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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又六曰 清籁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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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做完了这个事,这青妖也尚是心有戚戚焉,连讲话声音都低许多:“骊椿公子哪,对面那可是位瞧不得的利害角色,闻说是那滃水水君的掌上明珠,一眼都不许外男多看的。”

虞子辰面上点头,将那点不以为然给暂且压下,顺着对方的话语来:“原是滃水的女少君,是惯常在此处与人邀约么?”

“蕤栈不过小小一处卖茶的,哪有那份面子去惯常邀约女君哟。”青妖露出来震惊神色,然那话语中却深是有些满意的:“骊椿公子不知,上月青帝那殿里头传出来消息,说这月十六便是青皇诞。”

虞子辰听得这言语,心里边便先打一个突突:“真是这月十六哪?”难不成是自己猜想竟然出了错?

然这青妖却笃定:“自然是真!其实算一算时候,距着现今也就五六日功夫,且据说还要在那时多行上个加冠礼,却是个未听说过的玩意儿。”他讲着话,自个倒先摇一摇头,对此事很是了解的模样:“唉,咱们这代青皇隐着自己寿辰隐了许多年,总算是肯开口了。虽说我猜他是不乐意,但那外头的其他妖族却不论哪,青皇可是我万木之祖,又是这么个诞辰的日子,可不就得派上些身份尊贵的前来贺寿么?”

一面讲,一面隔了竹帘向着那头努努嘴,无声表达出个“喏”的意思。

嗯……冠礼?

那不便是年满二十么。

虞子辰听着,那点微悬起来的心思不知何时便已轻轻巧巧落了地。此时再听着两人对话,心里便只觉着有趣了,甚至生出些许要逗引人的心思:“我猜测着你们青君,不都顶小了是个五百三千年的寿数么,怎这青君里头当皇帝的,却偏偏只二十岁?”

哪知这青妖面色原来和缓的,一听这话却将眼一瞪:“那是青皇自个的事儿,你如何晓得!”三两下收了桌上茶壶盘碟扭头就走,竟都不多看人一眼的。

哟豁,真将人逗生气了。

虞子辰无法,心想倘若回头寻着林柯同他说个情,也不知这青妖能不能愿意原谅自己。

却将那青妖离开以前眼里光色在脑壳儿中间嚼摸三五回,便将自己猜测给补充完整七八成。心道林柯这真是悄悄儿干了好大一件事,便是他对自己不加任何遮掩隐瞒,单是要去猜想验证这玩意儿,便已需着人的许多勇气了。

他越发觉着此地此境都有趣起来,虞子辰端过那细致精巧的茶碗来——还得低一低手避过那幂篱四面垂落的纱帘——里头茶汤绿润润好似一碗翡翠石,却给他猛一口便吸溜出去过大半。虞牛嚼着绿牡丹,心头都被烫得熨帖,自忖就这半日里瞧来,青妖们彼此间的关系好似总是微妙的,他们有如青皇露娘那般的高官,自也有好似这茶肆跑堂花楼姑娘这般的卑下人儿:却不见他们对后者有多少瞧不起、对前者又有多少畏惧。

或许尊敬能够勉强算是拥有些,然——他想起来自己将出门时候,那可怜的露君熙扬教两个青妖一左一右扯紧了袖子,正面前地下还窝着个藤黄袄子的姑娘正委地泣涕涟涟,一面哭一面扯了熙扬一段衣料来擦眼。可巧她扯的竟是一段坠地的腰带,于是这弱小可怜且不便还手的露君,便惶恐而狼狈地拽着自己腰封使劲往上提。

虞子辰恍惚间只觉自己好似见着一个安抚淘气孩儿的母亲,只是人类的小孩通常并不生得这般大胆,也不会一言不合便撕扯母亲的腰带或襦裙。

便好似这些都不是律法规矩森严写明了的地位与身份尊卑,纯粹是因着众人尊重与推举方才上的位。

无怪与人间界中间,竟存了那般巨大的差异,心性洁净成这般样,真往人类堆儿里头一丢,纵有千万般声势骇人的法术,也难逃被啃啮得渣儿都不剩的命运。

他分明正忖着些不大漂亮的话题,忽而听得下头大堂里边轰然起来一阵好大的喝彩,撩了竹帘儿往下看,便见是个身着嫣红的青妖,在底下台子上边耍起喷火的把戏儿:将一朵复杂多瓣的红花儿抛着半空里,落下时候便已成了金红漂亮的火星子,术法原不算困难,只是青妖中间修火的本来便不多,而这姑娘又实在生得美丽张扬,眉梢斜飞好似春燕尾,一时竟引起满堂叫好声儿来,便连围栏边原先几张遮得严严实实的竹帘,也大多似着虞子辰这般,含羞带怯地撩起来几条缝。

虞子辰目光抛洒下去,不期然接着一丝冰凉凉视线,略一抬头瞧过去,对面坐着那滃水的女少君竟还未曾离去,只是面前那生肉碟子已被侍者撤下了,此时正抱一个白瓷杯儿品着茗。

……倒不似青妖口中的那副、多瞧一眼便要索人招子的模样。

却不至于将人好心劝诫当作耳旁风,谨慎心思也还藏着有。于是按着礼节向对面拱过一拱手,竟见对方也模仿着自己模样、还了一礼回来,便觉着有趣,正欲再讲几句什么话,谁知那女少君却亭亭地站起身。他鼻尖陡然捉着一股过分浓郁的水腥气,好似将下雨时田里能够嗅着的气息,再一眨过眼,视线里都尚未捉着人影,身子先下意识地倒掠出小半丈远,滃水的姑娘额前坠着银白蚌珠,指尖点着案台便在他原先位置的正对面。

虞子辰迟疑:“这位……”

对方几乎是同时开口:“你何时见的湘灵?”

这脱口而出的话音,竟同方才那店小二的声色别无二致,略带些低沉的男儿音,虞子辰怔一怔,甚至都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忽而便凑近前来,鼻尖儿略微抽了抽:“你是人族?”

“……啊?”

虞子辰一时间都未反应过来,相邻香林,什么襄陵?还要是剑的镶绫,可他是个惯常使刀的家伙,对剑是真没多少了解哪?

这女少君一时得不到所需答案,竟就地欺近身来,要掀开人幂篱底下的纱帘来瞧。虞子辰心道倘若自己真还手,这姑娘指不定还得一路追着过来瞧,一时想出来个绝妙的主意,于是毫无反抗,任由人姑娘将纱帘儿掀起——

“噫!”

滃水姑娘那姣好面容不负众望地皱作一枚老核桃,要命哟,底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那能称作脸么,只是靠近都几乎要污了鲛人眼!

虞子辰便安稳稳站着看人以一种比来时更要迅捷几分的速度,只一瞬便闪回原先那半边案台上,还似有若无地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倾了倾身子,一时间是真有些哭笑不得。

他这回倒想起那湘灵来了,初春时候林柯在山上,同一些个远道而来的仙灵们有次不大不小的聚会,那时这人便是出现过的:身边盘桓一条忠诚而忧心忡忡的龙,神情总是平静而怔忪——恐怕就只有虞子辰一个人疑心过他在装傻,因这人竟凑近到自己面前来威胁他。

当时他就没弄懂这水君欲说为何事,到底那话也因着时间紧迫而只出口半截。此后林柯也全不见半分察觉,他便当这丁点事儿平平淡淡地过去,哪知却在这时要给人刻意再次提起来?

那湘灵……必是在他身上放置了些什么事物无错了,但怎么连林柯都无法发现?

……

“东西?什么东西,不曾有呀?”

熙扬指间持一串儿细细长长的杨花枝,由头到脚将他拍打了一圈,不禁有些沮丧:“熙扬什么都没有找着。”

事实摆在眼前了,虞子辰却到底是不大相信——

“你再使一个水性的术法来试试?”

熙扬待他的耐性良好,手上花枝抖一抖,便泛起一道琉璃样剔透漂亮的水光。只是依着原样再将人拍过一整回,还是什么异状都不曾被发觉。

“.…..好罢。”

想来是熙扬同那湘灵中间,品阶差着有些巨大了。说到底,一边是位前后受着各族不知多少烹祭的湘水的神灵,另一边不过是个恰巧修出来有几分水性的小青妖,非要叫熙扬去辨认,到底也有些为难人。

可他究竟总是不甘心,抑或说,明知自己身上给人种下了什么东西,却偏偏没法将那玩意给纠剔出来——真足够叫人恶心又难受的了。

年轻的青妖在一旁忙忙碌碌,虞子辰好奇着去瞧:打开一些箱笼,里衣,外裳,足衣,帷帽;步云履,竹折扇,青花簪,玉如意,房门内外进进出出,好似一个忙碌的蚂蚁。

他如此瞧了一阵儿,终于不好只那么站着瞧下去:“你要出远门?”

“过几日便是青皇寿宴,熙扬身为露君呀,理应在那地处的。”

虞子辰噎了噎,将林柯这名儿同寿宴二字放作一块儿,他总觉有些微妙的违和:“这样着急便要走?需着要我帮忙么?”

熙扬便摇头:“也不急着哪,熙扬是预备明日午时后出行,约摸去个七八日吧。骊椿......”

少年的青妖忽而停止了手上动作,转过身来瞧着人,甚至可说是直溜溜地盯着了:“骊椿,不如便同熙扬一块儿地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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