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演出开始前，陈经理依然告诉许安源，今天由她留下来整理服饰间。
而且这次陈经理特别交代了许安源，她需要把服饰间整个打扫一遍，架子上的灰尘，角落里的蛛网全都要一个不落地彻底清理干净。
许安源不明白。
半小时前她还特地询问过一位前辈，前辈告诉她，演职人员并不负责打扫后台的卫生。因为新乡剧院虽然只是个小剧院，却也有专门的保洁阿姨。
道具组的小李提醒许安源：“安源，你是不是把陈经理给得罪了？”
“没有啊，”许安源只觉得莫名其妙，“我是演职组的，陈经理是灯光组的，我怎么可能得罪到他？”
“那可不一定，人心很复杂的。”小李说，“我建议你还是去办公室找陈经理一趟，跟他问清楚原因吧。指不定有人在背后说了你的闲话呢。”
“好，我明白了。”
五分钟后，许安源敲响了经理办公室的门，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内坐着好几个不同部门的经理，许安源才走进去，所有人的目光便望向了她。
许安源目标明确，她径直走到陈经理的座位前，压低声音询问道：“陈经理，我有几个问题想向您请教，您现在方便吗？”
陈经理像是猜到了许安源会来，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大茶缸起身道：“我们出去聊。”
于是许安源只好提着女仆装麻烦的大裙摆，摇摇晃晃地跟着陈经理的屁股后面来到了走廊的拐角处。
这个地方往里走只有一条消防通道，平常不会有人路过，保障了隐私，倒是挺适合两个人私底下交谈。
陈经理先走了进去，他一边继续深入，同时当着灯管下游走那几只飞蛾的面，点燃了一支烟。
尼古丁刺鼻的味道瞬间飘到许安源脸前，她努力克制着想要拧眉的念头。
想着早弄明白真相，还能少吸点二手烟，许安源主动开口道：“陈经理，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得您不高兴了，您说，我以后努力改正。”
呛人的白烟在陈经理的唇齿间吞吐，半支烟都快抽完，许安源快要憋不住咳嗽的时候，陈经理才终于开了他的金口。
“不是，主要也没什么大事。”陈经理这样是道，“安源啊，我也不是故意针对你，更没可能为难你。你说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我能跟你计较什么呢？我呀，就是觉得，你身为年轻人嘛，在工作的时候多历练历练，那对往后总是有益的嘛。”
许安源沉住气，继续追问：“可是经理，我并不觉得扫地抓蜘蛛，算是对我的历练。我是一名演员不是吗？”
“哎，你这个小安呐。”陈经理面上的表情一秒垮掉，他不耐烦地抖了抖手里的烟灰，“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结果怎么到了现在，这脑子里还是转不过来弯呢？”
“不好意思，陈经理，我是真不明白你的意思。”
对方吐了口烟圈又继续道：“‘安源’是你的艺名是吧？挺好听的，你的本名我也不是很在乎，反正有这个名字够用了。”
剧院提倡艺名制，而许安源刚好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心事对她自己的本名有些抵触，所以干脆，舍姓取名地用“安源”作为她的艺名。
时间长了，剧院里的大家也都以为她姓“安”，单名一个“源”字。
陈经理又说道：“我觉得吧，‘安源’这名字，比咱们女主角的艺名‘娴淑’好听多了，更有红的那个、那个废儿，就是感觉、感觉你懂吧？小安，我说你呀，长得不赖，演技也还算过得去，没准儿比娴淑更适合演女主角。”
“没有的。”许安源不明白陈经理说这番话的用意是什么，但她还是认真回复道，“娴淑姐待的时间长，经验比我多得多，她的演技同样可圈可点，对剧情的把控能力也很优秀，由她来饰演女主是理所当然的。”
“嗐，你倒是一张嘴会说！”
陈经理抽完一支，随手丢了烟蒂，然后向许安源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许安源的注意力让闪着红光的烟头一时吸引了，脚下的地板是木质的，她很担心烟头会起火。
确认火光自己熄灭之后，许安源才放了心，所以她一时之间，并未注意到陈经理靠了过来。
等许安源回过神，陈经理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这冒犯了她的社交距离圈。
随后，陈经理忽然一下牵住了许安源的右手，拍打着她的手背姿态很亲昵道：
“小安呐，你要相信你自己的取名能力还有这张脸啊！我打心底知道你只是一时想不开，你实际上还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对不对？
“人生啊，有时候是得学会走捷径，不然你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独自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多辛苦多累啊？你要是听话，平常多跟哥哥相处相处，那我不得在大老板面前替你多说说好话，想办法让大老板给你涨个工资，你说是不是？”
许安源眼皮抽动：“所以你‘历练’我，就是出于这个目的？你想‘帮助’我走捷径？”
“对啊，小安，哥哥我这是心疼你，想多照顾照顾你，你听明白我的一片好心了吗？”
男人的力气太大，许安源一时之间抽不动手，但她的面色却是彻底黑了下去。
只要一想到眼前的这男人是个有妇之夫，许安源就觉得胃里直犯恶心。
工作没了可以再找，贱.人不能坐等天收。
许安源没耐心跟陈经理继续掰扯，她用空余的手掏出手机，随时准备召唤110，但是手机被发现不对的陈经理用胳膊挡了一下，拐着弯飞了出去。
或许是怕许安源再捡起手机，陈经理整个人显得无比慌张，他一手扣着许安源的腰，另一手控住人的肩膀，嘴里不断念叨着让许安源冷静，他们两个好好谈，先不要着急报警。
随着陈经理嘴唇的开合，恶臭的烟草味一股股地喷向许安源，她真是一点都没法忍了，抬起膝盖预备给人来上一脚。
许安源的膝盖已经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恰在此时，一只颇具骨感的手拾起了盖在地板上的手机。
许安源仰起脸，看向手的主人。
是岁永无。
有一点让许安源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岁永无脚底下踩着的明明是双硬底皮靴，可她却没有听见任何的脚步声？
是因为她太专心对付陈经理了吗？
陈经理也是看见头顶上忽然黑了一块，才察觉到自己背后多出来了一个人。
他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忽然注意到岁永无的长相，连忙占据先锋地质问道：“你是哪一幕的演员？啊？！这都几点了，还没换好戏服？饭碗不想要了是不是？！”
可惜岁永无浓碳一般的双眸中，看不见色厉内荏的陈经理。
她从背后拿出一捧花，径直走向许安源，这时她的眼神不再平静漠然，而是囊括了一整个暖春道：“安源，送给你，提前恭喜你今晚的演出顺利。”
许安源惊喜地接过了花束，过去暂且不论，这的确是她两年来，收到的第一束粉丝赠与的花。
很漂亮的一束橘黄色洋桔梗，上头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应该是雪融化了。
不过许安源开心之余，也没忘了要帮岁永无出言解释，她说道：“经理，她不是剧场的演员，她是我的一位粉丝。”
“你的……粉丝？”
陈经理面上的神情难以描述，怀疑与尴尬参半。
他自觉脸面尽失，正考虑着要不要随便找个由头将两人训斥一番，忽而瞥见了岁永无手腕上价格高昂的腕表。
陈经理顿时语塞，自以为知情识趣地改口道：“粉丝也不能随便进后台。这位年轻美丽的小姐，麻烦你送完花之后赶快出去哈！”
陈经理走后，许安源捧着手里的花有点不情愿放手。
她太高兴了，一扫先前的阴郁，笑嘻嘻地同岁永无继续讲话：“谢谢岁岁，我好喜欢。不过说起来，这花儿跟你今天穿的绿大衣也挺搭的。”
岁永无手法很温柔地揉了揉许安源的发顶，然后问道：“刚刚那个经理，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这怎么可能！”许安源极其厌恶地拧了一下眉。
岁永无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情。
“那他是想包养你？”
许安源抱花的手指紧了紧，勉强笑道：“你这么理解，倒也算对。”
岁永无点点头，直言不讳：“他不如我好看，也大概率不如我有权有势，你别管他，让我包养你行吗？”
“你说什么呢！”
许安源震惊之余，也为眼前这位大小姐神奇的脑回路所折服。
老实说，她还真挺想弹对方一个脑瓜崩儿，好让对方清醒清醒的，可是又不大忍心，毕竟对方刚刚也算是救了她一次。于是许安源只能再次耐心解释。
“岁岁，你不要说这种话。难道所谓的‘包养’还是什么好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想告诉你，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养我，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这是在欲擒故纵吗？岁永无心道。
她看到安源指缝间有个红色的鼓包，于是继续吐露关心道：“安源，你生冻疮了。看得我好心疼。”
许安源倒是无所谓：“我习惯了，这两年冬天都会长的。没事没事，就是看着吓人了点，其实没什么大事。”
“对了，岁岁，我的手机呢？”
岁永无这才把手机递还给安源：“屏幕好像摔碎了，安源。”
“本来就是碎的。”许安源爽朗地笑笑，“以后有机会再换吧。”
岁永无再接再厉：“我送你一部最新款好不好？安源，你喜欢哪个颜色？”
“？不，你停下来，我并不需要。”
岁永无这一言不合就爱给偶像花钱的习惯真得改一改了，再怎么好的家底，也经不住这么败吧。
“可我，总想要为安源做点什么。”
若是忽视岁永无本身上扬的眼尾，当对方垂下眼睫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的时候，倒是挺像一只委屈的大狗狗。
许安源也试探性踮起脚尖碰了碰对方的脑袋，见岁永无没有抗拒的意思，这才学着对方刚刚那样，轻抚了几下对方的头顶。
只是稍稍触碰，许安源便注意到岁永无的发质当真不错，顺滑且带着一点凉意，颜色黑得很浓郁，与窗外的深沉夜色同出一辙。
许安源这样想了，紧接着也这般说了：“岁岁，你的头发浓稠得像夜空，真好看。”
“不过呢，岁岁，你愿意抽空来见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再加上你送给我的花，它的价值对我来说无法用金钱来衡量。我真的很高兴能拥有它。”
“说出来也不怕岁岁你笑话，刚刚你背着光走进来的时候，我真感觉你是上天专程派过来拯救我的天使。对，没错，岁岁，你是一只可爱的绿衣小天使。”
岁永无搞不懂安源每天怎么能有那么多笑容献给外人。
人类因为情绪，所以能做出各种表情。
而她，在面对很多事情时都极少有情绪出现，所以如非必要，岁永无是不会浪费体能来做任何表情的。
如果只是单纯的在演戏的话，那岁永无不得不说，眼前这名话剧小演员，她确实很敬业。
既然安源想演的话，那她可以陪她演。毕竟她现阶段很喜欢她。
不过有些东西，岁永无实在好奇。于是她旁敲侧击试探道：“安源平常会关注社会新闻吗？”
“有关注一些，但因为我空余的时间不多，所以并不会经常看。怎么了？你想问我哪方面？”
“我还挺关注一些刑事案件的。”岁永无说道，“比如前些天邓老三的那个案子……”
“嗯？等等。”许安源困惑地打断了岁永无，“是刑事案件吗？不是说邓老三的这个案子是意外吗？”
“哦，原来是意外。”岁永无不好意思地轻笑，但笑意并未深入眼底，“我记错了。”
“但是安源，案件就这么在我们身边发生了，你难道不会有所怀疑吗？就，感觉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之类的？”
许安源忍不住笑了：“原来岁岁你是这种类型的女生啊。那岂不是，你会对网上流传的那些鬼故事也很感兴趣咯？你会因为好奇，大半夜的跑去传闻说有鬼的地方一探究竟吗？”
岁永无眯了眯眼：“那安源，你要不要陪我去一探究竟呢？”
“嗯？什么？”
岁永无笑容晏晏地提议道：“要不然这样吧，安源。我实在好奇邓老三的死亡是不是另有隐情，要不然，你今晚下班后，陪我一起去四桥调查真相吧。”
“可以吗，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