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去机场接付冯回国，她约了付冯今年在上海陪她跨年。

说来付冯也真是潇洒性子，本科毕业的时候，别人都忙着读研和工作，付冯说她想出国看看，一个人默默考了托福申请去美国。两年研究生读完了，又开始在美国各州旅游。

付冯和家里人不太亲近，许宁见到付冯后说，“诶，要不今年你陪我去南京吧，去我家过年？”

“再说吧。”付冯拖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撒娇地靠着许安，“宁宁，我好饿啊，我们先去吃饭，再给我找酒店吧。”

许宁睁大眼睛说，“你还没订酒店？跨年这会儿上海的酒店可难说啊。要不去我那儿住吧。”

付冯笑得眯起眼，调侃她，“我才不要看你和你男朋友同住屋檐下呢，我会吃醋的。”

许宁被她哄得舒服，哼了一声，又想起来，“哦，对了，今天中午有人请客来着。徐莱，徐学长你还记得吧？”

付冯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她怎么记得，徐莱以前还追过她呢？

许宁说，“徐莱这次和我男朋友要研究同一个项目，这次就是提前聚餐熟悉一下班底。”

谁项目聚餐还带女朋友和女朋友的朋友啊？说谎话也不说圆点。付冯勾起嘴角，懒懒地笑，“怎么，你要给他牵线？”

许宁惊得“啊”了声，“看破不说破啊。”她说，“你毕业之后不就换了手机号，人家也联系不上你。嗐，就见一面么，大家可能会起哄点，你别介意。”

付冯换了两次手机号，高中毕业和本科毕业。她不喜欢留着太多冗杂的人际关系。

付冯挺无所谓，“行啊，蹭一次饭，谁会不愿意？”

许宁看着付冯，心情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

她见过付冯谈恋爱的样子，付冯谈得不多，也不长，外人看她挺深情专一的，但分手后去问，付冯说，“他说我不够爱他。”说这话的时候，付冯身上有种事不关己的、近乎天真的残忍。

她觉得付冯对爱情有种俯视的冷漠，就像那只是她寂寞的消遣，或者说，她压根不信这玩意。

*

付冯就这么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走进饭店顶层。顶层是玻璃设计，可以俯视整座上海。徐莱订了一个横桌，她们俩到得早，现在还没人来。付冯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很自觉地坐到了最旁边的、靠窗的位置。

刚经过长途飞行，付冯其实很疲惫，但不忍心下许宁的面子，徐莱比她们和许宁男朋友都要年长些，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人情交易的掺和。

付冯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现在总是先入为主地把人往坏处想。或许，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付冯看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都是陌生面孔，难道还真是项目聚餐？付冯挑了挑眉，不太感兴趣，于是继续低头看paper，一直到对面的座位有人落座，她都没有抬头。

徐莱见人来齐后，站起身给大家介绍成员。付冯看paper正看到重点，只留了一耳朵听，大概介绍了三四个人，有对象的好像都带了对象过来。

徐莱接着介绍，“这是常霈泽。大家可能不认识，他是我朋友，计算机系的，这次给我们的编程部分提供一点帮助，算是项目的编外人员。”

付冯在听到“常霈泽”的名字时就愣住了，电子pencil顿在屏幕上。

她听到对面传来清冽的声音，“大家好。”

付冯抬眼去看，常霈泽正淡淡地看着她。

付冯愣住了，情不自禁在心里骂了一声，还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常霈泽。

徐莱正要介绍到付冯，已经有人开腔调侃道，“还有谁不知道？徐莱的小学妹啊。”

带着笑，没什么恶意，但付冯真想说，快少说几句吧。她做好了被起哄的准备，但还真没做好在常霈泽面前被起哄的准备。

常霈泽那双眼睛还如以前一样潋滟，现在微微眯了起来，带着点她捉摸不透的意味。他拿起高脚酒杯，抵在唇边，几乎是带着醉人的红酒味儿低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哦，小学妹。”

*

常霈泽本科毕业后就拿到了上海一家游戏大厂的offer，他觉得可以在工作中继续学习，未必要读研，于是从北京收拾后就来了上海。

常霈泽这次接到徐莱的来电，和他说了研究项目，想找他帮忙。毕竟是多年好友，常霈泽看了眼明年的工作计划，抽得出空，就答应了下来。

常霈泽原本不想来参加聚餐，但徐莱很坦诚地说了心里话，说他这次聚餐也是为了一点私心。

徐莱在大学时喜欢一个人，但那时不觉得有希望，没想到毕业后还能有机会再遇上，决定还是试试，就算结局不够美好，也算是给青春划上一个句号。

徐莱语气倒还平静，常霈泽疏疏散散地听了几句，想着，哦，又是个痴情种。

这几年他断断续续地接触过几个新面孔，但好像还没陷入爱情，他就已经抽离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兴奋的阙值变得很高，他看着类似的、年轻的美丽皮囊，总觉得空空荡荡。因为不够心动，因为他还是不想余生就这样将就。

但“余生”这个词还真是漫长啊，像个无底洞似的，只是想想就觉得寂寞。

有友人问过他怎么想的，常霈泽笑了声，回答得很模糊，“我喜欢……捉摸不定的。像云，或者像雨。”

友人揶揄道，“常霈泽，你可小心被PUA啊。”

常霈泽被他半真半假的提醒逗笑了，顺着他的话讲下去，“要是真能遇上，可能说栽就栽了，也不一定。”

友人“啧”了声，“你没听别人怎么形容你？说你高岭之花呢。你能不能矜持点？”

常霈泽笑了一声，“这什么形容？没听过。”

徐莱犹豫着说，“要是能成，你也算个见证人，来吧。”

常霈泽听出徐莱心里有点没底，淡淡地应下来，“嗯，那我去一趟吧。”

*

对面坐着常霈泽，又时不时有人起哄暗示，付冯觉得味如嚼蜡，只一个劲地喝酒，觉得有点醉了，于是找了托辞提前离席。她明白，这举动也算是委婉地拒绝了徐莱。

她没让许宁跟过来，自己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去等电梯。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又被摁开了，付冯抬眼，看到了常霈泽。

付冯环起双臂靠着电梯墙，笑了笑，“怎么，你也被起哄得心烦，想要早点走？”

常霈泽摁了一楼，听到这话挑起眉，淡淡地笑，“也？看来你被烦得不轻。”

付冯本想逗一下常霈泽，没想到这只狐狸还是一样狡猾，她被堵得没话说，干脆就不讲话了。不过她还挺开心的，至少常霈泽还愿意花心思回应她。

她的自尊已经变得内敛又坚硬，在常霈泽面前退一步，再退一步，她都觉得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她的狐狸开心。

到了一楼大厅，付冯才注意到下了毛毛雨。她这次回国回得匆忙，酒店没订，也忘了看天气，伞还塞在某个大行李箱里的角落。

常霈泽也看到了雨，很自然地接过了付冯的一个行李箱，“酒店在哪？我送你吧。”

付冯很无奈地耸耸肩，“我说我还没订酒店，你信吗？”这话说出来，真的很像她想借机钓他，付冯自己听着都觉得可信度不高。

常霈泽想，怎么长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不靠谱啊，小朋友？他说，“信啊，怎么不信。”他从置伞处拿出他的伞，“那我陪你去找酒店。我把车开过来，你在这等我一下。”

常霈泽下车的时候，看到付冯站在玻璃檐廊下，仰着头，伸手去探雨。常霈泽撑着伞走向付冯，心跳激烈地冲撞着。这一幕真是像极了以前。

没有人像她，站在那儿就是一个故事，笑起来就是一个谜语。只是活在过往里，都让他惦记了好多年。

她把曾经矛盾的两面，沉默和张扬，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任性，但又收得恰到好处，有种让人觉得可爱还不冒犯的讨巧。

常霈泽温柔地想，真好啊，还能再遇到你。

常霈泽这把伞是定制的，群青色，没有花纹，低调得很，颜色又亮又鲜，但衬着他，有种沉静又冷淡的质感。

付冯看着朝她走来的常霈泽，突然笑了。她明白了，现在不是狐狸了，是只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