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龄手里举着一把伞，蹲在陈淮舟身边。

她将带来的花束摆放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陈爷爷慈祥的笑容，想起初夏时分，她还在小区里看到陈爷爷跟人下象棋，甚至，教她下棋的情形。

可现在，陈爷爷永远躺在了这里。

姜龄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变化，就像她知道陈淮舟也无法接受陈爷爷的离去一样。

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人生，是如此的瞬息万变。

她转脸去看陈淮舟，他肩上落了雪，头发上亦然，她想伸手去碰，又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他一直没有回头看她。

姜龄不确定自己是否打扰到他，但却很担心他的状况，再这么跪着淋雪下去，他会生病的。

她安静的陪了他一会，试着去碰他的手。

他的手很冰，骤然瑟缩了一下，像是被惊醒，抬眼看向她，他眼底有泪光，睫毛湿漉漉的。

“陈淮舟，你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她更紧地去握他的手。

陈淮舟盯着她的脸，一时没有说话，好像每一次她这么握着他的时候，都在给他力量。

姜龄在他呆怔的时候，替他拨弄掉了头上身上的雪，但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湿了。

“陈淮舟，你帮我拿下伞，我想祭拜陈爷爷。”

“好。”

他终于起身站到了一旁，看着姜龄郑重地给爷爷鞠躬。

他没想过她会来墓园送他爷爷一程。

这几天发生的事，她也一直在努力的帮他。

陈淮舟喉头微哽，在她走过来的时候，将伞重新移到了她头上，他伸手去蹭她睫毛沾上的雪花，姜龄没躲，就是感觉微痒，眨眼的频率快了很多。

姜龄在思考着要怎么安慰他，突听陈淮舟开了口。

“我再也没有家人了。”

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眼神暗淡，神情悲痛中带着一丝迷茫。

“不会的。”姜龄知道他跟大伯家关系不好，陈爷爷的离开大概更是斩断了亲戚羁绊，但她不愿看到他颓靡难过，“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会出现新的家人，你以后会有新的家人，现在，可以试着把朋友当做家人，你的好朋友们都很关心你。”

“朋友？”陈淮舟轻喃。

姜龄肯定地点点头。

“你也是吗？”

姜龄没有犹豫，再次点头：“我也是，是你的朋友，你的家人。”

陈淮舟定定地看着她的脸，虽然知道这样的说法是代替不了真正的家人的，但这样的安慰还是触动着他的内心，给予他温暖。

无论将来如何，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

在爷爷面前，这个女孩说要做他的家人。

陈淮舟突然就很想拥抱她，不带有任何暧昧的色彩，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个拥抱。

而姜龄似乎看懂了他的神色，她上前两步，抱住了他。

陈淮舟举伞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下一秒，他将伞扔开，用力地回抱了她。

在雪中待了太久，他全身都是冰的，姜龄环抱着他的腰，闻到他身上有松雪的味道。

墓园这种地方总是萧条悲伤的，可此刻却似乎退去了萧瑟。

他们在雪中拥抱，互相取暖，像两只孤雁，心却靠得很近。

——

陈爷爷去世后，陈淮舟退掉了租房，重新搬回了网吧。

周末搬家的时候，虞兵等人都过来帮忙，几个大男生三两下就帮他搬完了东西，找个出租车就装回了网吧。

几人对网吧都跟回自家一样熟了，为了开解陈淮舟的心情，他们没提学校的事，在网吧包间开黑打了几局游戏，午饭的时候去楼上员工餐厅煮火锅吃。

热火朝天的火锅吃下来，气氛终于也恢复如常。

陈淮舟面上神色也轻松了几分。

虞兵一高兴，还想去楼下吧台买几罐啤酒，被陈淮舟制止：“别喝酒了，下午还得去学校，你想醉着去？”

“就一瓶我哪会醉。”虞兵吹嘘了几句自己酒量好，不过没坚持，只是去楼下买饮料，陈淮舟让他记账上，虞兵大力摇头，“那不可能，哥们有钱，可是龙卷风的VIP常客！”

他一阵风似地去楼下买饮料了，程化成看向陈淮舟，问道：“舟哥，你今天回学校吗？”

“嗯。”

“那你这些天落下的这些课，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反正还半年就高考了，考完天高海阔任鸟飞，那些不重要的高中同学，就忘了吧。”

虽说先前的事情随着徐洁被开除而渐渐有所平息，可是难保舟哥回学校，还是会听到些背后蛐蛐，程化成想让他别去理会。

“对，尤其是实验班那些傻逼，我都打听到了，舟哥的流言蜚语就是从他们班传出来的。”李茂很是鄙夷地接口。

程化成黑着脸瞪他：“我也是实验班的好吧。”

“没说你。”李茂摆手，将他排除在外。

程化成又道：“姜龄她们也有替舟哥说话的。”

听到这个名字，陈淮舟淡漠的反应总算有了些变化，他看着面前的水杯，神情也变得温柔。

李茂没好气道：“那我就直说了，我就看不惯陆域为首的那几个傻逼，真想给他们套麻袋在校外揍一顿。”

“别惹事。”陈淮舟看了他一眼，把话题转开，“最近我不在学校，发的卷子有帮我收着吗？”

“放心吧舟哥，我和兵子给你收得好好的。”

李茂说到这儿，突然有点丧地垂下了头，“越是快到高考我就越迷茫，以我的成绩，哪个大学肯要我啊？”

“那就从现在开始努力，任何时候都来得及。”这句话也是当初姜龄对他说过的话。

陈淮舟刚说完，就看到虞兵抱着几瓶饮料，身后跟了个人。

姜龄穿了件天蓝色的羽绒服，手里捧了、一盆植物？

“舟哥，我刚在楼下碰到姜仪了。”虞兵喊道。

几个男生互相对视一眼，有了徐洁的事件，谁也不敢再乱开玩笑，只是跟她打了招呼，而后看到陈淮舟明显也愣了下。

他们心想，舟哥下一秒，该不会要赶人了吧？

看到陈淮舟起身，李茂还劝了句：“诶舟哥，她可能，也是来上网的，咱不能对顾客太凶。”

陈淮舟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你们先吃。”

程化成感觉舟哥对姜仪还是有好感的，从他过生日那次就看出来了。

而虞兵是唯一知道陈淮舟为一个女生准备生日惊喜的人。

就是他后来问他们怎么样了，舟哥也不肯多说。

所以他们一知半解，但话题毕竟敏感，谁也不敢去开口问，然三双目光此刻都盯着那边看个不停。

陈淮舟走到姜龄面前的时候，习惯性地看着她的脸，既而才将目光转向她手里的绿植，“姜同学，你这是，买盆花路过网吧？”

“才不是，我是给你带来的。”姜龄摇头，对他说道，“这叫绿萝，生命力旺盛，特别好养活，我知道你搬回网吧了，你就把它放在房间里养吧。”

冬天里看到一抹绿意，能让人心情变好。

陈淮舟接过来，伸手触碰了一片叶子，绿油油的叶子，确实很有生命力。

他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好，我会好好养它。”

他见姜龄往餐厅方向看，便道：“我们在吃火锅，一起吧？”

“不用，我吃过饭了。”姜龄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她就是被那三个男生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又问，“你下午，回学校吗？”

“嗯，爷爷的后事处理完了，生活还得继续。”

他跟大伯一家彻底割裂，爷爷留下的网吧，还有他先前赚得的游戏费用，足够养活他自己。

“这段时间浑浑噩噩，也不知道那些习题卷子还认不认识我？”

“高三基本都是复习，回到之前的状态不难，抓到之前的刷题手感就好，下了晚自习后我再来网吧——”

“不行，那个时间太晚了，我有不懂的再问微信问你就好。”陈淮舟拒绝了她的提议。

冬天本就冷，下了晚自习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

“那好吧。”姜龄想了想，忍不住说道，“其实，你要是在学校，也可以去问我姐姐。”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那盆绿萝的。

以至于她没注意到陈淮舟无奈又好笑的眼神。

他似是叹息了一声，指指身后，“程化成也是实验班的，放心吧，我也可以问他。”

姜龄抬眸看向他，似是不解，他为什么没有顺着她的话应声。

“别多想，我现在在学校里名声不好，问男生更方便一些。”陈淮舟解释。

他的身世所带的猜测和异样的目光，即便还没有去面对，他便能想象得到。

这种情况下，他不会在校园内和她有任何牵扯。

就让她永远保持在那个年级第一的位置上，不要受任何影响。

姜龄明白了，她想说根本没有关系，但对上陈淮舟的眼神，她没有再坚持。

“你不要妄自菲薄，坚持做自己就好。”

“知道了小姜老师，又给我上了堂鸡汤课。”陈淮舟笑着点头，伸手在绿萝叶子上轻轻弹了一下。

不知怎么地，她竟然有种他其实想弹她额头的感觉。

忍不住也笑了一声。

许是两人说话的时间太久，虞兵忍不住在后面喊：“舟哥，菜都要凉了，要不，姜同学也过来吃点？”

火锅也能凉？

陈淮舟以眼神询问她，姜龄摇了摇头：“我真的吃过饭了，你赶紧去吃吧，我回家了，晚点收拾一下去学校。”

“好。”陈淮舟顿了顿，“那晚上见？”

“好。”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想到了放学时光。

姜龄走后，陈淮舟将那盆绿萝摆到了书桌上，回到餐厅时，几人都好奇问他：“舟哥你刚捧的啥玩意？”

“绿萝。”

“她给你一盆绿萝干嘛？”李茂还是不解。

陈淮舟似是玩笑地说：“她觉得网吧装修的缺少生机，给我提意见来了。”

还亲手送了你一盆绿植？

不过看他是笑着说的，几人原本的担心也终于放回肚子里。

……

陈淮舟回到学校后，果然接收到的全是异样的目光，和私下里对他的讨论声，想来还得一段时间，他们才会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他从前受追捧，被称兄道弟，被表白暗恋的时候，没怎么在意。

现在更是如此。

不过学校显然还是很担心他，这次的事毕竟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教导主任找他谈了一场。

班主任又将他叫回办公室谈了一场，除了愧疚和关心外，尤其关心他的心理状态。

只是从前她为陈淮舟头疼，陈淮舟也不怎么听话，后来他成绩好不容易上去了，自己也知道学了，却又发生了这种事。

知道他家里没有大人了，她委婉地对他说道：“今后遇到任何困难，一定要及时告诉老师，生活上也是，这是我找来的几套高考真题卷和辅导书，你回去做一做，有不懂的就来问，陈淮舟，现阶段最重要的是，保持住你的成绩，已经过去的事，就别再多想了。”

王老师很担心陈淮舟一蹶不振，成绩又退步回从前。

为此接下来不管有没有她的课，都会在教室外晃一圈，看看陈淮舟的学习状态。

令她欣慰的是，陈淮舟没有沉迷于悲伤，他比从前更加刻苦。

他没有固步自封，进步和求知欲都让八班的老师们惊喜。

他也会频繁地去往实验班，借程化成的卷子，跟他讨论题目，不在乎其他人的眼神，刻苦得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每每他出现，陆域就会忍不住去观察姜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是希望看到姜龄的把柄，看她和陈淮舟被同学们议论，还是只是单纯的希望她不在意陈淮舟。

可每一次，他都看到，那两人没有说过话，只是每次都会对视一眼，像是不经意间看到对方。

没有人会将这两人扯在一起，只有陆域知道，他们每晚会一起回家，一起说些白天里身边发生的事。

他嫉妒地发狂。

随着月考，大家也没了心情再去关注陈淮舟的身世如何了。

其实高中生，最发愁的还是自己的学习成绩。

连元旦晚会都好像与他们无关，实验班甚至没有出节目，看着高一高二生们的狂欢，他们短暂地被影响带动，回想起了前两年的热血快乐，回到教室看到高考倒计时后，又禁不住要感慨一声。

他们的高中生涯，就快要结束了。

太过关注旁人，并不是一件好事，这半年以来，姜龄一直保持着年级第一，陆域再也没有考过她。

这次的月考也是如此，他甚至掉出了前五名。

陆域自己是焦虑的，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努力，却还是退步了。

被叫去办公室谈话，偏偏还遇到陈淮舟同样在教师办公室，他的脸顿冷下来，整个人都紧崩着。

对于楚英子说的话也根本没注意听，注意力竟全放在了八班班主任那边。

王老师是特别高兴的，陈淮舟不仅没有退步，还考出了让她异想不到的成绩，她看完了他每一门试卷，眼里的骄傲都要变成泪花冒出来了。

“这次考进前五十了，陈淮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只要保持这个成绩，期末就有可能考进实验一班！”

陈淮舟知道自己的排名，只是还不够。

吊在车尾巴上，根本就不稳定。

他想进实验一班，想在最后半年和她做同学，就不能再被挤出来。

“我会继续努力。”他认真道。

王老师拍拍他的手臂，又跟他分析起失分项。

而另一边，陆域听到他们的对话，简直不可置信，陈淮舟，考进实验班？

就凭他么？

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听说他爷爷还为此去世了，他怎么可能一点没受影响还考这么好？

怕不是作弊来的吧？

他天天来找程化成，该不会是程化成给他做小抄了吧？

“陆域，我说话你听到没有？你最近是怎么回事？上课也经常不专心，你这次月考成绩，好好反思一下，有什么心事要及时跟老师说，或者跟家长沟通也行，期末考你必须把自己调整好。”

楚英子见他心不在焉，忍不住也厉色了几分。

“我知道了老师。”

陆域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皱眉看向陈淮舟的方向，未想到对方也恰好抬头看向他，两人目光相对，一个阴沉猜忌，另一个面无表情，没给他多余的眼神，便又移开了目光。

这次实验班的排名，刘耀华是最后一名，他心急如焚，就差一点点就会掉出实验班，这让他对接下来的期末考如临大敌。

期末考是真的会调班的！

他苦大仇深地看着自己的各科卷子，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掉出实验班。

这个年，他怕是都过不去了。

陆域回来时看了他一眼，突地开口说道：“刚在办公室听到八班班主任夸陈淮舟，说他有望考进我们班。”

刘耀华本就在心烦这件事，一听顿时更加郁闷了。

“真是奇怪，月考前他那么久没来学校，又发生那么多事，居然能考这么好？”陆域的声音里夹着疑惑。

刘耀华几乎立刻思路就跟着他走了，眉目间都跟着怀疑起来。

“对啊，他上次月考排名没这么高啊，他该不会是，作弊了吧？”

一旦有这个念头，好像就坚定了这个信念。

刘耀华看着自己同桌，“我们要不要跟学校举报？”

“问题是我们没有证据啊。”陆域叹气道。

“他肯定有问题，不可能考那么好，和我就差几分，肯定作弊了。”刘耀华喃喃着重复。

陆域又道：“只是月考，你别太在意，他总是来问程化成问题，也有可能是真的在学——”

他这次话还没有说完，刘耀华就腾地站起来，看向了教室的某个方向。

“程化成！是不是你帮陈淮舟考试作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