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伊罗是先从变形术中恢复过来的，布莱恩迟了一步才从山雀的形态拽回思维，落地后他就跌向地面，是施法者抓住了他的手和肩膀，才没让他头朝下地滚进灌木。

“我得给妮索传个消息。”贾伊罗说，耳边的灰发因汗水湿透，正如雏鸟羽毛般垂伏，他的手摸起来像是在温泉中泡过，当布莱恩丢失掉那些温度后，他垂下眼睛看着地面。

德鲁伊做出手势，一些白色的粉末从他的指缝中漏下去，他开始施法。

小魔鬼突然说：“瞧他，就像用作祭祀的羔羊，这么贴心地迈向自己的——”

布莱恩看了它一眼，由于贾伊罗先前在细针湾的警告（那个理解失误的吻），它恭敬地与布莱恩保持在一臂远，停在灌木的树梢上。

贾伊罗的法术多半影响到了小魔鬼，它小黑豆般的眼睛附上了一层红色，脚爪来回挪动，布莱恩不清楚赫迈尼在街面时跑去了哪里，但肯定没参与混乱，它现在的精神好得不像样。

小魔鬼用鸟的声音叫了一下，树林里的鸟儿立刻唧唧喳喳的回应，掩盖住贾伊罗念诵咒语的声音，它比一只真正的魔宠还要尽责。

布莱恩在侧塔所受的教导经历让他对小魔鬼保持着警惕，不觉得和一只炼狱生物展开讨论能有好处。

“我知道贾伊罗大人只用脚趾都能把我送回炼狱，毕竟他是位强大的施法者。我是说另一件，这场景让我想起了以前，都是打斗、法术、还有强大的力量，还同样是带着一个布尔维尔——只不过这次的结果好多了。”

那在死灰城，贾伊罗曾提过一次，为带出莉尔的灵魂。

“那不够多。”赫迈尼说，像是能看出布莱恩的沉默，它发出一个像是大笑的音节，“您知道的绝对不够。”

“我原本只是一只毛绒绒、软乎乎的小雏鸟，在深火炼狱的最受欢迎的餐后点心中，像我这样的小魔鬼是按网计算的。大魔鬼和恶魔们抓捕我们就像吃掉空气一样简单，我还曾被缝在一只魅魔制作的毯子上呢，那个长羊蹄子的□□，他就在我的羽毛上面被恶魔君主干得直叫唤……”

布莱恩被小魔鬼话里的信息量噎了一下，就算赫迈尼不太在意这些东西，他可没忘记贾伊罗还在那儿。

“深火炼狱在下，您可是位学者，一个喜欢□□的雄性魅魔有这么不常见？还是您在担心贾伊罗大人听见？”赫迈尼强调般地啄了下羽毛，继续说，“我释放了一个静默术，全然无害的那种，否则您腰上的‘银纹’就得跳起来砍我的爪子……”

布莱恩见过被小魔鬼咬掉胳膊、吃掉肺叶的孩子，也在阿米莉娅的殿堂中见过被哄骗着出卖灵魂的乡绅，后者是由他妻子带来的，被扔在侧塔的地板上，怯哭着抱着脑袋，他的继女惨白着脸站在他妻子旁边。

乡绅哆哆嗦嗦地叫嚷着魔鬼的诱惑，说他只是喝多了酒才会想要签下一个占有他继女的契约。

少女的脸蛋是那么精致，肌肤则是像奶油那样白皙，她的美貌至少可以在北方王国的沙土中成为一朵月季，或攥取一顶额冠。她的母亲也是这么思索的，那是一位拥有三座葡萄园以及一小片领地的女爵，所以能够想象，当这位母亲发现她昏睡的小女儿出现自己丈夫床上时有多么愤怒，她把他扔进了关着猎犬的笼子，而第二天，女孩和乡绅一起挤在狗群中瑟瑟发抖，不管女爵把她的丈夫关在哪儿，她的小女儿都会在次日和他挤在一起。

在格林学士的建议下，女爵请来了一位法师，与乡绅签订契约的魔鬼被再次召唤，它算是贴心地提了条建议，宣告无偿免费：只有契约中的条款完成，或乡绅的灵魂被带到深火炼狱，女孩的厄运才能结束——疼爱女儿的女爵会选择哪种方法不言而喻，她把她的女儿带到门外，自己拎着一柄镶嵌着宝石与黄金的细剑进来，给了她丈夫一顿耳光，干脆利落地刺穿了他的胸膛——被法师召唤而来的魔鬼在禁魔环里摇了摇尾巴（它的外形是有着两条尾巴的狼），咬着一张纸出来。

法师和侧塔的学者们检阅了那张契约。

他们本想再囚禁魔鬼一段时间，但它却仅凭一条舌头说服了女爵放走它。

它说：尊敬的女士！您难道想要那恶人的灵魂落在炼狱的土地熔岩，被化成一阵风？要知道这种情况可相当于恩赐，他既尝不到火焰的烧灼，也没有经历过惨叫，他会像一个睡着的婴儿一样甜蜜蜜的消失在风里。而魔鬼没能告诉女爵的，是人类的灵魂只要因契约效力落入炼狱，在沉进深火的岩浆之前，就会被无数恶魔与魔鬼盯上，如果这只与他签订契约的魔鬼没能及时赶到，他才会被撕扯得仅仅留下一个核心。

“您知道的只是一部分，非常少的一部分。”尖牙黑鸟这么说，用了和双尾狗一样的语气，像是真的在为别人着想。

布莱恩留意着它的一举一动，他不确定赫迈尼的意图，也知道好奇不是一项良好品质，可如果他没有好奇心，他就不会在两年前邀请德鲁伊入驻他的庭院。

“为什么我得要听一个小魔鬼的话？我信任的是贾伊罗，不是你。”

“我会先表达信任。”小魔鬼在树枝上跳了跳，“您有份礼物，来自那位拿着丝线编织的女士，我知道您该怎么使用它，来，看着我，念出我的真名，只要您看的清楚，音节准确，我猜您甚至能用这个送我回到炼狱。但在此之前。”赫迈尼发出一串像是恼怒的啾啾声，“您看看他，您就没有想过贾伊罗是怎么进入满是死者与亡灵的死灰城，在那儿，一个德鲁伊，一个生命之神的信徒，在不死者和灰袍的中间，他可不就像一只祭台上的羔羊？”

布莱恩觉得自己将要触到某种让他心脏狂跳，近乎窒息的事物。

“他为进入死灰城召唤了我，分给我他的力量，否则现在我还是地毯上的一片装饰。”

赫迈尼描述德鲁伊站在某棵树的背后，藏好他的橡木杖，卸下卷轴与生命之神的徽章，用短剑刺进自己的胸膛，伪装成一个将死的人，几近爬行的走进死灰城。

“就算是他闯进灰袍的房间，受到的重击可都不如他的给自己心口来的那一下。”

布莱恩一开始就知道，他清楚贾伊罗为布尔维尔带去的利益不会很多，他暂留他、买卖情谊，但信仰生命之神的德鲁伊不能久留，只有法师和术士们才会通融那些灰色的小交易，贾伊罗不能是他的朋友。

可一切都从那个吻开启，就因为他好奇灰发的荒野之子是个怎样的人。

***

石匠站在阿米莉娅的神殿上观望。

这儿现在已是一片废墟，月光把重叠碎石切割出凌乱的影子，石块与灰烬之间长出野草，在石匠走过的地方，石板吱吱嘎嘎地发出响动，飘起石粉，他干咳着喉咙里的血腥，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抓出一把草药，放在嘴里，像是山羊和牧牛那样咀嚼起来。

新斯坎的冬天比夏日更为残酷，因为沙土会在白天吸走阳光的热量，夜里的空气又会变得异常稀薄，如果不在房屋里点上一盏灯或是炉火，立刻就会被冻得头晕眼花。

人们总是不乐意在傍晚干活的，放在以前，他们感染了风寒和打颤，还能去学者们的学城图书馆讨要些汤剂来喝，现在，只能依靠晒干的草药和往炉台中再添把木材。

石匠继续往前攀爬，分辨出侧塔与主殿的位置，新斯坎的管理者本想在入冬前就着手清理，可由于侧塔的高度，有几座塔在震怒后倾斜了，靠在一起，直到几天前才粉碎。

石匠被任命测量与挖掘阿米莉娅的废墟，波斯纳非常急切的想要清理干净主殿，但就连他也知道新斯坎的晚上有多寒冷，所以他没有在夜晚加紧工程的要求——不是波斯纳有一付好心肠，而是新斯坎的工匠少的可怜，从外地聘请的那些还没抵达——当石匠告诉波斯纳，他想用额外工作的时间抵消一点税金的利息时，后者立刻就同意了。

石匠扒开一块砖石，低下身查看内部是否中空，他把火把凑近，看见了一张脸，一个年长学士的脸，他第一次见到这名学士时，那个叫做瑞斯的男孩还在他的臂弯里咬着手指。

在石匠仍是一个流浪汉时，他曾被邀请进入神殿，那也是一个冬天，他的父母在入冬时死去，他的长兄因为赌博输掉了田地和房屋，他被赶出家，又冷又饿地倒在街上，瑞斯的导师，这个抱着一个幼儿的学士把他带进了神殿，他告诉当时既是个醉汉也是个傻瓜蛋的石匠，他应该好好活着。之后，格林学士领导的侧塔为他准备了一间可以遮风避雨的房间，他们给了他热汤和面包，让他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那些从王都回来的商人们，他们都说格林学士就是那个将恶魔带进神殿的人，但那怎么可能呢？石匠能对任何善神起誓，如果没有年长学士在寒冬时救下他，他就该冻死在那个晚上了，而格林学士教授他识字的练习，又让他在老石匠的众多学徒里被选中去雕刻界石上的花纹与箴言，他作为一个农夫时的勤勉让他得到了老石匠的亲睐，他不仅继承了老石匠的房屋，还娶了他的女儿，她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她现在三岁，正是当时的瑞斯那样大。

想到这些，石匠的神情变成了悲恸，他把手指放在学士还睁开的眼睛上，想要把这可怜人的眼睛合上，但寒冷和僵硬已经把这张脸冻结成了一个绝望的表情，石匠不得已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喃喃自语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石匠把熄灭的火把插在了砖块与砖块之间的缝隙里，探头探脑地确认了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相当于犯罪，但他还是从工具包中里掏出了一张卷曲的草纸：“真知的阿米莉娅……”石匠磕磕巴巴地说，努力的不去想他这么做的后果，被判亵渎的学者和牧师一样，就连再次提起他们的名字都算污蔑，“您的耳目已——”石匠等了一下，确定没有一道雷霆劈下，才又开始念了：“您要在冥河为他们举目…带他们…回归您的神国。”

他在这儿的真正目的，是他想送学者们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