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星冠群山的摩尔多出生。

她的母亲以处女的身份生产，在三个昼夜死于自己难产的血泊。山民们把处女生产视作不详的征兆，按照处置邪魔的方式，将红发女婴与她母亲的尸体放上火刑架。

随后他们听着婴孩的哭泣，惊惧地瞧见她从她母亲的骨灰中再生。

男人们尝试溺死红发女婴，她却在湖底的淤泥与石块中挣扎爬行，女人们给喂养她的羊乳中掺杂毒药，却发觉她仍然喝得香甜，而当那些被她在睡梦中呢喃名字的人都意外死去时——因怜惜而给予她面包的农妇，尝试用渔叉戳瞎她双眼的渔夫，无论感激憎恨，他们都在她醒来后倒毙。

他们在她的手脚上浇筑了滚烫的铁水，用银餐盘的边缘割下了她的舌头。

无知尖叫的幼儿成了蜷缩成一团的、不再恳求哭泣的女孩，直等到她在一次被烙铁烧灼手臂的疼痛中昏死。因魔鬼血脉的引领，她掉入了深火炼狱的门廊，在睡梦中唤醒了血脉传承，以孩童的心智承受了古老邪魔的技艺，引领的魔鬼们还未查出女孩血亲上的同僚魔鬼，却已为她显现出的力量躬身，恭敬礼貌得无法与其诡异奇特的外表相配。

魔鬼们这样回答：她是某一位恶魔君主的女儿，还拥有梦言的预知能力，它们为女孩血脉中的等级折服，向她承诺立誓，告知她会是炼狱在地面上的代言。

但女孩没有接受这一礼遇，她厌恶又本能地遵循了在灵魂中震荡的半血，伸手去扭断了她引领的劣等魔鬼的脖子，瞧见它畸形的三指头下藏着的一个禁咒。

睡梦被尖叫刺破，醒来的红发女孩用力扼住自己被冷汗浸湿的喉咙，迫使新生的完整口舌停止颤抖，停止呜咽，她依靠半血的力量打破镣铐，以深渊语抹去所有山民的往昔记忆，蛊惑他们放下了手中拿着的、原本是要冲上来杀死她的短刀，离开之前，她制造了一场山火，悄无声息地烧死了几个曾经想要抚弄、或对她不轨的人。

她出逃。

她装扮成一个具有施法天赋却不自知的孩子，撒出她在摩尔多造成山火的消息。她罔顾魔鬼半血的低语劝阻，为自己命名，她按照私生与弃儿的方式为自己命名，她选取她从未见过的母亲的名字，以出生与折磨她的故乡为姓氏。

她自称为妮索，妮索·摩尔多。燃烧了自己故乡的可怜女孩，一个被赶走的人类女孩。

她隐藏着半血，学习人类而不是魔鬼的秘法，成为法师学徒的红发女孩压制了魔鬼的半血，瞒过了教院与她的导师，却被同样是个孩子的森林之子识破——但年幼的、灰眼睛的小德鲁伊什么也没说，他只让妮索继续挥动她的法杖充当牧人的长鞭，赶着受惊的牛犊去往不被暴雨袭击的崖下。

而这一次，不必半血的梦言预判，妮索就能对灰发的小德鲁伊做出一项预测，一个对于邪魔而言只能算是评断捕猎的评价：

他会是祭台的自愿羔羊。

***

贾伊罗本不会遇见布莱恩·布尔维尔。

布莱恩·布尔维尔，“南方布莱”是商人的儿子，他的命运是成为以塞陀河的下任执政官，他会有一位善于听从的、忠诚于他的妻子，出自他继母的家族。黑发蓝眼的南方人会始终照料他的姐妹们，“银玫瑰”莱拉、其他三个女孩一生的故事都将与她们的兄弟同样暗沉，为围绕家族的荣光写就一切生命。

森林之子该在他的旅途中遇见某个年轻而活泼的少女——但如今，看过现在的森林之子，妮索就很难再想象有某个女孩（哪怕是男孩）能在德鲁伊的身边转圈，被始终宠爱的少女与少年，他们的美貌太过青涩单纯，也永远不会有布莱恩那种经由打磨的忧郁。

本该发生的，是布莱恩一生会听闻七次贾伊罗的名字，却只见到他一次。

三次由妮索在担任以塞陀河法师时随意提及，两次来自城邦议会关于水鸟与河道的报道，一次德鲁伊部族途径自由地的请求，一次得益于莉尔·布尔维尔的天真烂漫，她那时已经到了社交舞会的年龄，却仍然喜欢黏着她的兄弟，为了让小女孩乖顺地听话，作为家主的布莱恩只好满足了她的愿望。

一只异邦的斑纹猫。

装着猫咪的笼子在能照料与驯兽的人之前抵达以塞陀河，于是布莱恩向路过的德鲁伊部族恳求援助，贾伊罗会因布莱恩贩卖奴隶的过去厌恶他，但那时布尔维尔家主并不重视这些，后者的内心已经冰凉，并受生活的疲劳，药剂与贸易都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遗症。

灰发的森林之子只会履行祭祀给予的职责，而南方人只在意他姐妹的心愿。

妮索最后一次见到贾伊罗的名字会是在一张纸上，准确说，那也并非一个真正的名字，只是贾伊罗所在的德鲁伊部族奔赴了发了疯病的新斯坎，在某次与邪魔、与红袍们对抗的过程中死去。

而自然，这一切都未被记载，因它从未发生。

***

她的一生起始于死亡、对抗和隐藏，是她打开了一条道路，是她不想要羔羊死去。

妮索知道布莱恩会喜欢贾伊罗，所以她介绍他们认识，更不用提南方人总是会被他偶尔泛滥的好心蒙住眼睛，抢在他还没有完全的坠毁成一个恶行之前，引导一个好人见面，讨上一两分彼此的欢心——毕竟，又有谁会真的一开始就厌恶灰眼睛的丛林之子？贾伊罗的温和总能起到好作用，她完全可以在德鲁伊的部族要离开时，拉着布尔维尔一家人要求贾伊罗留下，帮她这个知晓她血脉，却不会惧怕与憎恨她的朋友活下来。

她的确有所亏欠，是她改动了命运，让贾伊罗搅入了一场她的半血都无法预知的未来，也亏欠了布尔维尔的一家，后者本可以过得更平稳，而不是陷入势力尽失后的僵局。

但妮索从不愧疚，她无法愧疚，她的半血始终在拉扯着她从人类的姿态和思维下滑落，邪魔守则中不会为得利愧疚，她知道布莱恩无疑会栽进贾伊罗的手里，他们可能争吵，接着是德鲁伊在得知南方人的奴隶勾当后离开。

故事本该这样发生。

“导师。”她的学徒说，声调因被掐住喉咙而颤抖，“我担忧您。”

半血的红发魔鬼试图从马尔尼的眼中找到恐惧，介于她新生的指甲已经刺进了男孩的皮肤，她以为这会理所当然的发生：“我不再以学徒的身份请求陪同，但请您带上我。”他说，而她没有看见恐惧，只有一条红着眼睛的狗崽在向她请求，“我希望您能安全……我、我还想为您……”

“您说过‘蜂蜜更好’。”

妮索记得这句话，她教训了一个眼高手低的家伙，给首次见面的小学徒教授了她的行事准则，马尔尼学会的第一个小把戏就是她那日施展的，男孩对这类戏法上手很快，也懂得怎么使用。

她收到过很多蜂蜜做的小点心，但从未想过是因为这点。

黑暗仍然围绕房间，那是森林之子的秘法都难以压抑的血腥，它在沸腾，连带着阴郁深处所显露的细小声响，黑鸟的笑声回荡，炼狱的邪火已经蔓延到马尔尼的脚下，男孩正被烧灼却丝毫不动。

“请您带上我。”

然而，爱慕演奏了它的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