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现艾洛溜走前,切尔还是只快乐的小豹子。
……
忙碌了一天的雪豹驾着装满礼品的马车飞驰到公爵宅邸,撑身跃下时轻盈得像只小鹿。
他眉目带笑,眼里金光点点,礼貌地和守卫打招呼。
“早上好,这次要走正门,我来接我的宝贝。”
对公爵宅邸里藏着什么毫不知情的守卫扫过马车,勾唇打趣道:“公爵大人给的?什么宝贝?够不够车钱啊?”
你这辆车顶我半年工资了。
切尔牵着八足骏马的缰绳扬头一笑,眼底的柔光暴露在太阳下,像溪水一样潺潺流淌。
“当然,无价之宝。”
……
切尔在魔法屋门前拍落灰尘,面对门扇上的金属花纹抚平衣褶,以确保自己处于最好的状态。
万事俱备后,他推开两扇门,人没进去,声音先到。
“艾洛大人,我回来——”
墨色从门缝里喷涌而出,染黑了亮闪闪的银瞳。
“……艾洛?”
他抿唇走进,脚底触感坚硬,空气里没有人味,四周一片死寂。
切尔停住脚步,眼珠从中央缓缓滑到眼梢,再被垂下的眼睑挤向另一端。
“没事,”他自我安慰道,“应该没跑多远……”
雪豹弹了弹耳朵,俯低身体单膝跪地。
他把脸凑近地面,吹起尘埃和气味分子,一路追踪到歪曲的立柜前。
得益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立柜后那道微光格外清晰,就像雏鸟将蛋壳啄开后在内部看到的景象。
切尔找好角度抠住立柜一边,冷着脸后撤半步,随后狠狠一扯,眸底的怨火在黑暗中拉出两条弧线。
“嘭——”
柜子栽到旁边,被遮掩的大洞暴露无遗。
阳光争相射进寒夜,却难以温暖冰冷的指尖。
切尔从洞里钻出来,一声不吭地眺望四周。
两只圆耳不住转动,捕捉每一丝声响,像雷达探测。
他听到远处传来鸟鸣,于是不由自主地看向皇宫,面色一沉再沉。
艾洛大人,你不会又去找布兰多尔了吧?他们就那么有魅力吗?
……
切尔向公爵借了只狮鹫,径直飞往宫殿,降落到露台上。
“阿特斯——”
他推开落地窗,闯进了国王的书房。
两扇窗撞击墙面,引得桌面一颤,阿特斯写错一笔,登时垮脸。
“切尔,你终于原形毕露了。”
昨天还一副凄凄艾艾的样子,沉声叫着“陛下”,今天就敢搞突然袭击,谁给你的勇气?
这里是皇宫,不是菜市场,若是别人早被乱箭穿心了。
“呵呵,阿特斯陛下,别乱叫了,保持安静才能听到心灵的声音,你的人民现在需要帮助——”
……
切尔循着骑士和龙的观光路线绕城半周,每次都差一步。
罗文前脚领人离开,他后脚就跟上来,只收获满身热汗和扬起的灰尘。
最近一次,他甚至能闻到龙的尾巴尖。
“呼,”雪豹站在商业街尽头抹汗,两只银瞳被几近湿透的额发遮挡,眸光晦暗不明。
两侧叫卖声不绝于耳,闲言碎语越发清晰。
“唉?那不是陛下身边那位吗?”
“他在——锻炼身体?”
“看起来更像丢了什么东西。”
“再买一个不就好了,他们这种大人物要什么没有,而且有舍才有得,说不定之后陛下会赏赐更好的。”
“大概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勋章、字条、手作之类的,没处能买第二个,所以很重要呀,一定得找回来。”
“哎呀,重要还能弄丢……如果精心保管还能找不着,那就是没缘喽,是神明的旨意,就算找回来也还会消失不见,强求不得的。”
切尔冷笑两声拢起额发露出额头,偏过脸剜了说话人一眼。
他把湿透的短外衣褪下来,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眸底划过金属般的光芒。
缘?
你们不是说“有舍才有得”吗,我什么都不要了,看看能不能换来一个“缘”。
……
走过噪杂的街道,冷风把汗都吹干了。
空气越发清新,人流也愈来愈畅通。
他走到了自己家门前。
切尔衷心希望这能成为艾洛大人的终点。
可他是龙,注定要翱翔于天际。
不过,能在这里停驻一秒也是好的。
雪豹暗暗勾唇,眼睛亮了亮。
罗文在阴影里轻咳一声,提醒庄园的主人朝角落看看。
“咳,切尔,你终于出现了。”
你不知道领龙逛街压力多大。
闻声,切尔猛然抬头,目光灼灼地与团长对视,一张嘴发现说不出话了。
他咽下口水润湿喉咙,勉强发声,嗓音干涩又嘶哑。
“他在哪?”
罗文朝院内看去,脑袋大幅度转动就差明面告知。
“……谢谢。”
切尔摸出一把钥匙开门,双手颤抖对不上锁孔。
“我来吧。”
罗文接过钥匙,沉稳地解释道:“我得亲眼看到你们碰面,任务才算结束。”
万一你进去看不着人,我也走了,他不成野生的了,一天白干。
……
夕阳西下,屋顶都铺着红纱,看起来分外喜庆。
艾洛纳伊斯怀抱一盒绿宝石踏上归途。
这个盒子拿着方便,剩下的分批搬运,一定要把这里所有的钱财都掏空,据为己有。
不过得先找个据点,否则财宝没处放。
嗳?等等……
为什么不直接占领这里呢。
龙脚步一顿,霎时大彻大悟。
再回头看那些建筑时,目光变得分外柔和,就像在看自己的所有物。
一阵清风拂过脸庞,翠绿的湖面泛起微波,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罗文,还有……小蛋糕?
艾洛偏头看向来人,表情平和,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能否发现自己怀里的赃物。
他听到银发小猫沉重的喘息声,每靠近一步空气就炽热一分。
距离只剩三米时,切尔身体一僵,深吸几口气,紧盯着眼前人沉声开口。
“……艾洛大人,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相见的喜悦荡然无存,他现在只感觉烦躁。
阿特斯……布兰多尔……伊戈。
为什么又是他呢?
四百年前是他,四百年后是他的子嗣。
就你们有缘是吧。
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接受,只有阿特斯不行,因为他和伊戈太像了。
切尔怕他走上老路。
龙被盯得难受,不禁眯了眯眼看向罗文,扬头问道。
“他是谁?”
骑士不知如何回答,半晌后蹦出一句,“你忠实的信徒。”
“……支持者?”
“大概——可以这么说吧。”
“哦,和阿特斯一样——”
这句话成功斩断了切尔脑子里的弦。
“不许提他!”
相比情绪激动的大猫,艾洛脸上无波无澜,他沉声发问:“为什么?”
“因为他会害死你,艾洛,他——”
已经害过你一次了。
切尔欲言又止,满眼愤怒咽进肚子,化作一腹委屈。
“他不像表面上那么无害,他会说谎,谎话能伤人的!”
和伊戈一样。
“哦?难道你的话就可信吗?我有自己的判断。”
艾洛平静地与切尔对视,像在看一个多管闲事的陌生人。
这种眼神落到切尔身上,无异于疯狂往火里加薪。
“判断?你能判断什么啊?他说什么你信什么!被骗了还执迷不悟,甘之如饴,非常无私!一群呆头鹅朝着愚蠢的道路一去不复返,谁都没善终!”
“……啧,”艾洛不悦地皱眉,眼周冒出金鳞,因怀里还有战利品才隐忍不发。
听不懂,但莫名不爽。
“罗文,这是从哪来的疯狗?快把他牵走。”
“我?”切尔哑然失笑,猛地上前两步拉进距离,笑容要多僵硬有多凄惨,定定地看着艾洛。
“对,你,”艾洛本能地后撤,还不忘护住宝盒,面对罗文呲牙,眼神示意他立即行动。
“你看起来很有攻击性,再往前来——我可要自卫反击了。”
“……额——”
被夹在中间的骑士一脸苦相,横臂隔开两人,貌似哪个都说不得,犹豫几秒后面向忍耐力较强的大猫。
“切尔,你先冷静一下,他刚醒,睡糊涂了,你理解一下吧……”
艾洛手下一紧,在宝盒表面犁出三道沟壑。
“我很清醒,他才糊涂,短命鬼一个,活几天就年逾古稀,脑袋空空如也!”
命短?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戳进心窝子。
对,我命短,你命长,我们这辈子都没可能了!
“呵,”切尔一阵冷笑,越想越烦,猛地向前一扑。
“嘁,”艾洛眉目微皱,单手护住宝盒,一拳抡过去。
龙爪子锤到雪豹侧脸上,把三魂七魄打散一半。
罗文仿佛看到一缕莹白色魂灵,从切尔头顶冒出四散而去。
“切尔!艾洛!”
骑士瞠目结舌,干巴巴地喊出两个名字,随后没有任何动作,像荒诞的情景喜剧。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唯有成片信兰随风摇曳,发出的窸窣声好似千万虫足践踏柔软的心脏。
“好,好啊……”
雪豹神情麻木地喃喃自语,情绪豁然爆发,看了艾洛一眼,不忍心朝他大喊,随即面向罗文嘶吼。
“你让他打死我吧!反正这条命也是他救回来的,今天一并还回去,来呀!”
“……额。”
你跟他说啊。
“……啧。”
是疯子吗?传不传染?
寂静的庄园被三个物种搅得乌烟瘴气:无辜的骑士,迷茫的龙,和崩溃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