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来自教院的法师抬手，撕裂卷轴，在致人昏迷的法术击中自己前移动到另一处，法术落空后，攻击者改变战术，扔出一滩滑腻的油脂，这是个戏法，但就在法师以防摔倒跳开的一瞬，对方已经获得了有利优势：火焰被点燃，热浪侵袭视线。

马尔尼正准备着下一个法术。

法师毫不掩饰地露出了然，预料之中，更不用提及他曾是他的导师之一，除了被孤立的妮索，没人愿意教导一个天资愚钝的学徒，马尔尼在他手下时就连捻出一小撮火苗都会磕磕碰碰的打结，他爱耍些小把戏，但在妮索那儿，这种技能成了恩赐。

马尔尼学会了所有妮索愿意教导的事物，不论是配量毒药，还是朗诵咒语经文，或者，那些在大多数施法者眼里都不值一提的“门道”——这不是说男孩雨后野草一样疯长的实力没引起注意，有人试过窥视，只是马尔尼对妮索就忠诚得像认主的狗崽，他曾为都不能算作欺辱的绰号挨个挑战了那些多嘴多舌的小蠢货，他狠揍过一个学徒的脸，只用法杖和拳头。

这份忠诚是有原因的。马尔尼，这名字被放弃了十二次，教院曾要对他除名，将这个男孩重新流放成一个农夫、木匠，对一个在幼时就被告知秘法的伟大之处，又耳目熏染了十年的人来说，这做法就是在一个快要渴死的人面前放上一碗水，却不允许他喝上一滴。

妮索捡到了马尔尼，她教导他，从河泥里淘出金沙。

水柱在法师的指引下从地面卷起，由脚到头的浇透了妮索的学徒，打断施法，法师没从学徒湿嗒嗒的头发和眼睛里读出什么情绪，男孩面无表情，从一个男孩成长到一个大男孩、一个青年时，他都这样面无表情。

一辆装着家禽的板车被水流冲翻，当商贩扑上去，想要调转颠倒的笼子，以防里面的鸭子被压扁脑袋时，一只受惊的小鸭子拉长脖子，凶狠地叨了对它施以援手的主人。

商贩大叫了出来，和法师的同僚一起。

捕捉到一丝静电的噼啪声时，法师立刻用飘浮术将自己提了起来，他的同僚却没能及时预判，细小的电流窜上了沾着水的鞋底，而他身上带着的一个防护符文发出亮光，化为碎片。

一丛火焰在先前的水流中成为漏网之鱼，它正在马尔尼身边形成火圈，迅猛地蒸干水分。

地面突然开裂了，足以使飞鸟胆怯的深邃裂隙张开巨口，空气中漂浮施法者们遗留下的秘法痕迹，原本隐藏地下的暗河水位疯涨，溢出裂缝，和法师召唤出的水流混为一体，砖石倾倒，街面两旁的房屋发出女人和孩子的尖叫。

裂缝的始作俑者是妮索，她做完这些后看向她的学徒，马尔尼丢下一个扰乱追踪的法术，似有预谋般的和她同时消失，高个佣兵和红发弓箭手乘机混进逃散的人群。

水面有鱼鳞的反光。法师的同僚肯定是抓住了这点，他是个矮矮胖胖的家伙，那野蛮人变成鱼躲在下面，胖法师一定在这么想，因为他朝暗河形成的水潭投去了一束由精神力量凝结的长矛。

法师轻微地啧了一声。

长矛戳进水面，数条肚皮朝上的鱼浮出来，没有德鲁伊。

“你有记录下一切吗？”法师问道，决定不再关注这个。

“当然，只要一块镜面就能重现过程。”胖法师说着，依依不舍的往裂缝里看了看，“可为什么院长想要看这些？”

“这本来就是一件没道理的事。我们不该在这儿，如果是要追捕，教院就不可能只派你和我来。无意冒犯，可仅凭我们两个，不行，德鲁伊价值七分之三个城市的身价是有原因的。”

“好吧。”

胖法师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该走了。”法师提议道，“我可不想留下来陪那些守卫聊天。”

偷袭者们为突然结束的战斗面面相觑，女侏儒是其中一员，在城市守卫赶来之前，她的影子融入了房檐下的阴影。

在他们的上方，仅一棵成年杉树的高度，灰鹰带领一只山雀掠过天空。

***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爱德华多？”

没有回应。

格林学士叹息了一声。

那还是入冬之前，还是秋季，他和海盗的谈判成功了，学者们走出看管，大部分人藏了起来，但格林深知北方国王必须得杀点人来解决愤怒，所以他和几位年老的学士们达成了一致，用他们各自家族寄来的金钱赎救了另外一些不在家族中深受宠爱，或是没能拿出与体重等重黄金的年轻人。

他们活得够久，有这份胆识。

波斯纳花费了大量的钱币和时间才从海盗那里把他们弄出来，却只得到了不到一打的学者，这其中还都是些垂暮的老人。

“真可惜，我得向国王报告这个了。”波斯纳说。

“我们都没带一个恶魔进入神殿。”格林学士平静的回答他，“但我们能承担这个，我们放跑了其他人。”

波斯纳紧盯着格林，摇了摇头：“他们不会。”

他向身后挥挥手，一个红袍的法师和几个盗贼走了进来。

“因为你们的女神为了惩戒亵渎，借着暴风女神的浪潮，把他们淹死了。”

格林看着他的同袍们倒在脚下，直到盗贼在拔出插在动脉上的刀，一股血溅到了脸上时，老人才恢复了暴怒的声音：“是你！”格林嘶哑着嗓子，感觉血液涌上了他的眼睛，面前一片红色，但法师的长袍仍是最浓重的那块颜色。

“你挑拨了我和莫斯——”在说起莫斯的名字时，格林还能感到痛苦，“是你把魔鬼放进了神殿，真知！我怎么没看见你这条毒蛇！”

“是我吗？”波斯纳咧开嘴，转动着小指上的蛇形戒指，“是你要去接受审判，独自一人，你逃脱了真知与风暴这两位女神的审判，是你引领了一个恶魔。”

在波斯纳的指示下，盗贼踹了老学士的膝弯，让他跪下。

红袍法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贴近格林的眼睛：“说出来，恶毒的诅咒你的女神，她从没让你听见过神谕，而你成了一个低等魔鬼，依仗叛神才躲避神明降下的灾祸。”

一条盘踞的小蛇，鳞片细腻均匀，有三个脑袋，每一个都吐着鲜红的蛇信，格林从它身上嗅到了炼狱的气息。

“格列柯。”红袍对着格林学士说，“你觉得这个真名怎么样？”

“我没堕落成一个恶魔。”

红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就从这两个孩子中选取一个，就算其中一个死了。”红袍说，“我们还有另一个。”

爱德华多和瑞斯被扔到了他的面前，格林把他的那份赎金让给了瑞斯，在他们临走前还吻过他们的额头——格林很少这么做，但当时，他以为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说吧。说你已经背弃你的女神，要投入深火炼狱的怀抱。”红袍轻柔地开口，背后阴影在几个呼吸间扭动成了一条蛇，毒液从它的獠牙中滴落，将地面腐蚀出数个小坑。

三头小蛇被送到格林的面前，他颤抖地闭上了眼睛。

“你吃了这个。”红袍的声音几乎就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了，“或者我的宠物吃了那两个孩子。”

有那么一个瞬间，格林几乎以为他抓住了红袍法师的脖子，但他已是一个老者，他的皮肉在数年前松弛，他曾能拉开精钢制作的弓箭，可如今手臂中的力量也就只能捏住老马的缰绳，被盗贼从身后抽来的一鞭让老人全身的骨头都痛了起来。

红袍的毒蛇嘶嘶地出声：“我要吃了这个老家伙！他有那么多不甘、暴躁，尝起来会比烈酒醇厚。”

一阵微弱的敲打声将老学士从回忆中唤醒。

“瑞斯？”

男孩发出一声虚弱的哼哼。

“你还好吗，孩子？”老学士问。

男孩能够给予的反应只是又敲了敲他们之间相隔的墙壁，他的力度非常小，几乎听不清楚。

先是一段急促的敲打，然后是两下，这表示他们都还活着。

“真知啊。”格林用细微的声音让阿米莉娅的名字滚过已经微微分叉的舌尖，这本是一个祈祷，但灼伤喉咙的热度击倒了他。

咸涩的眼泪滑过这位老者的脸，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