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懿琛在最后，也只看到了两个欧洲人站在山顶上的场景，他们对宋幻绚说的和僧人在寮房的交易完全没有出现。

他回到了草原，再次确认一个月以前的那场谈话内容，在两个地方来回，最终还是同样的结果。

除了能够确定背后的主谋是那两个白人外，直接杀害的凶手、异能等，甚至连他们的姓名身份都一无所知。

会议室里的人在听完陈述后都被冷气冻住了，不少人脸色比钟懿琛都难看，这时候谁先发言都会形成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

因为过去被纂改，而钟懿琛的异能只能侦查现在的时间线，所以那些改变的东西就无法被看见，想到这里他们更不好说什么了，得顾上钟懿琛的情绪。

如果事情是真实的，那么商棣的死就算不上一场意外，是必然的结果，连他被杀害这个所谓的罪恶行径也只在法律意义成立。御监们甚至不知道该恨那个欧洲人还是该感谢他，毕竟没有他商棣就会在那年春天被处决。

夕颜听到从小街坊传的谣言成了现实，心里比假设知道了真相的商棣都不好受，连呼吸都需要思考一下方法才能均匀下来。

“侦查部最快能什么时候查到这个欧洲人的身份信息，”白纵灵观察着同事们的脸色，憋了好会儿才开始继续推动进程，“其异能暂时可以确定包括位移和改变历史，具体属于谁无法下定论，如果他一直改变过去的话，可能我们死了都查不出来。”

白纵灵的那些被社会所定义的“情绪”在葬礼时涌出来后又消失了，最近部门里和公司里对她那种冷血的评价又掀了起来。

可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干，一没甩脸子，二没对谁冷脸，三没针对任何人，只是表情淡漠而已，或许说自己没有情绪的人都不知道情绪到底是什么东西。

虽然工作状态没有降低，但她最近很疲惫，疲惫到不想和在场其余人一样静下去，于是选择首先破冰。

记录会议内容的秦苛发现只有自己和白纵灵有动作，心里紧张得不行，这个消息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了，谁能想到商棣还有那些过往。

她没有把这种心理表现出来，冷着脸正常工作，觉得这局面由白纵灵来打破也算好了，剩下几个御监情绪很微妙，他们从来没有开会时耽搁过这么久的时间。

“很难，”钟懿琛不好不回话，声线控制得十分艰巨，“我们现在给不了结果，因为没有任何可以提供他行踪的线索。”

他和夕颜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过往训练里的方法压制了，沉得要命，商棣死的时候他们都还能保持镇定，现在看来是撑不下去了。

“那这个事情另外设立专案组调查吧，你觉得呢，”白纵灵抬眼，“林逸翛。”

林逸翛觉得从现实角度出发确实应该这么办，现如今泄密才是真正重要的头等大事，商棣这件事除去他在局里的地位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跨过凶杀案。

他左手插进了头发里，脑袋被撑着：“可以，钟懿琛去安排人吧。”

林逸翛找到了时机说话，于是顺着推进下去：“外交分局那边还没有等到去美国调查的许可，最快也得八月份，但前两天香港演唱会的凶手已经落网，韩国那边在跟我们争引渡的问题，不过凶手国籍也是美国的，我们要做好搞着搞着凶手直接在户籍地被判刑的准备。

总之，不能再在这两个案子上耽搁了，钟懿琛直接领导一个专案组追查仰光案，在跨境调查被批下来前我们都先做其他任务。”

其他人应了声，会议室里又没了动静。

今天来开会主要就是对商棣遇害的案件做个小结，部署之后的大致安排，最后再把商棣的事情意思一下差不多就能散会了。

林逸翛把手从头发里拿出来，坐正把电脑合上，这个动作很成功地让其他五人往这里集中了注意力。

“今天的会差不多就到这儿，后续请各位按照自己的计划工作，最近辛苦大家了。

有关商棣过去的真实情况，我们再次确认后会如实上报存档，这件事属于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局里对此深表遗憾，希望大家不——”他把本来想说的话换了下去，因为觉得自己不大有资格。

“祝各位工作顺利，解散。”

*

花汀闲按照原来的指示，下午到了局里，夕颜说会带她去监狱里实操。

夕颜开会结束后直接去找的白纵灵，部长进来的时候在场部员因为自身工作性质，很明显地感受到了领导身上不同以往的磁场。

如果花汀闲第一次见到她时，联想到的画是撑阳伞的女人，那现在那个女人撑伞恐怕是为了遮雨。

“夕部好。”周围零零散散冒出招呼声。

“花汀闲跟我过来吧。”

对于其他部门来说这种语气可能是要带去办公室发锦旗，但对于他们来说杀伤力不低于高中班主任自习课站在教室门口的冷声发配。

如果能流放，估计被叫的人已经去了边疆。

他们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多半和开会的内容有关，花汀闲应了声，旁边的同事跟自己握了握手后就目送她走了出去，之后没多久，还在办公室的人就已经在给监狱的同事发情报了。

夕颜没有直接带花汀闲去监狱，而是领着她到了办公室，示意她坐下。

花汀闲没有多嘴，照做了，夕颜给自己倒了杯水，把开会用的东西放到了桌上，然后手撑在办公桌，长发滑下了背的两边。

过了几秒，她才拖过椅子坐下，花汀闲不是她的治疗对象，夕颜却摆出了工作时的模样。

“汀闲，”她轻声道，“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异能的。”

花汀闲被这个问题敲了一下，但也没有多想，觉得应该是想在工作前加强自己对异能的认识。

“上初中的时候，精神压力有点大，在学校晚自习发现的，当时的精神状态……我觉得应该是异能基因促使的，所以有点难以控制。”

异能这个东西，对于异能者而言，只要你用过一次，就知道它是不是异能，基因和生理在其中起的因素不小。

有像夕颜他们一样两三岁就发现异能的，也有七老八十甚至死的时候才知道的，不过就算他们本人异能没有激发，但因为自身有异能基因，所以不会被屏蔽掉与异能有关的事情。

户籍地异能局的卫生部也存有该地区的所有异能者信息，新生儿的基因样本都会经过卫生部检查是否携带异能。

像花汀闲，虽然初中才知道自己的「清」，但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御执的存在了。

“「清」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吗？”

“嗯，”花汀闲不自觉盯着地面，回想，“我家里人都不是异能者，和班上另一个有异能的同学也不熟，所以自己断断续续想了一周。”

夕颜的表情示意了花汀闲，于是她继续道：

“嗯……其实也就是午觉之后，我当时的位置在窗边，窗子外面就是几棵叶子很密的树，中午太阳出得大，睡醒一拉窗帘就看见了，那时候才月考完，其实我考得不差，但心里反而比考差还要空虚。

总之就是太阳光洒在了叶子上，当时还有风，”花汀闲内心还是有点慌乱的，“啊……反正……被吹动了。我靠在墙上看了几秒，觉得很有意境，就想到了「清」这个字，应该就像扫把一样，能够扫掉灰尘让其复原吧。”

初中时花汀闲的学校是有名的重点，她分数不差，但在平行班里也就中游，那种环境下人很难不有精神压力，上学到现在连“死”这个字她都是认认真真考虑过很多遍的。

她那时才睡醒，虽然脑子迷糊但心里比其他时候要轻松些，把旁边的帘子一扯，叶子上抖着的光就跟浪花一样扑进了她的眼，树叶摆动得很轻，让人感觉飘在海上。

每次让花汀闲作这个阐述时她的表述都会有所不同，不过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画面。

那天窗帘拉开后，她靠在墙上，托着昏沉的身子看到眼睛被阳光刺到受不了才开始写作业。

夕颜今天第一次跟往常一样露笑：“这样吗，其实我很喜欢你的异能呢。”

花汀闲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说了谢谢，毕竟这个异能很大程度来说没什么用，但她回过神，夕颜的似乎更没用。

“很多人曾经对我说，在升衔以后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对于以前，我现在只能想到那些画面，但却没了感受，”夕颜呼吸一滞，随后又忽地松下来，“我知道你的异能可以让人感受到曾经，所以想请你帮我个忙。”

花汀闲着实被吓到了，想要站起来，人却是僵的。

夕颜的很耐心地看着她。

“好的，”花汀闲点头，“冒犯了。”

她坐在那里，脑内想着上学时的那几颗树，发动了「清」。

花汀闲不明白夕颜找她帮忙的真实原由，但她能感受到对方是诚恳的，氛围和她在地方局面对犯人时不一样。

这一瞬间，夕颜脑海里对花汀闲档案上的异能描述有了具象的认知。

这种异能带给人的感受不是前所未有的，它是把你拉回了人生中最纯挚、纯粹的时候，让你的感受和过去重合，回到曾经。

就像夕颜站在油柏路的尽头，看着那时的自己跑过来，两个身体交汇后一起跌进了正在发生的未知。

她再度感慨异能的神奇，很多不可能的事情，在这个东西上都可以找到。

花汀闲注意到夕颜哭了，这个场景她再熟悉不过，被“清”过的人基本上都会像这样流泪。

夕颜的头是低着的，泪水垂直滴下，花汀闲觉得那滴眼泪在冬天被寒风一刮就能变成炽热的雪花。

如果现在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或许真的会选择父母把柳尽南领回家的时候，不过正是因为这种想法，所以夕颜也会坚定地留在当下。

在花汀闲表述那个午后时，她想到了商棣家的院子，红墙绿植；想到了附中的景色，青湖灰路。

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那么个午后，也都有那个午后里面被阳光拥抱的树。

“谢谢。”夕颜站起来了。

「清」的发动是一瞬间的事，异能能维持多久花汀闲并不能控制，很大程度上和对象自我意识有关，对于夕颜，她很难用经验去推测异能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

夕颜拿纸把眼皮沾了一下，泪浸在上面，在掌心被捏作一团，然后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她抬眼望着墙上的“昆山片玉”四个字。

“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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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耽搁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