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虫扶着少年往展示柜走，从头到尾，少年都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

即使是到了展示柜前也只是无声的流着泪，想打开玻璃，又怕里面的东西已经存放多年，贸然打开恐会随风散了去。

就这样局促在那里，忽而使出精神触角化为利刃，磨玻璃盖下的石头。

……希尔很服。

希尔本来想张开骨翅，用骨翅来帮君珩，就发现，如果自己打开骨翅的话，差不多有三米高，这里好像容不下他。

收了心思再望过去，石头已经被磨了一半了，雌虫震惊，他虽然知道少年的精神力可以实体化，甚至在他们之前荒唐的酒店七天里还干了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但是，原来，少年的精神力是可以用到正途上的吗？

少年磨完石头，行至雌虫身旁，也不说话，就抱着半块展示柜等雌虫理他。

……

希尔无语，揽过少年的腰就这么带回星舰上去了。

自己这是带了个机器人走来走去吗？还是不太智能的那种。

少年被雌虫安置在床上，又如之前一样，呆坐着，不同的是这次怀里抱着个石头，以及少年没有再哭了。

希尔没有离开房间，他倚靠在房门上，少年一动不动，他也一动不动的等着。

看着少年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哭，哭着又睡着了，睡醒了又发呆，就这样循环反复。

雌虫掐着时间，三天了，少年又趴在玻璃上安然入睡。

雌虫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体，上前推少年的肩膀，很好，终于晕了。

以他的了解，人族就算是其中身体素质最强的alpha也比不过雌虫，三天不吃不喝还哭，也该晕了。

在星舰里扒拉出一计催眠针和一计营养液，朝君珩的胳膊上扎去。

先给我睡一觉。

后将少年抱了三天的展示柜拿下来，嗬！都有余温了，暖暖的。

放在床边的地上，就爬上床，坐在少年旁边，俗称：守他“尸”。

希尔估摸着得有一天了吧，君珩终于舍得睁开眼了。

手里胡乱扒拉着，就想要挣扎下去找原本手里抱着的东西。

雌虫等的就是现在，一个起身直接跨坐在少年身上。

雌虫怒吼道“君珩，你他雌的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雌虫的长发扫在少年的脸上痒痒的，雌虫原本柔和的面容变得凌厉起来，总是温柔的看着君珩的眼睛，此时也满是怒火。

明明从头到尾都是怒火中烧的表现，君珩却从希尔的眼底看出了担心，隐忍，和后怕。

眼前这只虫在担心他，君珩生锈了三天的脑袋在这一刻转动。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他明明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要死了，可是读出雌虫眼底的担心的时候，他竟然有点欣喜。

希尔等了许久不见君珩回应，冷哼一声，已然是放弃了的神色，发了狠的张口就向君珩的脖颈处咬去。

君珩吃痛，身体下意识的抬头，将薄弱的部位往雌虫口中送去。

三天都没张口，此时因为疼痛，想要叫出声时，黏连的嘴唇瞬间出血，喉咙也干涩的发不出声音。

好像真的要被希尔咬死了。

君珩停止了想要挣扎的动作，希尔却卸了力气，从伤口处抬起的脸，早就布满了泪水。

他在哭吗？

因为要杀死自己而哭吗？

“君珩！老子跟你说，我才不会喜欢一个孬种！要是你真的敢给我一直这样，我就算亲自杀了你，也不会让你就这样过一辈子！”

雌虫的眼泪从蔚蓝色的眼睛里一滴一滴落在君珩的脸上，就像汪洋的大海流入小溪。

雌虫双手撑在少年的耳畔，低头靠近，直到一人一虫的鼻尖相触。

“老子才不相信一封信能给你搞成这样！怎么？一封信能让你一蹶不振一辈子？要真是如此，你就不配做我希尔的雄主。我就当自己眼瞎，看上了个这么玩意儿。”

雌虫一句骂的比一句凶，君珩听到这些话却笑了。

枯木久逢甘霖，希尔的眼泪滋润了君珩这棵枯竭已久的腐木，重新长出枝条，环抱住了他的水洼。

长出嫩芽，亲自抬头摄取了清泉，君珩的吻永远都是温柔的，温吞的一寸一寸的划过雌虫的每一个角落，像是清点自己所有物的孩童。

这一处是我的，这一处也是我的，一，二，三……没错，都是我的。

君珩已经哭不出来了，他没有再掉眼泪，但是他知道他现在是这几天哭的最狠的时候。

肉/体的水分已经挤不出来了，所以全部都堆积在心底下，还有希尔……也替他哭了。

抚上雌虫的脸，抬起，他好想看看希尔啊，看看他的雌虫长什么样子，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是什么样子。

怎么会有一只虫这么让人喜欢啊，喜欢到好不容易决定要脱离苦海了，又巴巴的回来同他一起跳进去。

怎么会有一只虫怎么好看啊，好看到，只要他一皱眉，一瞪眼，就想从沼泽里爬出来，去安慰他，去哄他。

希尔，希尔，希尔。

君珩的眼里满是爱意和诚挚，墨色的眸子上下左右转动着，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雌虫的脸。

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骨子里，刻在魂上去似的。

希尔，你的少年回到人间来了。

他自地狱里爬出，跨过尸山血海，回到你身边了。

迷失在丛林的孩童打着灯，找呀，找呀，只有漆黑的夜和荒芜。突然，月亮升起来了，发着同灯笼一样的光，至此，孩童成了追月的人。

君珩再一次抬头，轻吻在了希尔的眼睛上，虔诚而珍重。

“希尔，谢谢你。”

这一声道谢，不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不是脱离梦魇的庆幸，是信徒对神明的献祭。

雌虫臭了三天的脸终于好转，委屈的瞪着罪魁祸首，后怕道“我真的以为你要死了！我真的以为你要熬死自己了！”

少年的气质回到了之前的模样，温和而宁静。

他安抚的抚摸着雌虫的腰身，怎么会呢，有你在世间，他不舍得死啊。

“不会的，希尔，不会的，从今往后，只要你在，我就永远不会死。”

少年笑着，声音轻轻的，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雌虫不吃这一套，语气还是恶狠狠的，威胁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君子一诺。”语气带着无奈，更多的是郑重。

雌虫彻底放软了身体，整只虫压在君珩身上，他好歹还给少年打了一剂营养液呢，还让他保持了良好的睡眠。

可是从来到这个星球开始，他才是那个从头到尾，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枕头都没沾的虫。

小星舰里又有一个主人睡着了，君珩也像之前雌虫守着他一样守着希尔。

抱着雌虫，君珩开始思考起了现在的事情，他记得墙上有写，这些英烈有专门的烈士陵园，他想最后去看一眼。

而且他也该好好和雌虫坦白解释关于他，关于现在情形的一切了。

手指上下划过光脑，安排星舰上的小机器人做点吃的，热着，等雌虫醒了之后吃。

想着有把浴室里的水放开，保持温热的状态，希尔一直守着自己，也没空打理，估计和他一样都馊了。

希尔这一觉也长，睡了也有一天一夜了。

睁开眼就是被君珩一顿服侍，从吃食到洗漱，一手操办，不得不说，还挺舒服的。

“好了，澡也洗了，饭也吃了，该说的得说了吧。”

夫夫俩在床上对坐着，希尔拿着小白虎放到膝上，对着君珩。

两双眼睛盯着君珩，一副从实招来的样子。

“我其实活了两辈子，第一世的时候，我在这个星球里生活，是富人家的孩子，有很好的父母，还有家人。”

“我生活的时代不太平，内忧外患，我爹也是军人，带着我们家八千亲兵，一路北上，为国征战。我爹是老来得子，所以特别宠我。”

“他从来不苛求我什么，最大的谋划就是能护我到几岁。我第一次上战场就吐了，因为看不得那样的场景，后来爹就让我在家修养，等我好不容易克服了，爹……也死在战场上了。”

少年停了一会，像是在按耐心里的悲戚。

“希尔，我不配当爹的儿子，他的孩子当如霍去病，二十岁封狼居胥；而不是我，二十一岁抱头鼠窜。可我还是妄想能成为爹的孩子。”

“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得了便宜还卖乖。”

君珩自嘲的笑笑，然后道：

“那封信，其实是爹的自传，说是自传，里面写的都是我，爹死了以后，我本想完成爹没完成的事情，带他们回家。”

……

“但是，我死了，死在大战前一天晚上，死于敌人的刺杀。而后，八千余人，也都走了。”

“我不仅让爹到最后一刻都为我忧虑，还没能守住他留在世上唯一的东西。”

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语气一次比一次重，少年真的悔恨到了心底。

“你说，这样的我，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呢？”

最后，终成质问。

……

“于外人而言，父爱是高大巍峨的高山。于我而言，父爱是涓涓细流，暖人心田。父亲的不苛责，成了束缚我两辈子的枷锁。”

到最后，少年还是泣不成声了。

“希尔，

父亲携我入世，

我为父亲扶棺。”

这十二个字敲在希尔的心尖。他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君珩会崩溃，会心存死志的原因了。

他的少年啊，清和而美好，本该在家人的爱护下安然长大，真真正正该做玉一样的人，而不是现在这样，玉的外表，空的内里。

所幸君凌苍，爱护了一辈子的孩子，终于长成了他期望的样子，就如同他为君珩取的字一样。

——铅华洗净，珠玑不遇。

“希尔，我们去找父亲的墓好不好，上面说在长沙的烈士陵园里，我想去看看。他们说会放上百年，百年应该还没过吧。我想再见一眼爹。”

有什么不可以的，最痛苦的不是未曾拥有，而是拥有过后失去。

如果老天真的眷顾君珩又怎么会舍得让他得到一切后又骤然失去呢。

注：铅华洗净，珠玑不遇。出自陆游的《秋波媚·曾散天花蕊珠宫》。

意味着：

洗掉伪装世俗的外表，不藏心机，具有清新脱俗的气质，经历过人生百态，然后从低俗中脱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