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宇一时无语。

和刚才一样的距离，他一点也没有挪动，谢听不可能听不见。

除非他不想听见。

谢听转回头，接着看他那本书了。

沈越宇心里不痛快，他脾气上来从不让人。视线落在谢听那截白皙的手臂上，沈越宇毫不犹豫一把抓住：“你能听见，你就是不愿意告诉我！”

谢听被抓得痛，忍不住缩了缩胳膊，想挣开他的手。

“哎哎哎，打架呢？”进门的女老师看见他俩这样，赶紧劝阻。沈越宇松了手，紧绷着嘴角，不说话，脸上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表情。

一连进来好几个人，有大人有小孩。有个小孩耳朵上带着什么东西经过后排，谢听好奇地看了几眼，想问沈越宇那是什么，抬头看见沈越宇难看的脸色又把话咽了下去。

教室里人来得多了，谢听四下看了一圈，几乎都是用手语比划着交流的人。他心里明白了什么，转过身去的时候却没有抬头。

手语课并非为听障人士专门开设，因此老师上课也是默认大家都能听见。沈杨昨晚联系了这里的老师，建议是让家属陪同上课。

老师开始上课，这里平时就教一些日常用语，并不算太复杂。沈越宇学得快，一个句子教完就是练习时间，谢听听不见，沈越宇得一点点教他。

一开始教的是“你好”“我是xx”“谢谢”之类的短语，说实话沈越宇算不上太够格的老师，板着脸对着谢听讲解，谢听一边害怕地看着他一边学，沈越宇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我不好吗？我可是在很认真的教他啊，陈燃都没有这个待遇！沈越宇越想越委屈。

“好啦，今天的最后一个动作。”老师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我，爱，你。”

沈越宇一愣，教这个干什么？

“学会表达爱意也是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即便是发不出来声音，我们也依然有很多其他的方式来对爱的人传达。”女老师微笑着说。

沈越宇忽然就涨红了脸。

谢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看正在做动作的老师，又看看别扭的沈越宇。

沈越宇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这个。”

谢听不敢动。沈越宇掌心很干燥，又很温热，谢听几乎忍不住想把脸贴在上面。

大概过了几分钟，沈越宇才把手拿开，谢听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也不问了，老老实实地做好，沈越宇教什么他就学什么。

沈越宇没绷住，觉得这样是在骗人。他转过来，不太自然地说：“看好了。”

谢听点点头。

沈越宇伸出右手的食指指了一下自己，然后左手伸出拇指，右手轻轻抚摸左手拇指背，最后一手伸食指，手背向上指着谢听。

“这是......”沈越宇涨红脸，他向来不习惯说这种肉麻的话。“这是，我爱你。”

他刚一说完，谢听就赶紧侧过脑袋，和他拉开了点距离。

“下课了。”谢听移开视线，“我们回家吧。”

他走的急，不小心被桌子绊了一下。

沈越宇忽然觉得，这家伙好像不太对劲。

从少年宫回来之后谢听没有再和沈越宇一起去过了。他像是躲着沈越宇一样，好几天都见不到人影。

沈杨还来问他是不是和谢听闹了别扭，少年宫的罗老师打电话过来问谢听怎么不去上课了。

沈越宇也不明白，那天的事情有说不出来的怪异，沈越宇支支吾吾解释不出来，沈杨就真的以为沈越宇和谢听闹了别扭。教育了一顿沈越宇对待谢听不能这么任性，谢听家里困难，应该多帮助他，又给他塞了二十块钱，让他去跟谢听和好。

谢听他妈就在路对面的超市上班，这阵子谢听就在超市里面呆着。

在家里做了半个小时的心理建设，沈越宇板着小脸出了门，顶着烈日过了马路，朝溪是典型的夏热冬冷，此刻连空气似乎都流动起来，形成可见的热浪。

沈越宇觉得自己就像在火里游泳的鱼。

终于走到了超市门口，一推开超市的门就看见谢听蹲在地上跟狗玩。

两个人对视一眼，沈越宇居然在谢听眼里看出来些尴尬。

“......”谢听终于不再是那副有点傻傻的表情，他站起来，问沈越宇：“来买东西吗？”

“不是，我来找你......”冰柜对谢听来说有点太高，沈越宇看着谢听有些费力地拿出来一瓶冰可乐，塞进了自己手里。

“你是不是躲着我？”沈越宇有些不满，没接他的可乐，“我哪里惹你了？”

谢听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绷着嘴角没说话。沈越宇没那么多耐心，上去拽住他的衣袖，“你什么意思，你凭什么不理我？”

谢听没办法，转过身来有点抱歉地看着沈越宇，“对不起，我不想去学手语了。”

沈越宇一愣。

沈杨说过，不是谁都能坦然接受自己是残疾人这个事实。沈越宇松了手，语气变得有些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抱歉，我......”

“就到这里吧。”谢听冲他温柔地笑笑，“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沈越宇一时无言。

谢听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小板凳上，超市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沈越宇回头一看，是隔壁班的几个男孩。

“呦，小聋子今天也在啊？”为首的小胖子夸张地喊起来，“那我们可就随便拿咯！”

这是什么情况？沈越宇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几个在冰柜里挑挑拣拣，吹着口哨拿着饮料就要走，赶紧喊道：“不付钱就走，你们这是偷窃！”

谢听没说话，藏在小狗绒毛里的手指细微地颤抖起来。

“怕什么，这店里中午就他一个，他又听不见。”小胖子无所谓地说。沈越宇一听这话，心里就像被点了火一样生气，几步走过去抓住他的衣服，“你爹妈就是这么教你欺负人的？你今天要是不付钱，我马上就打110！”

两个人僵持着，谢听听不见他俩讲话的内容，看上去好像沈越宇在拦着人不让走。

忽然那小胖子挥起拳头要揍人，沈越宇没带怕的，一脚踹了过去，把他踹在地上。

“付不付钱？”沈越宇揪着小胖子的衣领，“我告诉你，看见对面那个派出所了吗？我小姨就在里面上班，我马上就让她来抓你这个小偷！”

“付，我付行了吧！”小胖子到底年纪小，害怕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朝着谢听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把钢镚。

谢听看他一脸丧气的样子，沈越宇在旁边很生气地看着他，意识到沈越宇好像赢了。

那三个小男孩看老大输了，也规规矩矩地过来付钱。

“三天前的账我都记了，一共二十三块钱，一起付了吧。”谢听把自己的小本子摊开，抬头看了眼后面那三个小男孩，“你们的我也记下来了，别想赖账！”

沈越宇不由得看了眼谢听。

这家伙从他刚才揍人开始就像个透明人一样不说一句话，这会儿倒是有些硬气起来了。

几个倒霉蛋付完钱，谢听手指动的飞快，把钱点了一遍，确定没有少的才放他们离开。

沈越宇看着他把收来的钱放进超市的收银台里，好像还微微松了口气。

他个子不算很高，从背面看给人一种很瘦的感觉，低头的时候沈越宇清晰地看见他后颈漂亮的弧度，给人一种莫名的脆弱感。

谢听走出柜台，把超市的大门关上，回头看见沈越宇，笑得弯起眼睛：“谢谢你。”

“你刚才说，他们三天以来一直都没有付钱吗？”沈越宇把下巴搁在玻璃柜台上，放大了声音说。

谢听点点头。

“我妈妈中午要去照顾我姥姥，这几天都是我替她看店，我没有躲着你。”谢听坐在他对面，笑得单纯，“刚才谢谢你，我没办法解决这种事情，我妈妈就得赔钱。”

沈越宇心里一震。

他撇开视线，低下头脸有点红地说：“没事，一般般吧。”

中午超市人少，谢听搬了把椅子给沈越宇坐，他不知道沈越宇来的目的是什么，也不好赶他走。

好在沈越宇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跳下椅子就走了。

谢听松了口气，他知道沈越宇帮了他很多忙，他也很想拥有这个朋友，但就像中午欺负他听不见赖账的那群小坏蛋一样，他暂时还不太敢完全信任沈越宇。

书上说，心软是最大的弱点。他忽然想到。

他这么想着，抬头望望门外。他看见阳光透过树的枝桠漏下一地碎金，叶片嫩绿，风经过街道上空掀起热浪，一小点白色的飞机向前航行，留下一串意义不明的航迹云。

他还记得上个月没有这么热，自己跟在母亲身后，头上扎着白色的亚麻布，听见灵堂里的人们说话。那些声音扭曲着钻进他的左耳，他听见陈莉莉说你要当一个乖小孩，乖小孩没人会讨厌。还有亲戚惋惜地说男人这么早就死了，小孩也听不见，以后上学工作都是个问题，娘俩真够苦的。

超市的空调往外吐着冷气，不知道过了多久，玻璃门突然被人推开，热风裹挟着沈越宇走进来，谢听有些迷茫地抬头，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沈越宇把书包里的作业放在柜台上，又掏出来一本绘本推给谢听。

谢听有些发懵地看着沈越宇：“你，你不是走了吗？”

“回去拿点东西。”沈越宇扬起嘴角，啪嗒一声把可乐打开，白色的泡沫涌了出来，堆积在上面。

空气里染上些甜蜜的味道。

沈越宇仰头喝了一口，把瓶子推到谢听面前。他心情很好地回馈给谢听一个酷酷的笑，“我来保护你。”

谢听愣了一瞬，只觉得七月的阳光亮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