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沈越宇不太想让别人参与谢听的事情，但一想到楼下那个残疾人交流中心，他又不敢一个人去了。
他抬起手，忽然抓住了陈燃的衣服。
陈燃：“？”
“我有个亲戚家的小孩，耳朵听不见，我妈，我妈让我问问楼下那个残疾人......”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陈燃把衣服抽回来，“你不知道，我上次等电梯遇见一个没有腿的叔叔，差点把我给吓死。”
陈燃家里条件不错，平时为人也大方，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喜欢跟沈越宇凑在一起。
沈越宇又去拽陈燃：“你陪我去嘛，你不是想看书吗？你来我家随便挑！”
陈燃看了他一眼：“真的？”
“真的。”
“什么都能借？”
“嗯。赶紧走，还要回家吃饭呢。”
林柔收拾完书包见他俩还没走，疑惑地问：“你俩嘀嘀咕咕干什么呢？”
“没事，你快回家去吧。”林柔藏不住事儿，沈越宇怕他回家跟她妈说，然后又传到季枚那里。
“我不，我也要去。”林柔就跟在他俩后边。沈越宇甩不掉她，只能让她再三保证跟谁都不会说，才放心地带着她一起下去。
残疾人交流中心在三楼，从电梯下去，三个小孩不由得手拉手壮胆。说实话小孩子害怕残疾人很正常，沈越宇想起来沈杨跟他说过的话，咽了口水，迈开步子往里走。
里面没有太多人，中午没人上课，教师都空着，冷气开得很足，有种阴森的氛围。
“来找人吗？”女人的声音响起，把沈越宇吓了一跳。
陈燃回头，只见前台站着一个年轻的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林柔是个人精，松了手跑过去：“姐姐好！”
“哎，你好。”罗玥弯下腰给他们几个拿糖吃，“你们来干嘛的呀？”
“我，我有个朋友，他只有左边耳朵能听见一点。”沈越宇鼓起勇气，“你们能帮他吗？”
罗玥一愣，“是先天性失聪吗？”
沈越宇点点头。
“可以来学手语或者唇语呀。”罗玥依旧是笑眯眯的，“下次你带他来好不好？我们可以一起找到帮助他的办法。”
回到家已经过了平常吃饭的点了，沈杨看见儿子大汗淋漓地开门进来，端起冷杯咕嘟咕嘟地灌水喝。“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奥数班楼下有个残疾人交流中心，我下课去问了一下，有个姐姐说下次可以带谢听一起去，或许他们会有办法帮助他。”沈越宇坐在餐桌后面，小脸通红，用纸巾擦着头上的汗珠。
沈杨意外地看着沈越宇，他没想到沈越宇会想着帮助谢听解决这些事情，“嚯，儿子，干得不错啊，我都没有想到那个地方。”
沈越宇有一点得意。
“谢听被他妈妈带到超市去了，你晚上等他回来再问问他这件事情吧。”沈杨却没那么高兴，“他虽然听不见，但是你也不能随便把他划到残疾人里面去，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被冠上残疾的名号。”
夏天的午后让人犯困，沈越宇写了会儿作业，听见沈杨去上班的声音。
他忽然很好奇听不见是什么感受。
蝉鸣声透过紧闭的玻璃窗传进来，沈越宇抬手，捂住耳朵。
这样好像没用，那些细弱的声音好像还是会传进来。他没法想象谢听的感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难受起来。
窗外阳光热烈，浓绿叶片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片片小小的帆船。
七月的夏天，白昼被拉得很长，沈越宇几乎还没感受到光线的变化，一抬头就看见挂钟，已经傍晚五点了。他作业没做多少，这一下午换了语文换了数学又换了英语，沈越宇都昏昏欲睡，却又不敢睡地等待着什么。
沈杨晚上六点下班，临走前嘱咐沈越宇饿了就吃点零食垫垫。
沈越宇走到厨房去倒水，忽然听见楼道里传来几声小狗呜呜汪汪的叫喊。他心里一惊，猜想这不会是谢听回来了吧？
但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沈越宇三两步走到门口，拧开了门把手。
谢听刚走上来，外面太热，脑门上冒着汗。他抬头看见沈越宇，眼睛亮亮地咧着嘴说：“哥哥！”
很多年后沈越宇再想起来那一天，夕阳金色的光线洒下来，在水泥地上投射下斜斜的光线，给人的眉眼都镀上一层暖色的光，谢听抱着一只小金毛，费劲地一步跨两三阶台阶，朝着他上来。
他突然就明白了他下午在等待什么。
早上来上班的时候，罗玥一下一下地抛着钥匙，哼着歌来开门。
残疾人交流中心在二楼，早上八点不到，大门口就坐了几个小孩。
罗玥还从没见过来这么早的，这里的活动大多都在九点之后，一般她自己都不会八点半之前来。
“来这么早，吃饭了吗？”罗玥把钥匙插进门里，把铁门拉开，“来，进来吧。”
谢听站在沈越宇身后，有点害怕地看着里面。
昨天晚上沈杨和陈莉莉说了这件事情，也问了谢听的意见。很反常的是谢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点点头。
来的时候沈越宇带着谢听坐了地铁，早上人多，沈越宇怕谢听跟丢了，于是拉着谢听的手拉了一路。
“这是什么？”谢听看见什么都很好奇，他没坐过地铁，小心地避开来来往往的人群，紧紧地拉着沈越宇的手。
沈越宇只好一点一点给他解释：“这是地铁......这是自动扶梯......”
沈越宇今天其实没有课，谢听来他家来得早，他一起床就看见这家伙坐在沙发上跟狗玩。
他倒是不好意思再回去睡个回笼觉了。
夏日的早上阳光还不太刺眼，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沈越宇抬手擦了把汗，谢听抹了把手，原本还想去牵沈越宇，却在触碰到他手掌的前一刻缩了回来。
他有些紧张地观察着沈越宇地表情。对方现在正在擦汗，眉毛皱在一起，有点生气的样子。谢听知道这时候去触碰他，是不对的。
“走吧。”沈越宇回头看看他，“我们快到了。”
话音刚落，沈越宇左手拉住谢听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
残疾人交流中心平常没有很多人来，残疾人本身就是特殊人种，很多人习惯了自身的残缺，另外一些人不愿意面对或者坦然接受自己的不正常。上次跟沈杨来采访的时候沈越宇遇见了一个失明的哥哥，他经常来这里跟着公益的老师学习盲文。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遇见他。
“你是昨天来的那个小孩吗？”罗玥认出来沈越宇，“这是你那个耳朵听不见的朋友？”
沈越宇点点头，“他左边耳朵能听见一点，但是他说话有点问题。”
他回过头，看着谢听：“你快说句话！”
谢听正盯着“残疾人交流中心”这几个红色的大字看，他认得字，但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没听见沈越宇喊他，大门那里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沈越宇往那边看过去，只见一个男生牵着一条拉布拉多慢慢走了进来。
沈越宇赶紧去扶他：“白尹哥！”
盲杖点地，白尹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小宇来啦？放暑假了吗？”
“嗯。”沈越宇语气带上了点雀跃，“我带着我朋友来的。”
“小朋友。”罗玥伸出手在谢听眼前晃晃，成功把谢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我们先去教室吧？”
罗玥把他带到手语教室，老师还没来，谢听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来。
沈越宇一转头看不见谢听，跟白尹说了再见就慌忙找过来，找了一路终于在最里面的教室看见了他。谢听坐得端正，在看桌子上的一本插画书。
“你也不跟我说一声。”沈越宇跑过来，有些生气，“我要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谢听眨着眼睛看他，他知道沈越宇现在在生气，虽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道歉永远是最好的选择：“对不起。”
沈越宇撇撇嘴，他朝着谢听发不出脾气来，自己劝了自己一会儿，闷闷地丢出来一句：“我原谅你了。”
谢听觉得他有点好玩。
教室里没有别人，沈越宇抬头看看黑板，最后一排离黑板太远，他问谢听：“你为什么要坐在最后一排？”
谢听抬起头，沈越宇这话是贴着他左耳说的，他听清楚了，“以前我上课的时候我就坐在最后一排。”
“上课？”沈越宇诧异，“我以为你不上学呢。”
谢听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点说不出的东西，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没搬家之前上学的。”
凉意顺着胳膊爬上来，空调温度低了点，沈越宇忽然觉得谢听情绪不是很高涨。
“那，”沈越宇和他对上视线，“你现在为什么不上学？”
谢听没说话。
“你可以转到我们学校来啊。”沈越宇趴在桌子上看他。
谢听忽然笑了起来。
他是双眼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唇边漾着两个酒窝，沈越宇忽然看见他眼角有一个很难察觉到的小痣。
“我听不见。”他指指自己的耳朵。“你刚才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