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齐回到温暖的车厢内后，岁永无依然捏着许安源的一双手，她视线在对方的手上反复地打量，确认原先的冻疮已经彻底长好了，并且许安源也没再生出新疮之后，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许安源不解地望向她。

岁永无主动解释道：“虽然冬天快要过去了，但外面还在倒春寒，安源刚刚在路边上站了那么久，我怕安源又给冻坏了。”

“嗯。知道了。”

说完，许安源便将头扭了过去，不再看岁永无。

时隔一个半月，终于跟许安源有了点亲密接触的岁永无，有些贪恋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还算不错，虽然又做了错的事惹得安源不高兴了，但是她也已经将功赎罪了。

可惜的是，她没能牵手多久，许安源很快地抽走了手指。当岁永无看过去时，许安源神情柔和地笑了笑，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情绪。

“车里空调太热，我出手汗了。”

说完，许安源的确抽了张餐巾纸，在掌心手背上来回地擦拭。

期间，岁永无问了一句：“安源，我们现在算是在交往吗？”

“算是吧。”许安源偏头与向她寻求一个答案的人对视，她笑容平和而温柔，“怎么了吗？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许安源。”

“嗯？”

岁永无一下子推开了身旁的人，收回手时，她费解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但是再抬起头，她发现许安源仍然在微笑。

岁永无不明所以，但她知道有某些地方不对劲。她问：“安源，你觉得我现在心情怎么样？”

“看不太出来，你能告诉我怎么了吗？”

岁永无握紧了掌心，隐忍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之前我生气，你总能在第一时间看出来。”

“对不起，是我的错。”

接收到许安源的道歉信号，反而让岁永无更不适应。她本能地认为现在的情况很不合常理，或许是她无意中又惹得安源不高兴了，不然安源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肯定是她不对，所以安源才这样惩罚她。

“安源，出门前你不是说想去彩排吗？我们现在可以转道去新乡剧院，你想去吗？”岁永无并未察觉她在说这段话时，潜意识带了几分想要去讨好许安源的用意。

在此之前，岁永无从未有过“想要主动讨好某人”的这种想法。

现今发生在岁永无人生中的绝大数事件，通常都是“她应该如何如何”，而不是“她想如何如何”，她被他人牵引、指使着过完了前半生，只因为她自身所拥有的想法，实在是少得可怜。

她不算是一个客观意义上，拥有独立思想的人。

加入八环协会，非她本愿；一步步地晋升，非她本愿；成为杀手“犹大”，非她本愿。杀人与处刑，成为她人生中比重很大的一部分，可从一开始，这就不是她的抉择。她像一具被操控的傀儡，因为来了，所以来了，也因为来了，所以做了、杀了。

只因为上级告诉她，这是她的任务，该由她完成。

不过好在，尽管岁永无总是被动地去顺从他人的安排，但因为她未曾在其中投入过任何的情感，所以她不会像雅各布和安德烈一样拥有“后遗症”。

雅各布曾对她说过：不是他选择了赌桌，而是赌局选中了他。

前者因为工作的压力，疯狂地迷恋赌局，将全部的身家都压在这份纸醉金迷里，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后者安德烈，他每每结束任务后总会在第一时间奔向情场，通过泄.欲这种粗暴的方式来洗去脑中有关的血腥记忆。

而她，从来不需要排解任务相关的压力。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不会有多余的情感变动。

“她是没有感情的异常分子。”

岁永无在很久之后才渐渐认识到这一点，她本人对情感迟钝到，连发现自己与一般人不同的这个过程都很缓慢。

许安源的视线落在岁永无的手上，那只手朝着她的方向，指尖靠近她的膝盖却迟迟没有碰到膝盖，暗示了手的主人对许安源想要触碰却不敢贸然触碰的态度。

听见岁永无的提议，许安源极轻地笑了一下：“现在？现在太晚了，还是不去剧院了。岁岁，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岁永无下意识想要回复“现在不晚，也才下午三点”，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这与她最初的想法完全相悖。

这不对。她原本是不期望许安源出门的，她希望安源待在家里，永远待在她的身边，最好永远也不要再和外人见面，她希望她们之间只有她们自己。

终究是自身的占有欲占据了思维的上方，岁永无又习惯性地摆出温柔的态度诱哄道：“安源说得对，我们今天不去了，改天吧。今晚你想吃什么？我让安娜去做。”

许安源亲眼目睹对方在转瞬之间，由一个浮躁不安，将情绪赤.裸地暴露在表面的“小孩子”演变成了一名情绪稳定的高雅绅士。

许安源勾了勾唇，望进那双温柔得仿佛能包容她的一切任性的双目里：“我想吃你做得饭，可以吗？你应该会做饭的，不是吗？”

岁永无不会，这也是她最初会答应聘用安娜的原因之一。但她现在模拟的角色应该会，一位擅长照顾人的“绅士”理应擅长厨艺，尤其是擅长那些家常的菜肴。

“我……”岁永无出奇地卡了壳，像是出现bug的一道程序，在没有旁人帮助的情况下，她无法也不能够重新地运作。

不过幸好岁永无并不完全是一道固定死了的程序，她停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脸上用谦逊的笑容承认道：“安源，我确实不会做饭，但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你想吃什么？”

许安源不再为难岁永无，她简单地报了两个菜色：“番茄炒蛋和蒜蓉炒肉，你加油。”

回程的路上，许安源又用余光看了一眼正在搜索烹饪教程的岁永无。对方在划动平板时下意识做出了啃拇指的动作，许安源以前不知道岁永无居然还会有这般类人的举动。

下一秒，许安源便开始为她刚刚的想法感到抱歉了。她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这样的评价对岁永无来说很过分。

她不应该用“类人”这样的词来形容对方，岁永无本来也是人类，只是稍微表现得有些异常。当然，这些所谓的“小异常”得抛开她杀人的那部分来看。

想到这里，许安源敲了敲手指。

今天她虽然因为情绪的崩盘所以向岁永无暴露了一部分的自我，但同时，对方也是如此。

许安源因为不满岁永无对她了解了太多，所以才会在刚刚也用言语对岁永无进行了一番试探，然后，也的确被她成功地探到了。

她知晓了眼前杀手的另外一面，她知道对方或许在杀人的方面很娴熟老道，但在为人处世上，可谓是一窍不通，很容易被她说的话给带偏。

这表示岁永无此人是存在被操控的可能性的，还有转圜的余地，她不会一直被对方单方面地控制。

怎么说呢？此时的许安源内心有着战栗般的兴奋感。一种可以战胜强敌的愉悦感涨满了她的心脏，那感觉令她觉得刺激又欢欣。

她想赢过岁永无，而她，有机会赢！

所以当她点下的两样菜，被装在盘子里摆在眼前时，连筷子都没能拿起来的许安源随口便夸赞了一句：“做得好。”

许安源这也不算捧杀了对方。对于像岁永无这样初次下厨的人来说，眼前的这两道菜完成得实在是很不错，至少它们在色相和香气这两个方面都合了格。

许安源试着去夹了一筷子金黄色的炒蛋，蛋块的味道不咸不淡，口感顺滑，作为一道菜来说，它已经发挥了自己最大的优点。很难想象得到烹饪它的人，居然是一位厨房小白。

许安源的眉尖轻拧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在岁永无通过眼神询问时，她继续上一个话题道：“你学得很好，岁永无。”

许安源她刚刚想到，假使岁永无要运用她自身的演技去“模仿”许安源这个人，那对方是不是也能很快地复制她的性格和为人处事？并且在短期内不会被旁人所发觉。

文老板和许安源约定好的彩排时间，是这周三。

岁永无当然选择同行，只是许安源发觉，自从她上次提出想要安娜陪着她一起回出租屋的想法之后，岁永无似乎有意地阻止了她跟安娜继续接触，从回来到现在，许安源都再没见过安娜一面。

岁永无对她的占有欲强到这种地步？还是说，对方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她有跟旁人接触、沟通的机会？

许安源不禁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入了春，这人今天换了件薄款的白色风衣，干练的剪裁让岁永无的身形显得很利落，她的确很适合穿风衣。一指宽的同色系腰带将岁永无的腰肢收束得极细，给人一种弱柳扶风的错觉，但许安源清晰地记得，这人的腰腹间有整整六块腹肌。

岁永无将被风吹乱的一缕发勾回耳后，她神情淡淡地回应着许安源的注视，一双深黑色的眼珠里等待着许安源的先一步开口。

在此之前，许安源从未见过黑得如此纯粹的眼球，难怪她看见她会联想到极夜。只要岁永无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便会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冷凝感，但在望向许安源的那一瞬间，她嘴角浅浅地勾动，以破冰之势击碎了她脸上的冷淡。

冷美人的笑容很难得，换做是谁恐怕都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但许安源不仅没有多看，她还转了身，拿着一套最新的戏服走进了更衣室。

《纽约摩登商人》虽然名字中带了“纽约”这两个字，但剧目的实际背景却是在八十年代的华夏大陆。所以新分给许安源的戏服，也是符合时代背景的醋酸衬衫、皮鞋，还有在当时看起来很时髦新潮的“风雨衣”——一件卡其色的双排扣风衣。

因为剧情中“尤小姐”的初次登场是在冬季，所以她这件风衣不仅厚实，为了贴合她的富商人设还花费了大手笔选用了全羊毛的面料。这样面料昂贵质感高档的戏服，“尤小姐”还有不少套，为的是配合不同的场景需求，以及作为替补。：

新乡剧院的大改造不止是反映在服设方面，所有的内外装潢，包括后台员工所需要的工作间更衣间等等这些地方，都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许安源现在还没去过前场，不过也不用多想，最在意舞台效果的文老板他本人，最先一步进行改造的肯定会是舞台的布景，所以舞台肯定也整个都焕然一新了。

看来，岁永无这个所谓的新股东，她确实给文老板提供了很大的一股助力。要是许安源是文老板，那肯定也唯岁永无是瞻，可惜她不是，而岁永无对她也不全是资金上的援助，比起助力她的事业，岁永无显然更想夺取她的性命。

但是这是不行的。唯有这件事是不行的。

许安源现在所拥有的也只剩下这条微不足道的生命了。可她还不能死，她还有许多未完之事，她还有梦想等待被实现，她要像父亲留下的遗言、像母亲过去所期望的那样……要好好地活，要开心地活。

她可以以任何方式偿还岁永无，但性命不能给。

在更换戏服的期间，许安源忽然觉得这层装扮有点儿似曾相识。等她换好衣服出门，看到穿着一袭浅色风衣的岁永无，终于想起来这股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再联想到新乡剧院名称中的“新乡”，它直译过来就是“纽约（New York）”，以及尤小姐在剧本中的设定——给了主角一笔资金助力的富商，那这一切都很好理解了。

许安源乐得笑了一声。原来她这个角色的诞生是为了去讨好文老板的“大老板”哪。

难不成她会演上这么个角色，也是因为岁永无的关系？不过，要是以为许安源会受其影响，选择放弃这个角色，那可就错了。

如果是大学期间那个心高气傲的她，或许会果断拒绝。但是她现在已经变了，这变化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人的眼光总是具有局限性的，现在的她便交由以后的她来评论好了。

而现阶段，她还需要留在新乡剧院，既然如此，摆在眼前的机会她不会去错过。

岁永无依然在看她。许安源想着自己应该直接点，不能这样轻易地放过岁永无，所以她半是逗弄半是笃定地点了点自己身上的风衣，然后再指了一下岁永无：“哈喽，尤小姐？”

“是我。”岁永无点点头，坦然地承认了，“我以前还有个名字，叫做‘犹大’。”

“背叛耶稣的那个犹大？”

“嗯，神明的叛徒，恶魔的忠仆。”

许安源挑挑眉，原来还真有比“岁永无”这个名字更中二的，然后这俩名字还属于同一个人。

既然了解了自己要演绎的角色，许安源便在化妆镜前坐下，她理所当然地仿照岁永无的模样放下了长发，试图用梳子和摩丝将它们打理成一丝不苟的垂顺。

打理头发的间隙，许安源疑问道：“你完全不像是有信仰的人，我想不到你为什么会叫‘犹大’。”

“我的确没有信仰。”岁永无回复。

“那这个名字……？”

“先生赐名。”

岁永无的眼神似乎在期待许安源能继续追问下去，但许安源偏不，她柔和且无辜地笑了一下，顺势敷衍道：“你说的这位‘先生’，他在取名方面很有自己的想法。”

岁永无眉尾跳动了一下：“安源，你是故意要跟我闹吗？”

“没有啊，怎么会呢？”许安源笑了笑，“我最听你的话了，怎么会跟你闹呢？”

“好啦，好啦，既然你觉得我的话说得不好，那我跟你道歉嘛。对不起啦，岁岁。”

许安源挑起矛盾的火焰，又很快熄灭了这个征兆。正巧场务过来提醒她彩排的时间快要到了，许安源自如地挥了挥手，同岁永无告了别。

临上台前，许安源在舞台前看到了一张半熟的面孔。

是李梦，她手里捧着一份剧本，身边围绕着文老板和剧院负责前场的那几个组长。

李梦的朋友文雯也在场，只不过是坐在观众席上，时不时向李梦投去关心或担忧的神情，也或许是因为有文雯在场的缘故，尽管李梦讲话的时候手掌都在发抖，却还是有条不紊地跟身边的人沟通着。

一向严苛的文老板在同李梦对话时，会有意地将身体偏向李梦，认真地关注着对方细小的声音。

如果许安源没有记错的话，文雯跟李梦她们念的是同一所艺术类院校，只不过文雯学得是美术专业，李梦则是导演系。

她曾听说过后者的专业成绩很不错，也有过去首都交换学习的经历，履历很优秀。

看到许安源走上了舞台，李梦举起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她身边的人也依言而动，分散开来去做各自的调整。

在李梦双手抱着剧本走过来时，舞台上的许安源也有意地弯下腰，让自己与李梦视线齐平了才笑着询问道：“怎么啦？有什么要交代给我的吗？”

面对着许安源的笑脸，李梦的脸颊微微泛红，有点儿结巴道：“小源、源姐姐，等会儿我会安排你跟娴淑姐演第22幕，也就是雪夜里尤小姐初登场的那一幕。小源姐姐等会儿记得注意一下灯光和走位，你在13号标点处出场哦。”

“13号标点是吧？好，我记住了。”

为了辅助演员更快地记住走位，舞台上往往会用不同颜色的粉笔进行标点，许安源扫了一眼地板上粉红色的数字“13”，回头又对李梦道：“看见了，谢谢小李导。”

“我、我也是第一次导舞台剧。”李梦的脸上越来越红，看起来很是紧张，“之前都是和专业的同学们一起合作拍摄小短片，虽然是有拿过两次市里的银奖，但、但我还是没什么信心。小源姐姐，总、总而言之，希望我们第一次合作愉快。”

许安源又轻笑了一声：“不用这么紧张。文老板最看重他的剧本了，他都能放心地把舞台交给你安排，那我肯定也不会怀疑你的能力。彩排而已，而且还是第一次的彩排，哪怕失败了也再正常不过。”

“好、好的，小源姐姐。”李梦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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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人对话期间，岁永无也来到了前场，剧团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安排给了她，岁永无撩了一下风衣的衣摆，随后落座。

女主演“娴淑”也很快来到了台前，她的戏服是一件大裙摆的明黄色斜纹连衣裙，头发卷成复古的大波浪，又被一根发簪所卷起。散落的碎发完全遮掩不了娴淑上挑的凤眼，她眼神锐利，又涂了有气场的大红唇，轻而易举地便将剧本里那个家道中落却桀骜不驯的女主角“裴虹”带到了众人的眼前。

连舞台的射灯和鼓风机都眷恋娴淑，她挽鬓发时，灯光恰到好处地点亮了她指间的水晶戒，她站在那里，裙摆和发丝都荡漾在光影里。

“漂亮！”文老板满意至极地抚：掌，作为导演的李梦也认可了这个妆造。

许安源看着今日的对手戏演员，总算开始觉得新乡的这份工作，看起来像是件正经工作了。

设备进水出问题了，简单地将文章从文档里拷贝到晋江的这一步，都花了我半小时，累了倦了，19号暂时停更一天，看看后面设备能不能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