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一路相送。

依山小路旁的竹林参天，苏尧将车锁在石墙边的铁皮车棚里。

由半山腰俯视而下，月光着笔的朦胧夜色迢迢千里，隐入合抱群山的雾里。登上几十阶石板阶梯，是一座阔气的石拱圆门，摸着□□边的石砖小路再走一段，便入了林子。

苏尧打开老年机上的手电筒，“小心点。”

林盖影影重重，林下空地被沙土小径裁成零碎的菜地，种着豆子、白菜等等..夜风里沁着树皮和合欢花的气味。

“你家和神仙住一处吗？”梁彦磨磨蹭蹭跟住他。

“唔...”苏尧一晃手电，照到一丛箬竹里的灰瓦神龛，瓦檐上系着彩幅，陶炉里一茬茬燃灭的线香，“土地，”他简短介绍道，“从这过了瀑布，那边还有个供观音的，那儿也有个土地。”手电在一从乱竹上溜过。想来瀑布并不近，这儿听不见水声。

约摸走了几分钟，就瞧见个铁栏栅门，扎几支新鲜艾草，闩着石砌的一方小院子，墙顶上爬着仙人掌。

推门而入，是敞亮的水泥操场，一间正屋挨着库房，院子西边耙了一片地，杂草郁郁葱葱的，或挺或爬，开着蓝色紫色黄色...的小花，依稀还能看出几颗豆苗。东边一间次屋，开两扇门，一面厨房，一面浴房...

屋子被苦闷的中药味熏了个透，虫蛇退避三里。

苏尧将书包丢在木头沙发上，去院子里支火烧热水。

十来个平方的客厅不甚明亮,水泥地面已给踩得光实。客厅放着一张木头沙发，正对着卫星电视。电视柜是已包浆了的深色木头，依稀能辨认出柜门上斑驳的虫鱼花鸟彩绘。木头茶几上丢着一只歪七扭八的陶杯，一个塑料茶壶，里边的茶是早上走时泡的，满满一壶，已经凉了。一只磨花了的铁皮工具箱敞在茶几腿边，里头撂着几把刻刀、木凿、锉子、刨子、手工锯、一捆草绳、几块不明面目的木料，几根光滑笔直的树枝等鸡零狗碎。靠着门边摆了两口木箱，一只矮柜，不知装了什么。梁彦在屋里四处转了转，便出了屋门寻人。

苏尧给水壶架子底下的炭火通了气，又往芯子里加了条木头，便坐在厨房的石坎上用根长棍挑火。

一只花猫轻快地钻入院里，衔着只硕大的蝉，懒懒地躺卧下。蝉倏地拍翅向斜上方冲了半米，直直栽下来，扑棱着翅在地上窜，尖锐地嘶叫着。花猫半弓着身子，猛地扑去，优雅又矫健。它叼着蝉慢悠悠卧回原来的地儿，又松嘴…往复如此,乐此不疲。

那蝉攒了劲，突然冲上两米高，就要振翅逃了——花猫一跃而起，身姿拉成直线，如一段白绫凌风，一爪将其扣至地上，捣磨着爪子戏耍了一番，将蝉又放回原处。那蝉不堪折磨，也断了只翅膀，不再动弹。猫拨拨它，弃了兴子，懒懒卧着，不知又盯什么去了...

“你养的猫？”梁彦斜斜靠着门框，看向那灶暖融的火苗，沿着黑漆漆的烧火棍，挪上主人家的脸。

“偶尔喂喂。”苏尧划拉着烧火棍。某天阳光好时，苏尧搁墙头上晒了张软垫子，午觉醒来便已经长上猫了，揣着手懒洋洋卧着，金色的毛尖尖熠熠生辉，遂赠。

星子像漫天的白芝麻。

“你吃夜宵吗？馄饨。”

“嗯，”梁彦摇头晃脑地点点头，“你会做饭？真好~”

苏尧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不怎么会。”他的手掌捏着后颈子，转身进了厨房。

“面片肉汤吃吗？”

煤气灶上水开了，咕嘟咕嘟涌着水泡。

“那是什么？”梁彦替了苏尧坐在石坎上胡乱拨着火。

“就，馄饨煮烂掉，我觉得那样肉好吃点。”苏尧搅着锅里的白面鱼。

“行。”梁彦不甚在意，又开始逗惹花猫。花猫通体是柔软的白，背上有一块爱心形的黑斑，一只耳朵，半面嘴也是黑的，端坐着像只圆肚玉瓶。猫一溜烟钻出了院子。

“你家好远啊~好远啊~”梁彦转身跨坐在石坎上，靠着门框。

“嗯。”苏尧在碗底放了盐，“你吃酱油吗？”“吃。”

“你怎么不住那儿了。”梁彦动了动鼻子，油脂的香气将猫也勾了回来。“那是我姨母家。”

苏尧将面片汤盛了两碗出来，拿出一颗鸡蛋，“你要鸡蛋吗？不要？”

梁彦点了点头。

“自己来端。”苏尧给锅里打了一颗鸡蛋，搅散成蛋花汤，又加了些凉水。

梁彦正要去猫儿面前现眼，“你别出去，”苏尧忙叫住他，“那猫小气。”

苏尧将凉了的汤倒进猫碗里。两人坐在石坎上烤着火，端着面片汤大口喝着。

苏尧装满了三个热水瓶，梁彦正看着动漫频道晚间的《猫和老鼠》。

“洗澡。”苏尧找了新毛巾和睡衣，领着梁彦来到浴房，“这个管子放热水桶里，你打开水龙头就有热水了，热水不够在那边，”他指了指角落的热水瓶，“脏衣服你放那个桶里就行。”

“好烫...”梁彦往开水桶里看了看，皱起眉头。

“在管子里会和自来水混一块，还好。太烫了你就往桶里加冷水。”苏尧坐在石坎上削一块薄木片，应着塑料浴帘后的声响。木片几刀给刻出个猫的轮廓…浴帘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了。

“你在做什么？”梁彦趿着人字拖，坐到苏尧对边。

“书签。汤姆猫，扁的那个。”苏尧将薄木片递给他。书签已经初具雏形，铅笔草图有种歪瓜裂枣的美，“挺好的，哈哈哈。”梁彦还给他。

苏尧洗完澡，将脏衣服扔进库房的洗衣机，坐在沙发上看猫和老鼠，手里打磨着书签的毛边。

夜风簌簌拂过树梢，鸟鸣山愈幽。

苏尧半垂着眼皮，收拾了木屑，听着库房里洗衣机的动静。他打了个哈欠，给广告换了个台，往旁边瞥了眼。

梁彦玩着老年机里的贪吃蛇，“嘶，”他眉头一蹙，“死了。”他抬头看了眼电视里的电视剧重播，也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苏尧把他领进自己的房间，将衣服晒了，回去时顺手带了杯热水。那人盘腿坐在床头，就着床头灯读一本青少年杂志。

苏尧扫了一眼书皮，“你怎么还不睡？”他转身关上门。

“我睡外边。”梁彦放下书，打了个哈欠。

一张单人床，两人背对而眠。

月上柳梢，清辉如霜。

“我想喝水。”梁彦转过身推了推苏尧，给困意揉卷了嗓子，“你怎么这么冰，我抢被子了？”他给里头腾了腾被子，伸手掖好，胳膊无意间擦到的冰凉手指让他神经跳了跳。

那人闭着眼，将桌上的杯子捉来递给他，“烫。”脑袋沾着半边枕头就睡着了。

梁彦给烫了舌头，困意立刻散了，他坐在床头，抱着杯子慢慢吹。

书桌上的窗正对着院子里挂了满枝小青梨的梨树。

“这个梨子什么时候熟？”

“7月。”

“那条猫公的母的？”

“母的。”

“下小猫吗？”

“没见过。”

“你家别人呢？”

那人像泥鳅一样拧了拧，将被子卷在身上，捂住耳朵。

梁彦挑了挑眉，喝了两口温水，起身将窗帘拉上，“给我点被子。”他敨下些被子盖在身上，又给周公座上宾掖好边拐。那人身上总算是有了点热气。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