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路途，但已经变化季节的景色，树叶枯黄掉落，被冷风卷起又落下。

两个月前行驶在这条路上，空调还要开制冷，转眼间，就要开制热，才能保证操控方向盘的手指的温度。

副驾驶上摆放着粉蓝色的小机器人，端端正正的背靠座椅目视前方。

而驾驶位上的，是没有表情的陈佳时。

掉落了树叶后的枝干没有遮挡，透过间隙可以看见远处的村庄，而这一切，在两个月前，什么都看不见。

就像人的心，永远被什么东西遮挡，等到可以看见那一天，表面遮盖的东西已经面目全非。

回到海市的家，陈佳时推开家门。

已经快两个月没住的家没有一丝的灰尘味道，就好像昨天晚上她还住在这里一样，看不出来任何衰败的痕迹。

这得益于陈母在得知她去了云南旅行后，就安排了阿姨一直定期来打扫。

根据规律，应该昨天才来过，进门处的垃圾桶里面的垃圾袋是新换的，一尘不染。

连冰箱里面的东西都被清理过，除了保质期很长的腌制食物，其余一切都被清除。

陈佳时拿起一瓶水果浓缩饮料，距离过期还有一个月，这是她去江市之前买的，这种饮品出厂后就只有三个月的保质期。

离开家去江市那一天，她确实没有想到会有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还有其他几种保质期更短的饮品，已经被清理掉。

拧开盖子，冰凉的液体混着果肉进入胃里，陈佳时深呼出一口气。

猕猴桃口味的果汁，即使配料表上注明没有额外添加糖分，咽下去后嘴里也反复察觉甜味。

拿着瓶子来到平时最常坐的阳台沙发，陈佳时打开窗帘，让冬日难得的阳光照进来。

可惜阳光没有温度，海市海拔很低，距离天空很远，阳光透过一层层的阻碍来到她面前，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瘫坐下来，脊背再次接触到熟悉的触感。

看着眼前几乎没有变化的风景，陈佳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逃离海市的这两个月，就像是她做的一场梦。

而现在梦醒了，发生过的一切，烟消云散。

长长叹出一口气，陈佳时握着手机，感知着手心隔着一层手机壳的布条的存在。

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幻觉，不是做梦。

低下头，陈佳时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夏天时很轻易就发烫的手机此刻像坏掉一样，冷冰冰。

眨了下眼，她解锁了手机，如同肌肉记忆一般打开了何旭的聊天框。

我回来了，有空见一面吗。

消息发出后，陈佳时闭上眼睛，放松全身肌肉陷入沙发里。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最后再问一次，这是她的道德底线，不是为了从另个女人手中抢到谁，只是为了获得一个答案。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这么决定。

阳光柔软的落在她身上，慢慢的，终于感觉到温度，她快要睡着了。

此前躁动的心脏此刻安静下来，只平缓的跳动。

闭着眼睛，她似乎能听清每一下跳动的声音，还有规律的起伏。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她在即将进入梦中时被拉扯回来。

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短暂的白芒，之后事物变得清晰。

何旭的消息回复在通知栏顶端。

只有一个字，好。

他没决定地点，也没给出具体时间，看样子是要陈佳时这个发起者来决定。

去哪里呢，要在一个什么样的场合才合适问起。

陈佳时想了很久，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名字浮现在眼前。

晚上八点，三林，可以吗。

她这么回复。

可以。

何旭很快回复。

这两条消息结束，他们之间的联系就断了。

对此陈佳时已经很习惯，最近这一个月以来，她和他的联系就像这样，三言两语就会结束。

那么像两个最普通的朋友，任谁都不会发现这是两个错峰相爱的人。

其实陈佳时也搞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是她一开始的逃避让何旭察觉到，所以他心照不宣的按照她所希望的来发展。

他对此很熟练，在四年前就已经学会，这次只不过是开卷复习。

等陈佳时发现时，已经定型。

不过这样也好，好过歇斯底里撕破遮掩之后断交。

和虞灵说了一声，让她给自己留好位置。

冬日到了，圣诞节将近，三林的生意空前的好，最近半个月，去晚一会儿就满座。

打电话时，虞灵和她吐槽，客人太多醉鬼也多了起来，要处理的麻烦事也成倍增加。

对此，陈佳时只能安慰，因为她也没有酒吧经营的阅历，雨歌的客人一年到头会闹事的都很难遇到，开业四年，也只遇到了那么一次。

而且也是清醒状态的大半天，很简单就可以解决。

而醉鬼不一样，听不进去话，具有破坏力，没有思考能力。

同样的，醉鬼也能带来很高的收益，他们总喜欢在思维不灵敏之后下单很多酒。

能不能喝完这件事，不在经营者的思考范畴内。

开封酒水售出，概不退换。

虞灵似乎在和单均约会，语音回复她安排好了，二楼最里面的位置。

在简短的语音里，她听见了有些模糊的背景音乐和导购宣传的声音，以及单均的声音。

或许在商场逛街吧，陈佳时猜测。

距离越好的时间还有很长时间，陈佳时躺在阳光下，决定睡一觉。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睡好了，自从发现自己的感情之后，就一直失眠，睡着之后也会惊醒，每每睁开眼睛只能看见黑色，都觉得难以呼吸。

即使逃离海市这段时间，也没有得到改善。

而现在，她终于感觉到了困意，或许是因为下了决定吧。

找不到理由，但能睡着就是好事。

这一觉，从白天睡到了黑夜。

再次睁开眼睛，陈佳时没有感觉到舒适，或许是睡得时间太长，她头有些疼，眼睛也很不舒服。

窗外已经被黑色浸染，亮起点点灯光。

起身来到卫生间，简单洗漱，陈佳时想了想，还是化了淡妆。

七点，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不打算干坐等下去，陈佳时拿起车钥匙决定先去三林。

如果没有遇到堵车，到的太早，就先喝一杯，酒精能给予人平时不具有的勇气。

运气不错，一路上畅通无阻，连红灯都没遇到一个。

或许上天也在给她今天的结局开绿色通吧，她这么想。

到三林时，陈佳时将车停在门口的停车位，那是虞灵专属的位置，平时不让人用。

但今天她和新男友约会去了，位置空了下来，接到陈佳时消息后，她特意嘱咐让陈佳时停在这里。

本来想上前阻止的店员看到是陈佳时的车牌号后，笑着告诉她位置已经安排好。

穿过热闹的人群，忽略那些千奇百怪的八卦，陈佳时上了楼梯。

二楼也满位，只有最里面的位置摆着预定牌子。

服务员跟着她身边，在她落座后取走预定牌，“陈小姐这次喝点什么？”

“我上次来的威士忌是不是还没喝完，把剩下的给我吧，小吃就最经典的来几样就好。”她说。

不想和调制的酒，今天她只想喝最纯粹的酒，加上冰块之后带着苦涩味道的威士忌。

很快，她要的东西就上来，道谢后，服务员离开，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酒吧的好处，就是在只有一个人时也不会觉得孤单，音乐声，人声混杂在一起，让人觉得充实。

看着手机，还有二十分钟才到八点，陈佳时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看着冰块在里面晃动，化掉，水像丝线一样融入酒精。

不能喝太多，万一醉了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就像那次在江市酒店的酒吧一样，不能重蹈覆辙。

听着不熟悉的音乐，陈佳时在安静的等待中，看见了一步步走上楼梯的何旭。

他换了衣服，没有穿着一板一眼的西服，看起来少了冷漠，多了温柔。

恍惚间，陈佳时好像看见高考结束那天，手捧着鲜花来到她面前的何旭。

何旭也看见了她，在最深的角落，昏暗的灯光下，她直直的看着自己，眼里流露出悲伤。

陈佳时伸手倒了一杯酒，递给坐在旁边的何旭，“好久不见。”

上一次见面是在虞灵生日那天，之后的见面，就都在记忆之中。

“确实好久不见，”何旭接过杯子，“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知道，”陈佳时看着何旭疑惑的目光，“确实不知道，谁说得准呢。”

喝了一口酒，何旭问她，“你怎么突然想起去云南。”

“我说就是随机抽了机票盲盒，恰好有时间就去了，你信息吗。”她微微笑着。

“我信，”何旭点头。

之后他们的聊天就像最正常的友人，聊着各自的近况，工作中遇到的难题，曾经友人的八卦。

不知不觉，两人都喝了几杯。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陈佳时想问的问题临门一脚。

“那个机器人坏掉了你知道了吗，”在RCI众多的机器人产品里面，她没说是何旭送到江市的开业礼物。

何旭点头，“知道，刘助理告诉我了，现在还有问题吗。”

陈佳时笑了一下，“没有问题，我就是好奇，那个机器人的程序是你一个人设计的吗？”

“不是，我只是在里面添加了更适合的东西，最主要的部分还是RCI的专属部门弄得，”他回答。

“你是什么时候想好弄那个机器人的，我记得你第一次看见那个蛋糕是在展会之前，”她问。

何旭似乎在思考，他想了一会儿才回答，“程序弄好的很早了，只需要调试一下就可以，只是那天看见你送来的样品以后我就有点想法，后来你要开新店，我就想着弄那个机器人了。”

所以不是临时起意，所以程序里面的内容，他是在植入时不小心忘记删除，或者，是不在意以至于不记得。

抱着疑问，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用的程序是什么时候弄的啊。”

“去年就差不多成型了吧，RCI研发部门年初就已经在准备安装在产品里面了，”他没有犹豫，很快回答。

对于工作，他确实记得很清楚，可是他似乎忘记了，送给她的礼物里面，多了一段东西。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程序在很久以前就弄好，所以她确实迟到了，久到何旭都已经忘记了。

而那个许愿条，或许也是他对于过去的告别。

他没有祈求获得爱，他只祝她平安。

得到答案，陈佳时突然笑了起来，她举起眼前的杯子，对着旁边的何旭，“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