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去。

在不算宽敞的走廊尽头，林谦鹤单手插兜靠在墙上，以一种置身事外的超然姿态望向这边。

头顶的射灯播撒下一片暖黄，为林谦鹤的金色镜架点缀上流动的光。

江鹭时露出一点茫然的表情。

剧本？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要看剧本。

在林谦鹤一个微不可见的颔首后，江鹭时迅速咂摸出一点深意，旋即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看剧本”，是林谦鹤觉察到他不想和齐鸣鸥练歌，才挺身而出给他找了个借口。

江鹭时迅速有了底气，转回身向齐鸣鸥道歉：“对对对，抱歉啊，我刚刚才和林老师说了要看剧本，所以……”

“这样啊……”

那真是太不巧了，都怪他来晚了一步。

“明天吧！”沮丧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齐鸣鸥向江鹭时打了个响指，“就这么定了！”

“……”

什么就这么定了？

然而不等江鹭时说话，齐鸣鸥便兴高采烈地去了。

江鹭时无奈摇头：“真是……”

他关上门，慢慢往回走，一边感叹于齐鸣鸥超强的执行力，一边为明天该找什么借口推辞担忧。

算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至于现在……

江鹭时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再睁开时，从旁边堆成山的空乘培训教材中抽出一本。

翻书的声音犹如暮鼓晨钟，在寂静无声中翻涌激荡。

当江鹭时又翻过一页，早早半躺在床、捧着剧本、又跃跃欲试要给另一个留出位置的林谦鹤终于缓慢地发出一个问号——怎么和昨天晚上不一样？

昨天晚上，江鹭时和他腻在一起，看剧本看到深夜，要不是第二天有拍摄任务，说不定还能看到更久。

他忘不了结束时江鹭时犯蠢的模样，说了“睡吧”，他就往被子里钻，被子盖到下巴才想起来，这不是他的床。

他当然不会怪他，只是对他泛红的耳朵尖记忆犹新，仿佛一伸手就会碰到。

以至于林谦鹤顺理成章地认为，今天晚上会和昨天晚上一样，所以他才会在齐鸣鸥找上门时，及时说出那句“不是要看剧本吗”。

没想到……

林谦鹤等了一阵，又等了一阵，坐在对面的江鹭时始终背对着他，不动如山。

他自以为很能沉得住气，拍电影时，在片场等上一天也不觉得无聊。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仿佛多等一秒都是煎熬。

引以为傲的耐心土崩瓦解，林谦鹤终于按捺不住，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咳咳……”

“嗯？”

在幸运地引起江鹭时的注意后，林谦鹤扶了扶眼镜，说：“你不来看剧本吗？”

剧本？

那不是骗齐鸣鸥的借口吗？

他怎么会没皮没脸地当真？

江鹭时刚要开口，林谦鹤扬唇一笑，像是在为什么人求情：“老猫还在树上。”

老猫？树上？

江鹭时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老猫是剧本里的人物，昨天和林谦鹤一起看剧本，刚好看到老猫蹲在树上探听消息，然后就因为要睡觉，没往下面看了。

按林谦鹤的说法，老猫已经在树上蹲了一天了。

江鹭时不禁莞尔。

稍纵即逝的笑比翻书声更为响亮，像黑暗中乍现的晨光，一丝不落地涌进林谦鹤眼中。

他们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明明离得那样远，林谦鹤却像抓到了江鹭时被热意熏染的耳朵，连久未萌动的心也跟着热起来。

眼见江鹭时从回头的姿势到完全面向自己，也许下一步就是起身过来。

林谦鹤未雨绸缪，准备像昨天那样往旁边让出一个位置。

然而就在这时，江鹭时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他眉飞色舞地说：“哦，不用了！”

“……”

林谦鹤稍稍一怔，不动声色地继续蛊惑：“你不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看过原著。”

林谦鹤语气稍沉：“编剧做了一些改编。”

“是吗？”

这倒是引起了江鹭时的兴趣，也不知道编剧改了哪些地方，他一直对结局不怎么满意，要是能把结局改了就好了……

林谦鹤就知道江鹭时没办法抗拒。

郁结在眉心的担忧有了松动，他刚要往旁边挪，又听到江鹭时兴高采烈地说：“改了正好，本来还在担心被剧透了没意思，改了刚好可以留一点悬念，我还是不看剧本了，等上映后直接看正片。”

江鹭时在转回书桌前，不忘向林谦鹤感激地一笑：“谢谢啦！”

“……”

堂堂影帝，就这样被江鹭时晾在一边。

其实江鹭时不是不想和林谦鹤一起看剧本。

他渴望接触影帝才能接触的资源，也很珍惜和影帝一起学习的机会。

但是仔细一想，就这么靠在一起，还是过于亲密了。

林谦鹤会邀请他，大约是出于客气，自己硬生生往上凑，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他可不想因为没有分寸而让林谦鹤讨厌。

另外还有一点，昨天会靠过去看剧本，完全是迫于无奈。

他除了手机根本没东西可看，一直抱着手机又显得自己特别浮躁。

今天不一样，公司刚发了乘务员培训手册，每一本都比砖头还厚，很是够他看一阵了。

一想到林谦鹤贵为影帝还在认真学习，江鹭时更加不敢松懈，他可不想在偶像面前丢脸。

江鹭时看得非常仔细，绝不是装装样子那么简单。

他做过这一行，知道这几本书的分量。

规章制度从不是束缚的枷锁，而是保护你的铠甲，没有什么比在遭到旅客、上司质疑时，甩出一句“手册上就是这么写的”更让人舒爽的。

这东西就像播音员手上的字典，从参加培训开始，他就整日与这几本教材为伴。

翻阅、背诵、考试，开飞后也不能放下。

公司管理严格，航前提问、机坪提问，连休息在家，都会有检查员冷不丁打电话过来提问，管你是在做饭还是在睡觉，答不上来就扣分，扣到一定程度就要坐班学习。

最为关键的是，即便飞了五年，江鹭时也不敢说一句“倒背如流”。

恰恰相反，每次拿出来，随手一翻都会发现曾经没注意到的细节。

曾经有网友提问，能不能在候机楼买酒带上飞机，“十几个小时的经济舱太难熬，就喜欢那种微醺的感觉。”

江鹭时热情回答：“当然可以。”

他还帮旅客开过酒呢，要不是执勤期不能饮酒，他真想在旅客的邀请下小酌一杯。

然而没过多久，有“路过”的同行明确说出“不可以”。

大概是为了方便乘务员监控旅客的饮酒量，避免有人醉酒闹事，手册明确规定，旅客不能饮用自带酒水。

！！！

江鹭时怎么不知道有这一条？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打开飞行箱里拿出手册，快速定位到机上服务一章，没两下就找到了。

居然真的有这么一条！

江鹭时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幸好没惹出什么麻烦，或者被嘴快的同事捅给分部经理，不然……

通报批评、扣分降级、坐班学习，一个都跑不了。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江鹭时养成了一有空就翻手册的习惯，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江鹭时找了纸笔，一边看一边记。

他不会记下全部内容，只会记下每一节有几个要点，以及每个要点中的关键词，看过一遍后合上手册，以笔记为线索回忆详细内容，如此反复几遍，差不多就记住了。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江鹭时看得最多的都是有关急救的部分，毕竟涉及到人命，又很少有机会实践，所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熟悉，当江鹭时翻到机上急救这一部分时，看了几行后，居然走神了。

手册上说，处理伤口前，要剪开伤处的衣服。

江鹭时忽略了“伤口”，只看到“衣服”。

他条件反射般想起林谦鹤为他穿衣服的情景。

在他还没弄清楚状况的时候，林谦鹤阔步而来，二话不说，拿起他手里的西装外套为他披上。

江鹭时到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

西装外套落下的瞬间，有什么东西扑在他的脖颈，像极了情人之间倾身调笑时不经意呼出的气息。

房间里温度不高，江鹭时却被突然升起的燥热弄得口干。

他抄起手边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借着喝水的机会向左后方一瞥。

江鹭时不敢太放肆，要是被林谦鹤抓到就不好了。

然而出乎意料，印象中本该专心致志看剧本的林谦鹤，居然……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一心扑在手册上，也许是因为不小心走了神，江鹭时对林谦鹤什么时候放下剧本，又什么时候躺了下去一无所知。

他将水瓶放在一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哥……”江鹭时小心翼翼地叫了两声，却不见对方反应。

林谦鹤似乎睡得很沉，卷了页的剧本遗落在手边，白色被子滑在腰际，与江鹭时同款的黑色条纹睡衣被扯开一点，露出别人硬凹都凹不出的锁骨。

江鹭时匆匆一瞥便移开视线。

要不是刚刚才喝过水，他真怕自己会燃烧起来。

江鹭时下意识想离开，又觉得这样做太不仗义。

这样睡……能舒服吗？

灯没关，剧本没放，连眼镜还尽职尽责地架在鼻梁上。

“哥……”

江鹭时又喊了两声，在确定林谦鹤确实睡得很熟后，伸手帮他取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

“晚安。”

江鹭时小声说了一句，然后迅速收拾东西，关灯睡觉。

沉沉夜幕迅速填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当江鹭时平稳的呼吸声响起时，林谦鹤慢慢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