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瞪着三角眼看他，本就占比极大的眼白更加明显。

王瑶最怕他这个表情，每次都会被毒打一顿。但今天，王瑶却一瞬间想到了小孩的爸妈，反而恍惚了一下。

“说话！聋了吗？”王六朝他吼了一句，直接朝他心口踹了一脚。

王瑶被他一踹没稳住身体，向后仰倒在了地上，在倒地的瞬间，王瑶护住了自己的头，手臂和指节被粗糙的地面划破，疼得他一激灵。

“行了，你忘了王玲家孩子怎么傻的吗？傻了啥也干不了，白吃白喝，你伺候吗？”李凤在一旁站着看了会儿，走过去握住王六的手臂，斜着眼对王瑶开口“下午什么活都没帮上，今天晚上别吃饭了，长个记性。”

王瑶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但没人在意。

他小声说了“好”，踉跄着快步跑回房里。

王瑶用纸擦了擦伤口，又偷偷到院子用清水冲了冲，就躺回了床上。

眼泪是咸味的，他想。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擦着伤口更疼，又忍不住翻身，想着妈妈说的冷冰冰的话，她只在意他干活，全天下的妈妈都这样吗？

小孩的妈妈对他也不好，但村里其他孩子的妈妈不一样，自己的妈妈对弟弟也不一样，弟弟出生前妈妈对自己也不是这样…越想越睡不着。

他好想见见小孩，只有他们是一样的。

第二天王瑶干完活，比平时还积极地跑到小孩院子里，发现小孩在自己哼着歌。

王瑶很新奇，和他一起哼了起来。

之后的每天，王瑶都用看电视的机会学唱新歌，电视只有2个频道，不是每天都有歌，但王瑶留意着，还是新学会了几首。

有的歌小孩一听就能哼，有的歌小孩学不会也似乎不愿听。

王瑶就细心地记下他的这位专属朋友爱听的那些，经常唱给他听。

偶尔，王瑶会觉得小孩有了点情绪，眼神也有时会灵动几分。

……

转眼就快过年了，在外务工的人纷纷往家赶。

大成的妈妈回来捎了几台复读机，还有英文的、故事的各种磁带，引起村里有小孩的家庭一阵轰动。

大成妈妈说在外买350元，谁给个本钱就卖，当是捎给孩子的，不要路费。

350元在北王村是比不少的钱，大部分家长都望而却步，但王瑶的妈妈狠狠心买了，她想让她的孩子学习好，将来走出大山。

复读机很稀奇，大成妈妈给了英语的、歌曲的、故事的共6盘磁带，王瑶的弟弟王颂很爱听。

相比于大部分看不懂的电视节目，复读机确实很吸引人。

王瑶闲着没事的时候也想到弟弟边上听听。

但弟弟和妈妈好像都不太想让他听。

起初王瑶以为是错觉，但凑过去了几次，弟弟都会用小胖手把复读机巴拉到远处，妈妈有时也会叫他去干活。

王瑶就不凑了，在同一个屋的时候，就跟着听一会儿。

“你是生命的奇迹，一举一动牵起我嘴角，宝贝。”熟悉的旋律响起，王瑶愣了一下，才发现有一盘磁带都是这个女歌手的歌曲，这是小孩最喜欢的歌手，她的很多歌小孩听一遍就能哼唱。

如果能把复读机拿给小孩听听就好了，他想。

很快，王颂把6盘磁带全部听了2、3遍，新鲜劲儿过去了，对复读机也没那么上心了。

没两天过年了，北王村穷，但年很热闹，镇上的艺术团会下乡表演，村里自发组织的艺术队会敲锣打鼓地走遍全村，家家都做了大鱼大肉，大人们领着小孩互相串门，小孩穿着新衣裳，人人都喜气洋洋。

王瑶没有新衣服，过的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这天，李凤、王六带着王颂去李凤娘家小李村走亲戚，留王瑶自己在家看门。

王瑶看着柜子里的复读机，想着弟弟最近都没有再用，拿出去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一会儿，王瑶出现在小孩院子里，可能因为过年，小孩被锁在小屋里，王瑶小心地把门推的“吱吱”响，既能引起小孩的注意，也别惊动了大人。

没一会儿，小孩喊了声“瑶”。

王瑶知道他走过来了，献宝一样把复读机往门缝推，“你听。”

“你是生命的奇迹，一举一动牵起我嘴角，宝贝。”女歌手声线温柔，一字一句浸润着爱意，王瑶静静听着。

突然听到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王瑶刚想出声问。

“大过年的做柜子，有病吧。”女人不乐意的声音由远及近，王瑶立刻快步跑到墙边，熟练地翻墙而过。

因为动作大，复读机被墙上凸起的石子划了一下，声音不大，没引起女人的注意。

跑出去一段距离，王瑶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拿出复读机仔细看了起来，在右下角发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划痕。

幸好复读机是银色的，不仔细看不太明显，他这样安慰自己。

“妈妈，你看他手里是啥？”一声清脆的童声响起，王瑶顿时打了个冷颤。

他恐惧地抬头，李凤穿着喜庆的红色棉袄，脸色却充满戾气，她一步步走来，王瑶的恐惧更甚。

他欲盖弥彰地把复读机往怀里揣了揣。

李凤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复读机。

“咚！”王瑶被李凤揪着头发往家门处一甩，他踉踉跄跄地试图站直，又被门槛绊倒直接侧身跌在地上。

李凤走过来揪着王瑶的头发把他提起来，王瑶疼得捂住头皮。

又见李凤领着王颂也进了门，把大门合上。

转身朝门边站着的王瑶又是一脚。

王瑶疼得捂紧肚子，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到地上。

“还偷东西，给你胆子了。”李凤对着他后背又是一脚。

“额没偷，凭什么弟弟能用额不能用。”王瑶被打懵了，忍不住把这些年的委屈脱口而出。

李凤正要再来一脚，就听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你不是妈妈的孩子，你自己的妈妈不要你了。”一旁的王颂有些生气地说，好似在怪王瑶怎么能和自己比。

这一声让另外两人齐齐愣住。

“额不是妈妈的孩子？”王瑶也顾不上疼痛了，不可置信地问。

李凤没理他，哄着王颂往屋里走。

王颂不依，“你和爸爸都说他不是亲生的，他和额不一样，以后要伺候额，是骗额吗？”

李凤推了几下没推动，王颂作势要开始闹腾，李凤只好作罢，“是是是，没骗你。”

她转头看着王瑶，颐指气使地说：“你确实不是额生的，是你爸妈欠了额的钱，把你抵给额的，你得还。”

李凤被这么一闹腾也没打骂的劲了，复又说，“以后再敢偷东西没这么简单了，半个月不准出门。”

当天晚上，王玲去后院送饭，一开门直接叫出了声。

“怎么了？”王木工一瘸一拐的小跑过来，看到王玲坐在地上，那个傻子直接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王木工疑惑地看着王玲，王玲被吓的面色惨白，没分神给他。

王木工只好慢慢挪到傻子身边，把手指往他鼻子前一放。

“有气，快去找老村医。”

王玲怕闹出人命，扑腾了一下起身，跑着去找村医。

……

“老村医来了。”王玲指引着老人颤颤巍巍地过了门槛，穿过前院走了过来。

傻子已经被王木工搬到了床上。

天色有些暗，小屋没有灯，老村医把了把脉，“没事，躺会儿就没事了。”

得了老村医的话，两人放下心来，把门一锁，继续去前院造柜子去了。

第二天晚上。

“怎么还没醒？”王玲问王木工。

“老村医都说没事，躺会儿就好了，爱躺着就让他躺着呗，还省了咱两的事。”王木工拉着她往外走。

“要是死了？”

“你还真处出感情了？”王木工往傻子身边走去，伸手探了探鼻息，“有气，死不了。”

王玲叹道：“额原本买他是想给咱俩养老，你那时候太冲动了。”

王木工嗤了声，说：“那时候这小子根本养不熟，没傻迟早给咱俩整事”他看了看王玲，“你就是太善良了，要我说，也转卖不出去，当时就该给他弄死。”

“村长说了咱俩得养着他，还和我说，人死了就定咱俩的杀人罪。”

“就你相信那老东西，他私底下那缺德事都数不过来吧。”王木工很瞧不上地撇撇嘴，但想到自家很多利益都在村长手里，有些憋屈又装作无所谓地说：“随便吧，当成做好事了，再说，村医来看过了，他身上也没有伤，即便他死了，也和咱没关系，走吧。”

又过了一天，昏暗的小屋睁开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很亮。

小孩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又躺回去梳理脑海中混乱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爸爸妈妈的模样和声音，记得他们叫自己小玉佩，记得在公园被人罩住了头打晕，等醒过来面前是一对男女。

他强烈要求回家，不听这对男女的任何话，惹恼了他们后被男人打了，后来头被丢在墙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