。

还好，若是稍不注意，恐怕真的会引火上身。

白术刚刚险些被徐宛清的动作吓住，好在没有四处乱跑，只是静静的呆着。

“杜若妹妹可有伤着？”白术最先查看的不是衣裙，而是询问起徐宛清的状况。

火由她而引起，却险些酿成大祸。

徐宛清为了救白术衣裙上的火，跑都了白术身后，目光更是被火堆粘住了。

徐宛清的眼神停留在火苗之上，时雨楼一向禁火，而且是娱乐之所，怕也是忌讳神灵的。

“妹妹无事，姐姐这火恐怕得要灭了。”徐宛清指着火堆，好心提醒。

白术这才想到刚刚她想要挡住这火焰的行为，实在是做了无用功，这火光几乎是照亮了整棵梨树。

白术手中的纸钱散落在了地上，不过只剩下了六七张。白术捡起地上的纸钱，等一张张全部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之时。

白术才捡了些梨树下的泥，埋住了焚烧纸钱的痕迹。而白术身上的白衣，皆染了上了泥。

“妹妹可是都看见了，你还有何想说的。”

“告知吴妈妈也无妨，我不在意这些的。”白术把火堆处理之后，才慢慢站起身来，而那双沾满污泥的手却一直背在身后。

“姐姐只不过是为故人而殇，妹妹又有何可告知吴妈妈的呢，此乃人之常情。”徐宛清说完此话，捡起了地上的梨花花瓣，撒到了土堆之上。

她心中又何尝不是有怀念的至亲呢，只不过她只敢在梦中与他们相见。

白术看着徐宛清的动作，徐宛清没有丝毫地介意地上的污泥。白术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悠悠开口，“妹妹果然善解人意。”

杜若和那位梨花树下的女子是如此相似的，无关面容，而是内在的性情。

“假若我的小妹尚在人世，恐怕也是和杜若妹妹一般高了。”白术说这话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高出人不少的梨树。

“白术姐姐还有妹妹，可也曾来到过时雨楼。”徐宛清站起身来，注视着眼前的白术。

白术的眼泪在微风中已经已经干涸，只剩下了苍白的唇瓣和发红的眼。

难道说她已经在此处哭了许久了，还是这几日都不得以安眠？

徐宛清的话让白术思忆到了过往，那时的她，还是个傲气十足的小女孩。

“我当时曾与妹妹一同到来时雨楼，可惜妹妹体弱，没过多久就病倒了。”白术讲到此处眼里的泪又止不住了，纷纷滑落到脸颊之上。

就如曾经与自家妹妹相处的时光历历在目，惹人感怀。而物是人非，却又让人伤心。

“姐姐便把她葬在了这梨花树下？”徐宛清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白术既然会在这棵树下悼念故人，其中定是有些关联的。

白术平日里都是时雨楼中姐姐的角色，原来她本就有一位悉心照料的妹妹，可惜命运蹉跎。

白术注意到了徐宛清眼里的悲戚，心中有几分不忍，可内心却是想把心中的往事讲给眼前之人。

或是任何在这个时刻，可以稍微安抚她的人。

白术坐到了梨树旁的小石凳上，把怀揣了许久的物件放到了石桌之上。徐宛清望向石桌，发现那是一个小小的平安锁，恰好适合八九岁年纪的女童戴。

“杜若妹妹你到这别来吧，我总觉得有些事，想要告诉妹妹。”白术目光中有不少的期许，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徐宛清无意推辞，她此刻也正想知道其中的渊源。白术到时雨楼数载，除去每个这般的夜晚，她又是如何熬过去的呢？

徐宛清坐到了石凳之上，静下心来，在月光之下，一切似乎都可以被照亮，“白术姐姐请讲。”

“我本是官家小姐，奈何家道中落。父母皆获罪，只一个晚上，院中便来了一伙贼寇。”

“杀光了院中其他人，见到我和小妹时，那伙人竟然嘴里说着怜惜的话。”

“转而就将我们以一百两的银子，卖到了时雨楼之中。小妹一来就发烧了，尽管我悉心照料，小妹还是去了。”

“当时的妈妈不肯安葬小妹的尸体，打算丢出去。好在我苦苦哀求，才瞒着妈妈将小妹葬在了梨树之下。”

“每当我思念家人，便会来到此处，和她们说说话。”白术站起身来，轻轻地抚摸着梨树的纹路。

亦如她当初摸自家小妹的头一般，嘴角竟起了一抹笑容。

当白术讲完她的故事，徐宛清不知何时已经眼角含泪，想到了当初被处刑的父亲，和她离散的亲人。

两人失去亲人的姑娘，在此刻却似最亲近之人。

“姐姐有一段如此心酸的过往，让妹妹感怀不已。思念亲人之痛，妹妹每日也受此磨难。”徐宛清站到了梨树的前方，此刻多喜欢这棵梨树也能传递消息。

那母亲是否就能知道她现在也还是平安的呢？

“姐姐的心痛我能理解，现如今时雨楼中也有了很多喜欢白术姐姐的姑娘，相比小妹看到了也是开心的。”

“自家的姐姐，被如此多人喜欢着，呵护着。而且经常回来看望她。”徐宛清拿起桌上的平安锁重新放到了白术的手中，眼角落下几滴清泪。

白术接过平安锁，紧紧地用手心护住。然后将平安锁举过头顶，朝着梨树参拜。

“我与姐姐的经历有些相似，一月前我的父亲已被处死，之后与家人离散。”

“辗转几日，被吴妈妈所救，到来这时雨楼之中，结识了诸多姐妹。”徐宛清将心中的往事也告知了白术，心里的空虚，着实是少了几分。

也许现在的夜色，正是适合见讲这些让人偶尔苦闷的过往。

白术第一眼就看出来徐宛清的身份不一般，可徐宛清既不愿讲出来，她也是不会过问的。

毕竟此时的两人都是天涯之中的沦落人。

“妹妹来到时雨楼也属实不易。当时我第一次见到妹妹之时，身上的伤口，实在是触目惊心。”

“好在现在妹妹养好了身体，又生龙活虎了，我心中的郁结也缓解了几分。”白术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一切事情都伤害不到她。

今晚的泪，终将只变成梦中的一回事，明日她依旧可以在时雨楼放声大笑。

“姐姐的恩情我铭记在心，还愿姐姐以后在这梨树缅怀之时，须得要小心火烛。”徐宛清打破了先前有些悲伤的氛围，白术也是低低地笑了。

时雨楼的其他姐妹恐怕也是如此，生活不易，才到了此处谋生。亦或是因其他事情流落到了此处，成了时雨楼中的一员。

徐宛清垂眸思考之际，白术已经从梨花树旁回来，重新站到了徐宛清的前面。

“白术有个不情之请，我与杜若妹妹颇为投机，不知能否有机会和妹妹结为金兰。”

“到时我与妹妹可以互相照顾，在时雨楼也算是有个好友了。”白术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心底是有些紧张的。

白术的手再次放到了身后，手指交缠到了一起，等待着徐宛清的答复。

“杜若愿意，杜若亦有如此想法。”徐宛清点了点头，白术是个可以深交之人。

第一次到了时雨楼时她就一直受到白术的照料，此后的日子里两人也是互相帮助。

“不过现在夜深没有人到来，不如就以这梨树为见证。”白术在梨花之下盘出些空旷的地方，直直地跪了下去。

徐宛清见状跪到了白术的旁边，“今日以天地和眼前的梨树为证，我杜若与白术正式结为异姓姐妹。”

“此后在时雨楼中共同生存，共同成长。”

“请天地和梨树见证……”白术学着徐宛清的话语，又拟了些词句。随后两人虔诚地朝梨树一拜，月色笼罩了整个院落。

此时虽然无风，但这些梨花瓣却如落雪一般，尽数落到了两个人的身上。

也许上天也听到了这两位女子的呼唤。

此时在院落的另一边，传来了一大阵的哭泣之声，交杂在了一起。徐宛清回头之时，也被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