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时不知道,被他收在床头柜上的剧本是可以分开的。
剧本分为上下两部,分装成两本册子,只要把夹子打开,就可以分给江鹭时一本。
但他没有。
记忆超群的人完全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他执意将它们合在一起,也就顺理成章地与江鹭时挤在一起合看一本。
林谦鹤转头,又看了一眼对面床上模糊的人影,合上眼睛。
不远处的机场,飞机频繁起降,间或响起的轰鸣像狂风,像潮水,更像怅然的心跳,让人不得好眠。
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辜白鸽。
结束一天的拍摄,导演李钰冰对他赞誉有加:“今天的表现非常好,要是能再多点搞笑就更好了。”
辜白鸽何等精明,他一听就知道,导演对他的表现不算满意,但又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所以才没有直说,而是以鼓励为主。
辜白鸽满口答应:“导演放心,我会努力的。”
整个晚上,辜白鸽都在搜肠刮肚地想搞笑段子。
在圈子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辜白鸽对自己的定位极为清晰。
他长得不帅,不是流量,也没什么死忠粉丝,但他却能不断接到综艺邀约,不就是希望他能为节目出效果吗?
他当然不能白拿钱不干事。
在辜白鸽焦头烂额、彻夜难眠的时候,齐鸣鸥也在床上辗转反侧。
真是见鬼了。
不知道为什么,齐鸣鸥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江鹭时唱歌的样子,从神态到声音都无比清晰,特别是两句之间的喘气声,比耳畔的飞机轰鸣还要真切,还要震慑人心。
要疯了要疯了。
明知道第二天要早起,齐鸣鸥就是没办法静下心。
反正也睡不着,他索性一个骨碌爬起来,“啪”地一声打开床头灯。
“啊……”
冷不丁的,齐鸣鸥被吓了一跳。
灯光照亮的地方,燕鸿翔大张着眼睛,目光空洞,仅有的情绪也是说不明道不明的凄然。
齐鸣鸥被吓得不轻,缓过一点后,问:“你还没睡?”
燕鸿翔神色倦怠,翻了个身,懒懒地回答:“睡不着。”
齐鸣鸥也没问他为什么睡不着,他抓住突然冒出来的灵感,披着被子开始写歌。
他越写越兴奋,越写越开心。
如过进度够快,明天就可以唱给江鹭时听。
第二天早上,五名嘉宾按时进入教室,放眼望去,除了江鹭时神采奕奕,其他人各有各的问题。
林谦鹤还是老样子,独坐一隅,不冷不热。
辜白鸽一会儿一个段子,有人笑了还好,没人笑的话他就如坐针毡,由内而发的焦虑昭然若揭。
齐鸣鸥只在天快亮时睡了两三个小时,后来被强行拉到教室,止不住地哈欠连天,仿佛坐着都能睡着。
江鹭时环视一周,最后逃不开似的,将目光落在燕鸿翔身上。
从刚进教室,江鹭时就注意到那个人的不同寻常。
燕鸿翔比昨天更为委顿,眼下的乌青深了几度,眼中的血丝也更浓了。
江鹭时没了先前的幸灾乐祸,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心惊。
怎么会这样,不会猝死吧?
不只是江鹭时,其他几人也看不下去,纷纷问燕鸿翔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燕鸿翔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随即将脸转开。
所幸今天的课程不算麻烦,有点类似大学时的水课。
上午讲民航历史,下午讲企业文化,讲完也不考试,随便听一听就行。
老师是从民航学院请来的资深教授,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都半秃了。
进入教室后,老师做了一番非常冗长的自我介绍,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自己的留学经历、儿子的留学经历、儿媳的留学经历,孙子……
哦,不对,孙子还没到留学的年纪。
听老师的意思,孙子今年刚满三岁,正在为去公立幼儿园还是私立幼儿园发愁,主要是公立幼儿园不教东西,上小学又默认你都会,“你说说这要怎么办。”
老师从幼儿园教育延伸到义务教育,再到高考、大学,最后上升到我国的教育体制改革,史前动物习性,乡村振兴战略,顶级茶叶品鉴。
以及肯基某的鸡到底有没有六个翅膀,夏朝是不是真的存在,陨石为什么总能落在坑里,许三多为什么不可能提干,果郡王临死前知不知道双生子是他的,西红柿炒鸡蛋到底放盐还是放糖……
你以为这就完了?
错,当然少不了中年男人的终极话题——国际局势。
反正通过老师的一番自我介绍,大家不只知道他家有几口人,连下一届美国总统有过几个相好的都知道了。
“不好意思啊,扯远了。”老师向大家道歉。
“没事没事。”大家嘻嘻哈哈一笑,很快又严肃起来。
怎么说这也是第一次正式上课,基本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五个人中,哪怕平日里吊儿郎当又昏昏欲睡的齐鸣鸥也强打精神。
他和其他人一样,拿着笔,翻开本,随时准备记下老师说的重点。
来了来了,就要来了。
大家全神贯注盯着讲台。
只见老师拿起保温杯,吹了两下后抿了一口,说:“现在开始点名。”
???
五个人也要点名?
原本以为给五个人点名不过是一分钟的事情,没想到老师一边点名,一边煞有介事地对每个人的名字点评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怎么每个人的名字里都有鸟?”
点完名,总该上课了吧?
大家又一次准备好纸笔,一动不动地看向前方。
讲台上,老师慢吞吞地翻开书,又清了清嗓子,说:“从辜白鸽开始,依次做个自我介绍吧。”
“噗……”
【幻视一些水课老师】
【下一步不会要放电影吧】
【应该是翻转课堂吧,派个代表上去讲民航历史】
【我们学校的水课老师就不点名,因为我在新疆读大学】
【大家好,我叫辜白鸽,我没有留过学,我儿子……我没有儿子,也没有要上幼儿园的孙子,没了】
弹幕上,有人依照老师自我介绍的内容,帮辜白鸽编了一段。
几名嘉宾虽然对老师的做法有些疑虑,但也不敢造次。
大家规规矩矩地做着没什么意义的自我介绍,等最后一个人说完,第一节课刚好结束。
毕竟刚刚见面,扯一些闲话让大家熟悉熟悉也是正常的。
这不,第二节课果然焕然一新,老师不只翻开书,还翻了一页PPT。
众人又双叒叕准备好纸笔,集中注意力看向讲台。
屏幕上的PPT看上去颇有年代感,怎么说也有二十年的历史了,就这么个堪比文物的PPT,老师也舍不得翻,而是天马行空地自由发挥。
老师拿出诗人的派头,踱着步自问自答:“我们讲民航历史,要从哪里开始讲呢?”
“糟了。”辜白鸽小声说,“不会从盘古开天开始讲吧。”
“怎么可能?”燕鸿翔反驳,“那时候也没飞机。”
齐鸣鸥从小随家人移民,别说对民航历史,对中国历史都知之甚少。
他瞪着眼睛,茫然地从辜白鸽转向燕鸿翔,完全插不上话。
“应该是冯如吧。”江鹭时对这部分培训记忆不深,印象里似乎讲了冯如、两航起义、十八姐妹。
听到“冯如”两个字,原本目视前方的燕鸿翔像被什么东西一拽,下意识转了过来。
这两个字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历史人物,对燕鸿翔以及一大帮身怀蓝天的飞行器制造工程师或是飞行员来说,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就像师范生拜孔子,医学生拜华佗,燕鸿翔虽不至于像航校同学那样,一到考试就给这位祖师爷敬烟敬酒,但也打心眼里对出生于一百年前的“中国航空之父”敬佩有加。
“呦,你还知道冯如?”
燕鸿翔有意外,有赞赏,也有不经意间和江鹭时合拍的惊喜。
然而他习惯性地上扬语调,怎么听怎么像嘲讽。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江鹭时突然紧张起来,手指扣紧笔记本,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什么意思?
好像他见识短浅,不配知道这个名字似的。
幸好林谦鹤回了一句:“历史课有讲过吧。”
下面几个人交头接耳,丝毫没有影响到讲台上的老师。
老师捋了捋不剩几个的头发,侃侃而谈:“说起民航历史,就不得不提盘古开天……”
“……”
辜白鸽的调侃成了真,讲台下,几人面面相觑,接着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老师不只讲了盘古开天,还讲了夸父追日、女娲补天、嫦娥奔月……
在老师眉飞色舞地讲到猪八戒调戏嫦娥的时候,齐鸣鸥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这一睡可不得了。
等齐鸣鸥醒来时,老师已然有了跨时代的发展。
他犹如坐上了火箭,一下子从上古时期飞奔到……
哦,也没奔到现代,还在古代待着呢。
老师讲了元末明初的初代飞行器制造专家,万户飞天的陶广义。
第二节课都快结束了,别说大型喷气式客机,连莱特兄弟的影子都没见着。
齐鸣鸥实在搞不懂:“咱们不是讲民航历史吗,怎么一直在古代?”
“噗……”几个人的闷笑引起老师的注意。
“咳咳……”老师决定加快进度。
他用眼神指了指齐鸣鸥,说:“你,对,就你,问你一个问题,中国近代史的开端是什么?”
“……”
骤然被老师叫起来,齐鸣鸥毫无防备,他在愣了几秒后,快速调动所有脑细胞,回忆了一下曾经学过的知识。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