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阿瑶，出来玩。”一群小孩在门口兴奋地喊，“大成家的狗子生小狗了。”

王瑶搓着盆里的衣服，5、6岁的小孩手冻得通红，皮肤黑黄，一双大大的眼睛在干瘦的脸上存在感明显。

北方10月底的天挺冷的，一件单衣一条略短的单裤子，让小孩在风中瑟瑟发着抖。

“不去了，得洗衣服。”王瑶想去看，几次微微起身，又想到妈妈的眼神和落下的巴掌，还是坐了回去，认真地搓起衣服，朝他们挥挥手。

小孩子们好似被拒绝习惯了，也没当个事，嘻嘻哈哈笑闹着走了。

王瑶听着他们笑闹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真切，突然就有些难过，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盆里掉。

明明一两年前，爸爸妈妈对自己还是挺好的，也不用干活，能和伙伴们一样满山跑着玩。

可自从妈妈怀上了弟弟，爸爸就越来越冷漠了，妈妈也不爱理他。

弟弟出生后，爸爸妈妈对他就更不关心了，开始让他干一些家务活，小伙伴们来叫10次有5次不能出去，玩的时间长了还会被打骂。

王瑶越想越委屈。

他也曾哭过、闹过，但没用。

后来就不哭不闹了。

纵然视线被泪水模糊，王瑶依旧熟练地打水、洗衣服，再把用过的水一勺一勺舀到桶里留着拖地。

干好活后，王瑶像以前那样，去爬村头小林子里的树，坐在树杈上看村子和天空。

一低头，王瑶看到村头王木工家后院，有个小孩被用绳子栓在墙边。

王瑶想也没想迅速爬下树，翻过王木工家的围墙，跑到小孩身边。

可他刚一靠近，小孩就激动起来，开始一边“啊啊啊”的叫，一边拳打脚踢。

王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眼前面房屋与围墙的缝隙。

怕有大人过来，他转身利落地翻过墙，两手扒在墙头，头使劲儿和墙面保持水平。

“鬼叫什么？”一会儿，果然有个女人从那个缝隙走过来，见小孩对着空气又打又吼，嫌弃地看了眼就往回走了。

“咋了？”王木工一瘸一拐走过来。

女人叫王玲，没好气地边往回走边说，“第一天放出来，又犯病了呗！”

她嗤了一声，又说“额这是什么运气，都是买来的孩子，李凤的那个洗衣服、做饭样样行，额买这个白养他两年。”

男人立刻捂住她的嘴，女人呜呜地挣扎开，“你有病吧，村里谁不知道，额也是命苦，跟了你，腿断了活干的少了，再买一个都买不起，额老了怎么办啊，能指望他给额养老吗？”说着又要抹眼泪。

男人没法发脾气，只能讪讪地跟着她往外走。

王瑶没听清具体对话，等到大人走远了，他又翻过去，在墙根下和小孩对看了会儿。

感觉小孩有点怪。

他以为小孩听不清楚，就用动作告诉他，自己是想帮他把绳子解开，他可以从墙上翻出去玩。

看他无动于衷，王瑶当他面又翻了次墙，返回来后发现小孩还是懵懵地看他，好像看不懂他的动作。

王瑶没法了，看了眼天色，只好说：“今天有点晚了，额明天再来。”

……

“上哪去了。”冷漠又尖锐的女声在身边响起，王瑶吓得一趔趄，一抬头，看到他妈妈李凤在房门口，抱着弟弟。

“大成家的狗子生小狗了，大家一起去看看。”王瑶低头说。

“马上开始做饭了，去看看柴够不够。”李凤动了下胳膊，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实些，冷淡地吩咐道。

“哦。”王瑶瞄了眼妈妈怀里的弟弟，一瞬间莫名想仔细回忆一下，看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被妈妈抱着。

第二天早上，王瑶刷完碗就跑去找大成，大成的爸爸妈妈在外地打工，跟着爷爷奶奶住，但爷爷奶奶对他很好。

他和王瑶一样大，却比王瑶高胖不少，整天乐呵呵地满村跑，是村子里的孩子王。

“大成，狗子呢。”

“额还以为你不想看呢，走走走。”大成手搭着王瑶的肩，带着他来到院子里。

大黄狗生的6只小狗正窝在妈妈身边睡觉，几只小狗整整齐齐的很是可爱。

王瑶盯着看了会儿，他小声问大成知不知道村头王木工家。

一会儿，王瑶又来到王木工家后院，他家屋子和村里大部分的都不一样，房子的一侧和围墙间有个两人宽的道，从这条道往后走，是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间破旧的小屋，其他地方都堆着木料。

趴在小院墙上，王瑶看着小孩，想着大成说的“他家你别去玩，额奶奶说他家有个疯小孩，发起疯来吃人的那种。”

但王瑶就是觉得小孩不会伤人。

他趴时间长了，小孩慢慢地注意到了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瑶感觉小孩看到他好像挺高兴的，他的情绪也跟着高起来，开始动作夸张地和小孩打起了招呼。

小孩像是看不清也看不懂他的动作，慢慢地转着头看他。

有点莫名的诡异，但王瑶感觉到了善意，他觉得小孩是为了看清他。

于是，他翻过墙去，在墙根下面让小孩看的更近些，但他没敢靠近，怕刺激到他。

……

王瑶的生活真的很无聊，他每天干完活，小伙伴们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个山头，他不想在家呆着，就跑到村头林子里，有时候爬到树上玩，有时候蹲在地上玩泥巴和花花草草。

突然出现的小孩，成了他生活中最有意思的事。

他开始每天期待着去王木工家后院。

他会做一些夸张的动作看小孩的反应，小孩就会慢吞吞地模仿，很有意思，从山上挖几株小草小花种在墙角，每天期待着它们长大，也很有意思。

他能感受到小孩对他的善意和关心，有次他翻墙落地时踩中一个小木块，稳了几下差点摔倒，他看到小孩的手摆成扶他的姿势，维持了很久，很温暖，让他觉得这里和哪儿都不一样。

渐渐地，小孩会模仿他动作夸张地打招呼，在他来时学他咧开嘴巴笑。

有次王瑶拿着小皮球去，皮球从他手边咻的一下掉到小孩眼前。

王瑶小心翼翼地走到小孩身边捡球，小孩有些僵硬但没叫也没挣扎。

王瑶开心极了，就像他种的小草开出花了那样高兴，索性就蹲在捡球的位置，和小孩说起了话。

小孩反应真的很慢，每次为了看清他都要动好几次头，话应该也是听不懂的，王瑶就比划给他看，小孩就会歪着头认真地看他。

有时候王瑶比划高兴了，小孩就慢吞吞地朝他笑。

王瑶更喜欢来了。

他向小孩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喜欢与不喜欢的一切，他会把弟弟不要的玩具拿给他玩，把偷藏的糖果分给他吃。

这个小小的院子，成了他一切快乐与难过的收留地，这个反应慢吞吞的小孩，成了专属于他的朋友。

两人一起看过枯黄树叶的纹路，一起把沾了泥土的雪放进嘴巴里，一起闻过山上摘来的野花。

小野花生命力顽强，奇迹般地在墙角活了下来，一小排争奇斗艳，阵阵飘香。

转眼，夏天温热的风吹来了。

“你是生命的奇迹，一举一动牵起我嘴角，宝贝。”王瑶哼唱着电视里的歌曲，将眼前的土堆堆得更高些。

“啪嗒”一滴水珠滴在土堆上，王瑶吓了一跳。

一抬头，发现小孩哭了，小孩的眼神还是空洞的，眼泪正顺着脸颊往下流。

王瑶吓坏了，赶紧用衣袖给小孩擦拭眼泪。

“你…是奇迹…你…是奇迹…”小孩像没感受到王瑶的动作，用急切的、奇怪的声音唱着开头，眼睛望着王瑶，像在鼓励他继续唱。

王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从小孩木然的眼神中读出了渴望，他继续唱起来“你纯真的眼神照亮着我，一切都是奇迹…”

小孩仍然在掉眼泪，但他不太清晰的跟唱和急切的歪头动作，都鼓励着王瑶，王瑶一边时不时给他擦眼泪，一边回忆着电视上学的歌，开始一首又一首的哼唱。

其实王瑶很爱唱歌，但在家里哼几次都被妈妈嫌吵，就不怎么唱了。

发现小孩喜欢听，王瑶很高兴，忍不住唱了很久。

“最近小崽子结实了不少，你表哥说的确实对，放屋子里养以后没法干活。”突然听到大人的声音，王瑶赶紧一溜烟翻上墙跑了。

跑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又折了回去，悄悄在墙头上露出一双大眼睛。

一男一女正站在小孩面前，男的将小孩的手背过去握着，压着他的脖子，女的解开绳子，两人将小孩压进屋子后，又出来锁上了小屋的门，神情平静地离开了，好像刚刚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王瑶知道这应该是小孩的爸爸妈妈，但还是有点难过和生气。想了想也没有办法，看了眼天色，惊觉天空已有些暗淡了，赶紧快步往家跑去。

刚迈进门槛，“咚！”一拳直接砸的王瑶一趔趄。

他懵了一下，转过头去看，他爸爸王六正怒气冲冲地站在大门边上。

“还知道回来，额还以为你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