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虫离开容卉身体的那刹，她眼睛当即睁大痛苦喘息，全身瞬间发热，火烧火燎似的。

宛若自冰凉深海的鱼被人拖入了滚烫的沙滩，肌肉骨骼在她耳朵里响起恶心诡异的滋滋声和咔咔声，但她却逃不走、跃不进那黑暗寂静的深海，只能躺在原地痛苦挣扎感受痛楚。

她想尖叫，可嗓子跟被棉花团堵住般，只能发出含糊饱胀的声音，她呜咽喘气，泪花溢出染湿她的眼睫，水润她的眼睛。

谁来救救我……

容卉声音不断回荡，她想蜷缩成一团抵抗痛苦，却浑身无力只能完全敞开接受一切，可怜得要命。

“别着急，深呼吸。”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女声自遥远的虚空缓缓磨进她的耳膜，震动她的心绪。

是谁？

“按照我说的来，深吸一口气。”

她下意识按照对方的声音行动，可这样做没有用，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麻发痒，好像有无数蚂蚁在她皮肉之下爬动啃食，以至于她忍不住颤抖。

骗子。

容卉不想再听她的话了。

“马上就好了，把刚刚吸进去的气慢慢呼出来。”

她明明不想听话的。

容卉微张双唇，不自觉顺着耳畔传来的声音缓解难耐疼痛。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如此反复，整个人身上虱子爬动的瘙痒疼麻感才总算是结束了。

眼前朦朦胧胧的橙色黄色黑色的大片色块被接线分明的清晰线条替代，容卉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明。

摇曳火光之中，她看到了被澄澈火光镶了层金边的女人，嘴巴翕张半晌，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江春翠？”

声音哑得好似漏风的鼓。

江春翠怜爱抚摸她的头发：“嗯，是我。”

容卉盯住江春翠许久，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缓缓整理规整后，才清了下嗓子问道：“这是哪里？”

江春翠俯身，扶住容卉瘦弱纤薄的肩膀:“皇陵之中……你‘死’了，所以被埋在了这里。”

皇陵？

她一介平民，怎么配埋在皇陵？

一根弦于容卉心头绷紧，她脑海中浮现出纪云意淡漠的面容，很难想象这是纪云意会做的事，只觉得其中有蹊跷。

她难以置信问：“我为什么会在皇陵？”

这事说出来确实荒谬，江春翠初次听说时还以为是谁传出来的谣言。

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江春翠犹豫片刻，才叹气出声，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江春翠说完后，容卉心口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纪云意真是有够愚蠢。”容卉骂道。

语气听着却不像是在骂人。

泪水自她眼角无声滑落，就连鼻头也跟着酸胀了，好似塞了未熟的杨梅。

江春翠见容卉明明悲伤至极还要强颜欢笑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缄口不言，不拆穿。

她照顾脆弱瓷娃娃般小心翼翼将容卉从棺材里扶出来，甘愿成为少女的拐杖，可容卉在此时表现得并不像是少女，好像老了几十岁，背脊挺不直，弯如柳。

火光下衬得容卉的眼睛更红了，像一只可怜巴巴小兔子。

江春翠见此，口舌仿佛出现因含住蛇胆而出现的苦涩气味，她花苞般的心脏裂成了一瓣瓣，成了朵盛开的腥红之花。

江春翠对容卉心绪很复杂，起初她的确是抱有目的有意接近容卉，但在容卉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尊重后，她便动了真心。

到底不是石头做的人，尤其是心——人身上最软最烫最赤忱的器官，此时这个器官正在为容卉动情。

她将容卉扶到墙旁站好，嘴唇张了又合，良久只能吐出无力的语言安慰道:“你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就借此分道扬镳也是好事。”

一个是大轩国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个是苗疆远近闻名的巫蛊师，二人注定不会是一路人。

容卉知道江春翠是在安慰自己，也知道江春翠说的很对，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外溢的情绪，回想自己过去和纪云意相处的点点滴滴。

明明都是人，为何身份之别成了一条巨大的鸿沟，要他们只能形同陌路？

容卉的理智告诉她这很正常，可感性却要她无法接受。

她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被揪紧，酸涩难耐。

容卉捂住胸口试图把下沉的心脏往上推，推到嗓子眼才好。

可心脏位置没有动，只是她以为它动了。

但人不能不动，她要往前走。

容卉独自一人想了许久，她已经走了这一步，懊悔难过除了要自己难受外毫无益处。

“过去的就要它过去罢……”容卉低声安慰自己，为自己打气后，才抬起被泪水湿得软塌塌的睫毛，道:“你说的有理，是我优柔寡断了。”

江春翠怜爱地用指节蹭了蹭容卉的侧脸。

容卉阖眼缓神，再次睁眼时已收敛起了所有情绪，眸内不见丝毫软弱。

幻亡蛊的副作用来得强烈但去得快，容卉起初只觉得自己成了浑身使不了半点力的瘫痪，可随着时间流逝，她周身的力气渐渐恢复，但身体仍有被闪电击中般的痒麻。

她半靠在墙壁上，接过江春翠递给她的木盒后，瞬间感受到了其中传来的缠丝虫的气息。

缠丝虫几乎要被纪云意的气味腌透了，火光照耀的影子落在木盒上，影子很大，在纪云意气息的加持下，容卉竟错看成了他的影子。

容卉下意识打了个颤，侧头看向旁边，空空如也，只有一团漆黑。

纪云意虽不在，但又如影随形。

容卉苦涩一笑，回神转头，“咔哒”将木盒打开，唤醒里面沉睡的蛊虫。

蛊虫甫一感受到主人的呼唤，便纷纷苏醒，亲昵爬到容卉衣服之内，唯有从纪云意体内取出来的那只缠丝虫还在沉睡。

哗——

是棺木滑动的声音。

“等等！”

眼见江春翠要将棺材合上，容卉连忙阻止，费力扯掉头上复杂的发冠，脱掉小臂上接近数十个的银圈，连带着木盒里的缠丝虫一并咣咣铛铛全扔进了小棺之中。

缠丝虫要她多了和纪云意的一段孽缘，如今她决心斩断。

她咬咬牙道:“一起埋葬吧。”

容卉眼睛酸胀，视线逐渐模糊，只能看到昏黄的彩块和一团活动着的虚影。

啪啪啪——

铁锹敲打长钉的声音在空荡响起。

棺材是如何打开的，江春翠就如何还原，看起来完全不像被撬开过。

只是钉子终归不如最初那么紧，若有人仔细查看，还是能发现端倪。

但等其他人发现不对劲时，时间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了，而那时容卉早已远走高飞。

“走吧。”

江春翠抽出火把，牵着容卉的手往出口方向走去。

到了地面上时，容卉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清新空气挤走她心口的浊气，充盈她的肺部。

容卉的力气已经恢复得六六七七。

江春翠似乎做这种事很熟练，离开地宫后也不休息，拿起铁锹便将土重新铲了回去，紧接着大力挥动铁锹，把土压得平实。

江春翠:“该谨慎点，毕竟是皇陵。”

弄好后，两人大摇大摆朝大门方向走去。

此时守卫还在昏睡中，每个人脖颈旁都有一只黑黢黢的蛊虫咬住他们，如若江春翠不下令，它们便不会松口，这群守卫也不会苏醒。

走远后，江春翠才将那些残留在守卫脖颈上的蛊虫唤出来，簌簌声响起，密密麻麻的蛊虫自不同方向过来，一同涌进江春翠宽大的衣裳。

容卉:“这是瘴蛊？”

江春翠点头。

这些蛊虫的作用不仅能让人昏迷，更重要的是能让昏迷的人于迷迷糊糊中站起身，随后忘掉昏迷前后的事，并不以为自己昏迷了。

如此，他们才不会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容卉又问道:“瘴蛊已经失传，你是如何习得的？”

江春翠唇角轻扬，揉了一把容卉的小脑袋瓜，难得顽皮地嘘了一声:“这是秘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容卉不再问。

江春翠重新牵住容卉的手:“跟我来，等会这一路上巡逻的士兵多，千万不能大意，不然我们都要前功尽弃了。”

容卉点头，她抿住嘴唇，集中注意力跟在江春翠身后，走向一条前往宁安坊的小路。

如今是宵禁时候，多亏江春翠多年来的乞丐经验，完美躲过了所有巡查的地方，二人仿佛成了奔跑于城中的鼠，滑不溜秋，巡查的士兵能感觉到不对劲，却总捉不到他们二人的小尾巴。

江春翠边躲边道:“他们巡查的路线就那么几条，脏黑的地方他们也偷懒不愿去，这才让我们钻了空子。”

容卉第一次见江春翠脱下端庄贤淑的外壳，露出这样生动活泼的样子，觉得很新奇，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盯住江春翠，把江春翠看得耳根发红。

她忍不住捏了捏容卉的脸蛋道:“别看我了，去看那些士兵。”

容卉轻轻“嗯”了声，听话极了，江春翠又是一阵心口发软。

二人七拐八扭，总算是到了宁安坊后门。

容卉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好，进了宁安坊就像回了巢穴的小鸟，卸力后差点倒在了地上，江春翠险险扶住了她，把她放在了软椅上。

“你不动声色就直直朝地上倒去，真是吓坏我了！”江春翠蹙眉担心说着，随后拿出手帕为容卉擦拭脸上的汗珠。

容卉乖乖仰头，方便江春翠动作。

擦完后，江春翠马不停歇走到专门熬药的小房间里，将自己早已熬好的药端给容卉：“你先喝着，这药虽苦腥，但能最快恢复身体状态。”

容卉接过瓷碗，略烫的温度温暖她冰凉的指尖，驱走她身上的寒冷，容卉惬意眯起了眼睛。

只是江春翠没有半点休息的意思，见容卉坐稳了，便风风火火前去收拾衣物和一堆碎银。

“你——”

容卉注意到江春翠收拾的行囊里只有容卉她自己的衣物，而江春翠看起来并没有收拾第二个行囊的意思。

容卉怔了一会，握住瓷碗的手指用力到可以看到其中的白色指骨：“你是……还打算留在汴京吗？”

次日零点后还有一次更新，本来打算一章发的，但看字数太多了，便决定分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