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噜，嗬——”
阿特斯握住青年的手腕，声音含糊，下一秒口水呛进气管，像要把肺咳出来。
艾洛怕他呛死，压低嗓音嘱咐道。
“唔，你要老实些哦。”
为生命安全着想，阿特斯急忙点头。
“乖孩子。”
艾洛挪开手，甚至好心地帮他顺气。
“咳，谢谢……”
阿特斯深吸几口气，顿感又活过来了。
受害者表情复杂，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说话方式和以前完全不同。
也对……怎么可能一样呢？
不过这变化也太大了。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抿唇沉默不语。
气氛很奇怪，就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阵阵清风拂过，发丝挠动脸上的绒毛，连着心里也痒痒。
艾洛歪了歪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底一亮。
“你刚刚是不是叫我了？你认识我？可我没见过你呀。”
“……啊，我们——”
阿特斯一僵，莫名想到切尔那张冷脸，找了个借口。
“我是算命的，早已预见……”
艾洛的眼睛更亮了，缠在小腿上的尾巴不自觉地解开，尾尖轻轻拍打草地，青草香渐渐逸散，和他一样干净。
“哇，给我算算，看我能活多久？”
真龙活的越久实力越强，积累的财富越多，时间能衡量他们生命的高度。
“嗯……六百——”
“……”
艾洛眉头一紧。
阿特斯口风一转，满脸认真。
“你在六百年时有一劫，但能得贵人相助，平安渡过后千年万年都不是问题，满意吗？”
“嗯，贵人？是人类吗？”
“……半人类也算，比如——混血儿，半兽人、大猫、雪豹之类的。”
阿特斯心虚似的瞥一眼，见对方面容严肃地思考起来，睫毛颤个不停。
切尔，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唔，你不会——在诓我吧？”
艾洛眯起眼睛，摇摆不定的尾巴慢慢缩回袍下，眸底掠过丝丝寒意。
“你别把我当傻子，说谎的孩子要吞针哦……我呀，能闻出谎言的味道，你刚刚可是有一些犹豫呢。”
一阵旋风席卷花园，吹皱了青年的眉目。
犹豫？心虚更准确吧。
阿特斯沉着地与他对视，毫不躲避。
“不会，我就是算命的，一眼就看到了你的未来，你以后肯定大有作为，手下眷属无数，个个忠心耿耿，还能建立国家，名留史册。”
这些——都曾是事实。
“这么说……还算可信，我也是这样认为哒。”
青年扬唇笑道，翠绿深瞳中绽出光彩，对未来充满信心。
暖黄光晕在他头顶逐渐放大又缩小，就像加冕礼上的圣光，代表了神明的认可。
“嗯，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统帅四方，开国成王。”
阿特斯抿唇浅笑，轻声将时隔许久的善意传递出去。
“你能比任何人做的都好。”
……
算命大师讲完后，艾洛龙颜大悦。
再向阿特斯询问时语气放的很轻，连带着眉眼都柔和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会永远记得……你们人类都是短命鬼，一个个活不过百八十年，这点我非常清楚，但我会记得你，一辈子都不忘，也不会让世界把你遗忘。”
“……你可真是——”
比以前会说多了。
阿特斯无奈苦笑，随即伸出手，每个音都无比清晰。
“阿特斯·布兰多尔，你永远的支持者。”
艾洛在真龙传承里查到了这种礼仪，握住青年那只生有老茧的手轻轻摇晃，笑容比阳光更明媚，露出两颗小尖牙。
“从此刻开始，你将受到真龙眷顾，直至死亡。”
一只黑燕倏然滑过，尾翎剪开了凝固的空气，让风像溪水一样流动起来。
几片绿色簌簌落下，为两位青年的誓言盖章撒花。
“嗳，对了，你算没算到我的身份呀？”
龙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暴露了一条不得了的信息。
“……当然，我可是专业的。”
“那就好，不然我可得把你杀掉哦……哎呀，你算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呢，如果真要那样会很可惜的，你说是不是呀？”
“……啊，哈，是。”
阿特斯干笑一声，几度确认对方的情绪。
朋友，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说这种话的时候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
艾洛纳伊斯，你可不是因为在深渊里生活才长歪。
天性不可夺，深渊不背锅。
冷汗被风吹干后，阿特斯忽地想到一个漏洞。
他清清嗓子叮嘱道：“艾洛，朋友的顺序并不重要，情谊才是重点……你别和其他人说我是你的第一个朋友之类的话，他们会伤心的，尤其是猫科，这对你我都好。”
“你说的有些道理呢，我会记得的。阿特斯，你真是一个有智慧的人，不愧最为明亮，我一眼就看到你了哦，你是最有价值的，阿特斯——”
这声呼唤悠远绵长，掺着难言的温柔。
真龙天生具有鉴宝才能，物品和人都一样，他们会不由自主地靠近最有价值的一方，这是镌刻进基因的本能。
然后——要么据为己有，要么彻底毁掉，谁都别想得到。
阿特斯忽感一股恶寒，从颈椎直达尾骨，他打了个冷战，恰巧想到政务还没处理干净，如获特赦般摸出皇家信物，把目光灼灼的龙支走。
“拿着这个去城门口找罗文，我会打好招呼，让他带你逛逛……别玩太晚，尽早回家，肯定有人很着急。”
他当然不能放任一条龙随心所欲的闲逛。尽管对方曾算是自己的同伴，可现在的他看起来心智不成熟，极容易走上邪路。
艾洛接过信物，唇角翘起温和的弧度。
“阿特斯，你真是个有能力的好人，我要把你的名字刻到第一批战利品上。”
阿特斯瞬间联想到考古学者曾在龙穴挖掘出刻着七扭八拐花纹的兽类头盖骨，连连说不，每根头发都在抗拒。
“千万不要！感谢你的好意，艾洛，我们人类没有这种习惯，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龙眨眨眼，虽不理解但尊重。
“好吧，真可惜。”
多威风啊，不是和你们人类四处盖戳一样吗？
“不可惜，真的。”
谁喜欢在头盖骨上四处留名啊？
青年垂眸，目光落到松松垮垮的白袍上，唇线不由自主地放平。
“艾洛，我给你找套衣服吧。”
他把自己在冒险者时期的剑士装束送给了对方，就像亲手为前一段人生画上句号。
……
艾洛只穿里层，把软甲留给了相对脆弱的人类。
“人类的皮肤像叶子一样，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呀，不要轻易死掉。”
他为阿特斯套上软甲，一抬眼瞄到青年眼底的落寞。
人类好像总会为些小事情绪低迷，动不动就愁容满面。
可龙不一样，他们有着现实意义上的超大心脏。
艾洛抬手帮他顺了顺毛，灿然一笑。
“阿特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呢嘛，死亡才算结束呢。”
“……是啊，艾洛，你说的对。”
但有些时候，死亡才是开始。
……
午后，白银骑士团团长罗文正在城门口例行巡查。
一只白鸽翩翩飞来，落到骑士肩头，歪头在他颈边耳语。
罗文先是迷茫，随后震惊，末了呆滞。
那家伙……回来了？
阿特斯陛下，你可给我找了个大活。
骑士的胸口剧烈起伏，胸甲绷得严丝合缝。但多年经验和良好的战斗素养使他很快平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找出来，控制住，别让他被不怀好意之徒拐走利用。
一口气还没喘完，这个难关就自行瓦解了。
“罗文——”
“罗文在哪里呀？”
“有人认识他吗？罗文——”
骑士听到有人在街上大喊大叫，声音透彻，像箭似的穿透耳膜，他咽下唾沫，僵硬地转头，如遭雷击。
只见艾洛正蹲在一条狗面前歪头询问。
“你是罗文吗？刚刚有人说罗文是国王的狗，是你吗？”
“……”
很显然不是啊，蠢货，你从冥河溯游回来，脑子进水了吗？！
“嗬，”骑士团长清了清嗓子，遣退围观群众几步疾走过去，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掌心刚触及丝制衬衫，只听“噼啪”一声，手掌被电光弹开，火辣辣的疼。
“嗯？”
艾洛眸色一沉，放过那条狗徐徐转身。
龙与骑士对视，无声地询问来者何人。
“咳，我是罗文……你跟我来。”
艾洛轻嗅空气，确认没有情绪变动，会心一笑。
“好呀，终于找到你了，可真不容易呢。”
他慢慢站起，皮制背带立即绷紧，把脊背勒直。
翻卷的袖口卡在臂弯，小臂上的肌肉和血管彰显蓬勃的生命力。
“……是啊，真不容易。”
罗文眸光微动，发自内心地感叹。
曾经的他好似一棵古树，叶子几乎要落光，死气沉沉。可现在的他正如日中天，光芒万丈，富有朝气，像腐草烂木里开出的金盏花。
看来你终于得到了救赎。
“来吧，艾洛……我带你逛逛。”
……
骑士把龙带到一座庄园墙外，故意放慢脚步，随口介绍道：“这是新建的，听说主人非常富有，喜好收藏金银珠宝，还在花圃里种满信兰……”
“不错的爱好呢。”
艾洛停驻在墙下，有一瞬愣神。
微风挟着植被清香越过围墙，将浓烈的思念送进鼻腔。
他眨眨眼，拽住了罗文的袍角，笑着发问。
“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偷偷的，我在这等你。”
“嗯，我很快回来。”
艾洛原地起跳，一个旱地拔葱翻越围墙，落进空无一人的庄园。
奇怪，连仆人也没有吗？
真可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