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病带来的惨痛将是一段长久深刻的记忆，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为死亡哀悼，因为正如先前提及，以塞陀河是“贸易的福地”。

这座城邦隶属的平原广阔，河水在经流土地时变曲为直，衍生到城邦内部，以塞陀人以这条便利的河道为生，借力成为自由地最受尊崇的一份，他们对牟利手段习以为常，知道财富才能成就至高美德，因贫苦者的时间都会用来谋生，难以谈及比饮食更多的话题，他们不会为输于阴谋而大发雷霆，或为道德败坏看轻某人。

以塞陀河的商人们会为了财富听从命令，但领主任命的，接替老布尔维尔的临时执政官枉为自己的职责：迟迟未能处理好的尸体造成了疫病传播，斯格兰牧师的帮助只融化了冰山一角，商业许可令的价格被趁势抬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仅有少数几个家族能够支付。

而在另一端，与外界动荡的情况不同，布尔维尔的庭院倒是发生了许多变化，仆从重新回到庭院，替换烛蜡，修饰倒塌的塑像，城邦会议停止收缴布尔维尔家族财产的决议，领主先前驻扎在前院的卫兵自行撤走——旁支亲属比留守家族的女孩们更圆滑年长，知道她们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这些安排，于是立刻以金钱礼节表示尊敬，姿态自然的就像是在从未在疯病爆发时苛责这两个毫无依靠的女孩，也没有派出英俊的年轻人去诱骗她们交让婚姻权力，毕竟那时的布尔维尔如同失去毒牙的蛇蟒，而哄骗两个女孩总比直接抢夺财富容易。

紧接着，人们见到了布莱恩·布尔维尔。

以奴隶的身份。

***

南方人进入以塞陀河的第一天就被发觉，因他在各个层面上都太有“声望”，守门的士兵立刻认出他，但就在对方要大喊出点什么前，德鲁伊就在他的斗篷下开口，说以塞陀河已经不再有一个被叫做布莱恩·布尔维尔的自由民。

“好好瞧着。”贾伊罗说，口吻疏离得让伪装成渡鸦呆在笼子里的小魔鬼都感到惊奇，“你面前的只是个奴隶。”

黑发学者先前对赫迈尼的真名驱赶已耗尽其作为凡人的力量，那是阿米莉娅留给祂信徒的能力，祂叫他能够窥视不祥之物，瞥见秘法真名，却无法庇佑他的口舌被炼狱反噬的深火烧灼，而那赠礼的后遗症正是声音嘶哑。

难以分辨是由于说服必须还是无意，当褐发的森林之子抬起手中的锁链，迫使另一端的南方人扬起脖颈时，后者闷哼了一声，而在以塞陀河这个布满交际花的城邦，这种地位的差距与状态自然会被联想。

想象成某种被过度使用的痕迹。

只是一瞬，士兵的表情就从震惊的迷茫变成一种混合猥亵了然的深意，对方即刻敞开城门，敲响通报议会与领主的铜钟，小魔鬼看见南方人的肩膀在锁链下紧绷，又最终在德鲁伊看似无意的轻拍中放松。

赫迈尼记得他们临行前的讨论，贾伊罗不愿意给他自诩“朋友”的布莱恩套上奴隶的镣铐，但后者一言不发地装扮了自己，南方人将手指绕过后颈扣好秘银锁链，动作顺畅地好像他真的带过那些东西太久，以塞陀河的热度让人们穿着很清凉，可奴隶长袍的制式除了带来更多遐思外一无是处——这种犹如随意披戴了一块布料的长袍样式，一部分是为了预防奴隶的逃跑，另一部分则是出于某些仅仅在权贵庭院中发生的秘闻。

出于后者的缘由，这聊胜于无的遮挡更是平添了一份委婉的情色。

贾伊罗显然明白这些，只是他的正直叫他窘迫难挨，更不用提及去直面布莱恩的眼睛。

森林之子的良善远超白袍的虚伪，他能为结果的好处退让，却也不会愚蠢到相信邪恶从善，否则赫迈尼早该是他的魔宠，但那条界限最终还是超出了它的想象：一位善神，生命之神的信徒不仅接受了一个曾以贩卖奴隶为生的商人进入他的生活，还允许一名混血的杂种在他的身边存在。

赫迈尼喜欢见证这种场景，这再适合不过让魔鬼引诱，或者要……俗世见证。

“贾伊罗。”

若是有个既不相干又愿意说实话的人在场，绝对会表示那个看起来相当漂亮的黑发美人有点咄咄逼人，但半血的妮索与她的人类学徒是不会欣赏这份美貌的存在，赫迈尼也只在德鲁伊的发红耳尖中安静窥视。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贾伊罗是受了布尔维尔家的引诱，森林之子在候鸟的振翅声中打探到以塞陀河，自蜂蜜的嗡鸣与潜藏巷道的植株交谈，可即使早就尾随注意着德鲁伊的小魔鬼，也都发觉他最初的打算只是走近，瞥过一眼这被冠名颓废的城邦与年轻统治……没人相信他会自愿久留，毕竟这么纯洁良善的羔羊，就不该落进赤裸着的奢靡荒淫。

“你想要保护我，要为布尔维尔做庇佑，莱拉劝慰过你，妮索胁迫你，但你还是作下了决定。”

赫迈尼曾以为红袍的折磨早已抹去了布莱恩的精明狡诈，或者，至少让新斯坎的生活拿走了那些小黑猫身为商人时遗留的特质。

可现实却颠覆一切，尖牙黑鸟在阴影中无声发笑，感到它身为魔鬼数百年来的罕见挫败：它所了解的布莱恩不是源自流言，就是出于他在贾伊罗面前的表现，南方人一直像只毛茸茸的幼兔，并没有与森林之子的温和显出过多区别。

布莱恩履行了阿米莉娅的职责，在学城习得睿智学识，和善神信徒一起帮助他人，他几乎就要在学者的道路中前行终身，只是不幸卷入政权纷争，他的伪装太过真实，骗过他自己，也骗过魔鬼，还可能欺瞒了被叫作真知的古板女士，让她赐福了一个信仰不坚的信徒。

怯弱表象在布莱恩抬眼的瞬间尽数褪去，他毫无征兆地向前一步，逼视灰发的施法者，像他才是那个手握契约的主人——贾伊罗总是退让、温和得像一个不那么真实的梦境，可作为来自深渊的邪恶造物，赫迈尼当然知道隐忍会如何演变，亲吻怎么能够满足欲望？触碰更不可能与爱抚相提并论，而布莱恩·布尔维尔显然比它还要清楚这点，小黑猫太会使用这项弱点，他拿捏着他的软肋像是要在德鲁伊的脖颈上咬下一口血肉。

——显而易见！为这个场景赐福的会是暮色的丝蒂瓦娜，学者的真知该在此处退却，替蓝眼猫咪的占有欲望让出一点空隙。

南方人的长袍在逸散的水雾中被打湿，呈现出藏于暗面的莹白反光，热浪自四面八方的角落漂浮到来，将仲夏的温度再次拔升，汗液潮湿地滴落，滚进布料深处，他将锁链的一头交由还在发愣的德鲁伊。

“你不能对你的所有物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