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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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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开学前,常霈泽作为优秀毕业生回了一中,他要做一场校内演讲,和学弟学妹们分享学习经验。常霈泽深谙此道,他这次回校,主要还是想探望一下老师,所以他第一件事就是叩响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他以前的班主任,这不意外。意外的是,他还看到了付冯。

班主任看到常霈泽后笑得很和蔼,甚至有点殷切,“啊,霈泽你来了。”她看了眼时钟,放下手中的试卷,“该午自习了,我先去班级里看看。霈泽,你等会做完演讲,再来我们班单独讲讲好不好?”

常霈泽又看了眼低着头的付冯,礼貌地笑道,“当然可以,老师。”

老师离开办公室前,对付冯说,“你在这等等,我看完班后再来继续给你分析试卷。”

门关上,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付冯和常霈泽。

常霈泽走到办公桌前,原本想和付冯打个招呼,但先看到了那张试卷,还有堪称刺眼的成绩。开学考考这么糟糕,这个暑假没有学习?常霈泽想到付冯复杂的家庭环境,有些棘手地敛起眉。

他想替付冯看看问题出在哪儿,拿起了那张试卷。付冯没有拦他,真难堪,她甚至没有勇气把试卷夺回来。

常霈泽翻着付冯的考卷,时不时停顿下来仔细看个别题目,终于开口,“付冯,你清醒吗?”他不像是生气,但声音有低沉的犀利。

“你但凡多花一点心思,也不至于这样。”

付冯终于伸手把考卷抢过来,背在身后,冷着脸说,“不要你管。”

常霈泽将双臂交叠在胸前,“除了逃避,你有想出别的出路吗?”

付冯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常霈泽淡淡地重复,“我说,你在逃避,放任自己沉湎。没人戳破你的梦,所以你就一直不清醒。”

付冯冷着性子等他说完,咄咄逼人地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厉害?忠言逆耳,为了我好。

“你凭什么轻视别人的苦难?你有一分一毫的了解吗?”

她脆弱的、摇摇欲坠的、自卑的、阴影下的自尊被他踩碎了碾在脚下,付冯觉得伤心又不可思议——这个残忍的人居然是常霈泽。他的话比父亲和后妈在婚礼上的誓词更刺耳。

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她对常霈泽怀有那么大的期待,期待他会包容她的阴影下所有不堪的反义词。

常霈泽眯起眼,淡淡地、像凌迟她也像在凌迟自己,“没有任何一种痛苦,可以让人停滞不前。任由自己堕落,放弃自己的未来,这个选择就能解救你吗?”

他观察着付冯的神情,愣怔、迷茫、伤心、不可置信,还有被深深刺痛的愠怒和尖锐。就像那个深夜,他隔着雨幕和手机屏幕,听到付冯的话后陷入的情绪泥淖。

他心痛得酸涩不已,却又有种莫名的、胜利的畅快。

付冯捏紧了自己的卷子,竭力止住自己的颤抖,“你以为你说的这些话,就能解救我吗?你以为我不想摆脱这种痛苦吗?你只是来嘲讽、羞辱我的。”

常霈泽看到付冯真的露出伤痕累累的一面后,愣怔了一下,如梦初醒,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有多介意他的骄傲被付冯嗤之以鼻,介意到他可以不顾付冯的痛苦,自私地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只为一点伤害上的公平。

常霈泽闭上眼缓了缓,轻柔了语气,“对不起,我……这些话不能解救你,但是……”

付冯红着眼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夺门而出,没听到他后半句轻声的,“我能。”

在演播厅演讲时,常霈泽站在立式麦克风前,读着事先准备好的讲稿,维持着一如既往的体面微笑,但只有他知道,他有多心不在焉。

付冯在台下听着吗,她会用什么神情看着自己呢。她刚刚眼眶都红了,这让他想起他唯一一次见付冯落泪的时候。还有机会再弥补吗。她还会想见到自己吗。

“谢谢大家,我的演讲到此结束。”

常霈泽在台上微笑着放下讲稿,得体地鞠躬,台下掌声雷动。

他想,常霈泽,你真是虚荣又自负。

*

付冯独自去了那座横跨运河的立交桥。

她看着静静的河水,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要变得优秀,变得厉害,变得坚强。

要独立,要清醒,要自由。

不要再错过更多了。

付冯迎着风张开双臂,闭上眼想——

因为我是主角啊。

哪怕四下无人,哪怕寂静无声。

*

这次暑假,常霈泽不打算在家待太久。他在大学待了两年,也参加了些社会工作,算得上是半只脚迈入了社会,想趁着假期积攒一些实践经验。

他进大学后变得更忙碌了,学业、工作、人际,想平衡好这三者需要他的全副精力,所以在爸妈说付哥家邀请他们去参加升学宴时,常霈泽都愣怔得有点没反应过来。

“付冯,还记得吗?以前邻居家的小姑娘,她现在也上大学啦。没想到付哥这么讲究人情,还记得我们呢,说是刚来广东时人生地不熟的……”

常霈泽听着母亲絮絮的家常唠叨,忍不住走了神。

居然都两年了。

这两年,她过得怎么样?

会……偶尔想起他吗?

*

常霈泽隔着两桌酒席看付冯,付冯穿着松松垮垮的休闲服,依旧是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的样子,也不知是懒还是某种她特别的骄矜。

两年未见了,很难说谁的变化更大。

常霈泽经历了些成人世界的磨砺,比以前更能藏起自己的锋芒,更凸显温润的气质。

付冯看起来沉稳了许多,周身的气质有了他很难形容的变化,或许是想通透了,一举一动都有释然的轻松。

付冯注意到了常霈泽,但心里还扎着刺,于是只是远远地和他举杯致意。常霈泽反应很快,也遥遥举杯,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等付冯移开视线后,他才缓缓地放下酒杯。

常霈泽甚至都在想象,付冯走过来戏弄地给他理衣领,促狭地眨眨眼,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常霈泽,你比以前看起来更能糊弄人了。”

而他会假装不屑地轻笑一声,“那你呢?”

小心地试探,在心里呢喃——

那你呢,你也会被我糊弄到吗?

酒席散后,常霈泽走到阳台,没想到付冯也在那里吹风。

常霈泽今天上午去实习了,现在还穿着西服,打了领带。付冯朝他点点头,隔空指了下他的领带,笑了笑,“两年不见,更帅了。”

常霈泽仔细辨认付冯的语气,不是以前那样带着调侃、亲密、不假思索的自在,而是斟酌后的礼貌和体面。那个不顾人情世故、莽莽撞撞的付冯,现在也学会了这套虚与委蛇的外交辞令了啊。

常霈泽也笑了笑,“谢谢,你也很漂亮。”他顿了顿,“在南京上大学,挺好的。”

付冯说,“比不上你,北京的大学更风光吧?”

有些揶揄的客套。有几分真心呢?常霈泽辨认着,失笑地斟酌措辞,“有机会的话,你来北京玩,可以找我。”

付冯轻笑一声,淡淡地“嗯” 。

付冯即将进入大学,常霈泽则初有经验,两个人聊漂浮在常俗的事叙旧。付冯托辞离开后,常霈泽终于可以确认,她已经释然了——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的。想到这的常霈泽蜷了蜷手指。

拧在一起的麻花,释然了,不就散了吗?她释然了,不就放弃了吗?

她释然了,他应该感到高兴的,为什么又会觉得难过呢。

年少的骄傲比若有似无的悸动重要。他的爱恋活在以前闪着光的、放不下的骄傲的阴翳下,于是他以为那只是一点心动,磨损后就会褪色。但那是钻石一样的真心,越打磨越耀眼。

原来他不是只有一点心动,而是很喜欢很喜欢付冯,喜欢到两年后,仅仅是看着她,他就又感受到了曾经那种盲目的、不知所谓的快乐。

那些回忆都成了影片胶卷里泛黄的纸张,一碰就碎了,喜怒哀乐都经不起琢磨推敲,更多是青春期的宣泄。美好,但也虚幻。

没有坚定地选择少女的少年只是看着她挣扎罢了,看她深陷泥淖后怯于探手。所以,倘若没能在它最璀璨的时候拢住它的光芒,盛放得再美的心意如今都已枯萎了。

当时争执着存在主义、乡村音乐和咖啡豆的两人,怎么会想到多年后,两人平淡地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好像都心甘情愿地承认了渐行渐远。

当时大笑着、追逐着、互相疏远又吸引的两人,怎么会想到多年后,他们也不过是人声鼎沸里一个短暂的对视举杯。

付冯以前和他聊过小王子,她喜欢四十四次日落,她给他读——

“你知道吗,人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爱上日落。”

“在你看了四十四次日落那天,你很难过吗?”

但小王子没有回答。

“正是你为你的玫瑰付出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是如此的重要。”

当时的他想,他抽出那么珍贵的课余时间去听她的胡思乱想,应该够他养一朵玫瑰了吧?

现在的他想,明明是付冯花了那么那么多的时间,一边给自己疗伤,一边逗他开心。那些充盈着思想痕迹的音乐、书籍、电影,那些富于灵气的奇思妙想,她该花多少时间去搜集和理解呢。

他才是她浇灌的玫瑰和驯服的狐狸。

就算随人可给予,命运最终让天平倾向于他。

她的胡思乱想,她压抑的张扬,她克制的眼泪,她的大笑,她可爱的明知故犯——都是他的,只属于他的。和她的回忆像酒,越酿越浓,越品越醉。

他当时那么介意,是因为不够坚定。她的抗拒,她的动摇,他明明都看得懂。如果再多问一句,结局会不会不同?

深夜,常霈泽一个人站在家里的阳台上,没有开灯,点了一根烟,他长长地吐出一圈袅袅的烟圈。

莫名地,他想起了付冯在看重庆森林时,每次失恋后的梁朝伟和家具自言自语,她都会忍不住笑。

常霈泽回头看向家里的布局。搬家后,什么都是新的了,只有人是旧的。怎么自言自语呢,它们的身上都没有你的影子,只有我被你笼罩了。

吊桥效应只对他起效了。

灰姑娘的水晶鞋魔法在午夜十二点消失,而凌晨两点的钟声却在这么多年后都没响起。

如果有人自由到连爱情的束缚都不想要,那就让爱情死在最怦然心动、最纠缠不清、最晦暗躁动、最稚嫩纯白、最明媚灿烂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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