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林雨会想，是不是自己三年前在江大校园那片树林里已经死掉了，现在的林雨只是个幽灵。要不怎么会跑到这个从来没听说过的青山乡，做起从来没想过要做的代课老师来了。

在这风景如画、四周都是群山环绕的地方，林雨完全失去了现实感。三年多以前，林雨和同学、恋人还在繁华都市里逛街、喝茶、吃冰淇淋，发着功课的牢骚，抱怨着学校食堂伙食的恶劣，而今天，她却在这每天限时供电到晚八点、连电视都看不到的偏远乡村，为了用不来吊桶打井水苦恼。

无聊的时候林雨把一本《红楼梦》看了一遍又一遍，想着林黛玉年轻轻就死了，不由羡慕起她来。回头想想自己，疲疲赖赖地活着，真是没意思。

不过林雨周围的人可不会象她那么想。在这些为填饱一家老小肚子而镇日奔波的乡民眼里，林雨过的不愁吃穿、不用下苦力的日子简直象神仙一样。在他们看来，林雨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一个同样吃国家粮的老公，然后两人的一辈子就圆满了。要知道在这里，跟林雨同龄的农村姑娘大多已为人母，就算城里人晚婚，至少也该找对象了呀！

于是总有人三天两头地来找林雨打探，聊起他（她）的小舅子或外甥、侄子在乡政府工作尚未婚配什么的。林雨总不作声，听见当没听见。日子久了，人就猜她是不是在城里已经有对象了。也不对，半年也不见她回城里一趟，也没人下来看她呀。

与林雨同时来学校执教的王雯雯可是忙得很，东串西串的看有没有合适的对象。她自矜是师范毕业的，是国家教师，高了林雨一头，所以碰上不好一个人去的时候也会强拉了林雨一道去。因她长了张大饼脸，又加举止轻浮（有刻薄的人评论说象几辈子没见过男人的花痴），跟林雨在一起，她中意的那人总是向林雨大献殷勤，弄得林雨不胜其烦。妙的是王雯雯自我感觉良好，从不明白问题所在，每次都说成是她看不上人家，下次还故伎重演，拉上林雨。

这天王雯雯又来找林雨，说户口本出了问题，要林雨陪着去一趟派出所。林雨因为天冷，那天又没排她的课，窝在房间里大半天了，连饭都懒得吃，却被王雯雯硬拖了出来。

外面比预料的还要冷，林雨裹紧了身上的黑大衣。这件大衣还是三年前汪志飞陪她买的，薄薄的毛料经不起岁月，已经不太保暖了，林雨也不会想到再去买件新的。

天空中布满了阴霾，早间林雨曾听见雪粒子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也许下午会下雪。

派出所在小学校园的南边，中间隔着乡中学和税务所。王雯雯一路跟各色人等打着招呼，颇有妇女主任的派头。她跟派出所所长老卢也很熟，一进门两人活象亲家见面，拍拍打打的好不亲热。老卢四十几岁，老婆孩子都在下面村里没跟来，关于他的传言就有些不堪，可王雯雯是只要有男人跟她打悟骂俏都肯的。不过这次她卖弄风情的时间特别短，原因呢，那个年轻警察一出现林雨就明白了。

老卢很识趣地赶紧介绍：“这是刚调来的小何，何卫东。小何，我来向你隆重推荐，我们乡里的第一美女：王雯雯。”

王雯雯尖声笑着，故作害羞地扭着身子，手却伸向了何卫东。何卫东礼貌性地握了握，眼睛却望向了林雨。

老卢好象这时才想起还有个林雨：“这是小王的同事，小林。”

何卫东握住林雨冰冷的小手，一双深邃的眼睛直视着她，脸上似笑非笑。

自从与汪志飞分开，很长时间没见到如此俊秀的男孩了，那身深色的警服衬得他的身材越发挺拔，久违的干净少年气息扑面而来，林雨一时之间竟有些目炫神迷，忘了今夕何夕。

终于下雪了，南方的冬天总是雨水多，很少这样纷纷扬扬的大雪，看得每个人居然都有些欢欣鼓舞。看看学生们也无心上课了，钱校长干脆宣布放假一天，理由是让大家回去看看家里头屋顶有没有被雪压坏。

学生们发一声喊，高高兴兴地玩去了。留下的老师们赶紧呼朋引伴，有约了一起围炉打麻将的，有准备下村里打条狗来杀了搞一盆冬笋香肉喝老谷酒的，惟独王雯雯的主意新鲜，她说要去爬碧湖山。年纪大些的一听就发笑，认为是吃饱了撑的，几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却连连称好，说雪中赏景肯定分外美丽。林雨见他们兴致这么高，也就跟着走了。

众人到了校门外面，有人却赫然发现：王雯雯不见了。怎么发起人自己倒不去吗？正诧异间，王雯雯气喘吁吁地从校门里跑了出来。众人大为惊诧，纷纷质问她干什么去了，怎么会落到后面呢？王雯雯嘿嘿直笑，红头涨脸的就是不回答。

走到派出所门外，大家都明白了：那丫头，刚才准是打电话去了！

必须承认，何卫东穿着全套警服，披着大衣的样子非常帅气，警帽沿下那张俊脸酷毙了。

当他迈动两条长腿向他们一伙走过来时，林雨听见旁边的袁老师叹着气说：“哎呀呀，我那么早结婚干什么啊！”不禁抿嘴一笑。

何卫东刚好正对着她，也朝她一笑，似大有深意。林雨躲开目光，脑海中浮现起的却是当初汪志飞那温柔的笑容。

雪已经积了有一寸来厚，山路陡峭，很难行走。这还在其次，林雨发现山上气温比山下低好几度，她穿得不够多，冷得直咬牙，浑身都在哆嗦。

走在前面的何卫东突然停止与王雯雯她们的笑语，一个转身大步朝林雨走来。众目睽睽之下，他径自脱下肩上的警用大衣，披在了林雨身上。

片刻的静默。林雨听见王雯雯干巴巴地说：“我们何警官可真是体贴老百姓啊。”才反应过来，挣扎着要把大衣还给何卫东，却被他把住胳臂动弹不得。为了不保持这种暧昧的姿势，林雨只好放弃，乖乖穿好大衣。

一干人这才像按了复原键，继续前行，只是这次变成了何卫东跟林雨两人走在后面。

山顶到了，景色确实很美。望着山下静静的碧湖，洁白的草丛，而身旁的树则全成了雪做的，让人在冰冷的空气中感觉到大自然的神奇。

林雨正在回忆那年与汪志飞上庐山看雪的情景，冷不防被砸了一下脑袋。转过头，见何卫东笑嘻嘻看着她，手里还握着另一个雪球。一时间她也玩兴大发，从身边灌木上抓过一团雪就砸过去。

所有的人都开始打雪仗，你来我往的好不高兴，只见空中雪球飞舞，尖叫声此起彼伏。玩疯了，王雯雯带头将何卫东按在了地上，几个女人兴奋得满脸放光，都叫着：“拿大的雪球来！”

不管何卫东如何“姐姐、阿姨”地告饶，袁老师她们还是将雪球狠狠地拍在他的脸上，弄得他眉毛都白了，满身是雪。

林雨见他的狼狈样，突然心里一动，团了一个雪球走上去，拉开他的领口塞了进去，还拍拍他的胸部。何卫东被冰得直吸凉气，又不敢当众人面脱衣服抖雪，只好哀声求她们放开他一会儿。

众人也怕他冻得狠了会感冒，就放开了他。何卫东忙跳到一旁去解衣服。

这边大家都“夸”林雨，别看平时不声不响，下手可是最狠。林雨微笑着不说话，心里想着：我狠吗？若真的狠，为什么会被伤得如此之深？

回去的路上，众人都累了，一个个无精打采，象打了败战的残兵，目光是直的，腿也是直的，拖拖拉拉地向前走着．大概只有何卫东是个例外，尽管他的头发和脖领上都是湿的，却劲头十足，脚步轻快。

雪又下大了，一片片从空中飘落下来，密得遮住了视线。林雨又落到了后面，她看不清前面的人走到哪儿了，索性停了下来，细细欣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何卫东的大衣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她也浑然不觉。

与汪志飞在一起时，从未有过如此雪天，只是曾经共撑了一把雨伞相拥相吻，听着雨点敲在伞上的滴答声，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回想起来，那似乎已经是隔世的记忆了。

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时，林雨惊怔了一下，随即认出是何卫东，只是他那阴沉着的脸让林雨感到有些陌生。才想起从把雪球塞进他衣服他就没再笑过了，是真的生气了吗？

林雨无措地笑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我，不好意思，我——”没等她想出合适的话来，已被对方猛地搂在怀里，男人那温暖柔软的唇贴在了她的唇上。

林雨只觉全身酥软，无力地挣了一下，却发现自己象个布娃娃般被抱到了悬空，根本使不上力气。何卫东的嘴里有股处男特有的清纯气息，让林雨想起最初相约时的汪志飞。

但当他的舌头试图拨开林雨的嘴唇时，林雨张嘴轻轻咬了他一口。他疼得哼了一声，放开了林雨。

“你讨厌我？“何卫东无辜的眼神让林雨的心痛了一下，她明白那种受伤的感觉。但是她不能，不能爱，不能欺骗自己，也不能欺骗他。

“走吧。”她疲惫地说，转过身去。

轻轻地，那件大衣从身后盖在了她的肩上。林雨叹口气，闭上眼睛，泪水滑过脸颊：“是我不好，跟你没关系。”

回答她的是再一次热吻。这次她没有回避，他们吸吮着彼此的舌尖，轻咬着彼此的嘴唇，雪花落在他们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成水。

林雨的手抚在何卫东的肩上，感觉到他发达的肌肉和坚实的骨骼，心里明白对她来说，感情或许是坚硬的，□□却是软弱的。她需要一个年轻强壮的男性，让她多日无处停靠的心灵找到一个可以休憩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