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下潜，越是黑暗。咒文的流动在湖底成为了唯一光源，直到脚底落上实地。

无秋在湖底摸索着行走。

由于长期燃安魂香产生的的副作用，在这种环境下，无秋容易对空间产生错乱感，简称路痴。

半天都没发现异样，他深刻怀疑自己走错了路。索性原地坐下，看能不能用半吊子的技术算上一卦。

两指方捻尘，便发现了端倪。

他干脆在地上画了起来，描了些鬼画符。

被碰过的泥沙顷刻间变化，现出被腥红的血气浸染的原形。

移步换了个地方，这次甚至没有画那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只是用手抹了一下沙土就确认了：有人给这一大块地用了障眼法。

就像无灵说的，谁能想到湖底有东西。云山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少爷被水怪拽落水，就仔细搜查这片水域——就算真搜查了，也不一定能发现这障眼法，就像后来的那个修士。

这里可是南城，街边商铺渔船熙熙攘攘，谁能想到湖底会有密密麻麻的沉船白骨。规模如魔教的邪恶献祭，但杂乱与腐朽的样子就像被乱丢的罪证，狂妄的凶手以为不会有人发现，甚至可能不知道阿竹的存在。毕竟阿竹除了他以外，没人看到。

想到这，无秋心情不太好。右手撑着泥沙，他甚至懒得挪到那个一眼就被他看出的阵眼位置，强大的灵力倾泻而出，被隐匿的法阵显出原形，在湖底闪烁着诡异的红光，随后被震碎。腥红的泥沙扬起，湖底弥漫着浅淡的血腥气。

这是魔教的法术留下的痕迹。沉船显然已经被销毁了，就算有再多白骨现在都化为了灰烬。

水底的动静明显，微小的动作就能引起水的流动。但这里，好像出现了一个例外，无秋想。

黑影扑上来的时候，泥沙还在安静地下落，水流也逐渐趋于平静，这一切与黑影袭击的动作比起来仿佛是静止的。他就像一个鬼影，任何动作都不会影响湖水的流动。

黑色的弯刀直击过来，无秋反应迅速，却被瘫软左手拖累了闪避的身形，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没有将刀刃完全躲开，脸上被留下一道小口，血珠渗出。

无秋一脚铲起泥沙，试图混淆对方的视野趁机拉开距离。然而黑衣人的动作速度却丝毫不受泥沙干扰，无秋甚至没能捕捉他的身形，裹挟着杀意的弯刃就到了自己眼前。

好快。

“吭————”

无秋快速后退，右手袖中滑出随身的短匕格挡，兵刃相接的摩擦声格外刺耳。他能看清此人下半张脸被黑色面罩覆着，上半张脸戴着面纱，看不见面貌。

黑衣人不给无秋喘气的机会，每一招都迅猛狠辣，角度刁钻。这是打算直接让他交代在这里了。

无秋只能艰难地闪躲着，靠着一把短匕来迎击弯刀。

几招下来，黑衣人就发现了无秋左手的不便，朝着他因为左手而防守薄弱的地方攻击。无秋节节败退，眼看弯刀就冲着他的脖颈来，格挡来不及了。

他只能抬起左臂。弯刀刺入左手，不知道是卡在骨头中间还是卡在骨头里，好歹止住了攻势。好不容易能扭转一点局势，他自然要卡着他的刀刃不让黑衣人抽出。

黑衣人弯刀一转，无秋跟着刀刃的方向做了个空翻，血肉横飞——刀刃在他手里转了半圈，看着都疼。但无秋更在意的是，他手没知觉不能握住刀刃，只能顺着对方的姿势，防止刀刃滑出左手。

左手的血液晕散在水里像是一朵诡异妖艳的花。如果不是在水里，黑衣人说不定就会发现从无秋流的每一滴血，都没有落地。

但现在在水里，那些红色如染料一般正常地悬浮在水中。仔细看，才会发现它们如同受到指示一般，扭曲成各种晦涩符文的形状。

虽说水里感觉不到出汗，但也减轻不了无秋的紧张。他神经紧绷，高度集中，只怕一放松就头晕目眩。不是因为那把试图取走性命的弯刀，而是因为高速默念咒文，存想神念的压力。

在黑衣人看不见的上方，无秋手上红色的“花”飞速成形，他抛出短匕，单手掐诀咒文随手而来。

黑衣人趁他落地还没稳住身形做了个扫腿，无秋右手突然握住弯刀的刀刃，硬接了黑衣人的扫腿，借势用蛮力夺刀后退，拉开距离。

右手不像左手失去知觉，但无秋专注于存想神念的咒文疯魔一般，愣是没感觉到疼痛。

视野受限都没被影响速度的黑衣人，此刻却因为无秋身上他不能理解几乎的疯狂状态而愣了几秒。

“收！”

黑衣人接近的身影猛地停住——随着这一声喝令，黑衣人上方的“红花”成印附在短匕上迅速下落，钉在他身前，连刃没入沙土。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

神念一落印，惊得鬼神叫。

无秋深褐色的眼瞳因为倒映着红色的咒文而闪着红光，晦涩的以血书就的咒文环绕在他周身，分明是疯魔样。但他的神情淡漠，仿佛目空一切，无端透露着神性。

以那黑衣人，或说以那把印着咒文的匕首为中心。四周之前已经被无秋下好的阵印卷起腥红的泥沙飞速连结成形，缚魔的铁索还带着泥沙，从阵印伸出向黑衣人袭去。那人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两把弯刀劈断铁索，再次向无秋逼近。

无秋见状却无动于衷，也不闪躲，连脸上的淡漠都没有变化。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面对挣扎的蝼蚁，他也不会露出悲悯的神色。

一息内，环身的咒文散开，完善了那些阵印。这才是完整的天玄地黄伏魔阵。

铁索上流动着锁魂的咒纹，从四面八方而来，层层叠叠地缚住了黑衣人，让他不能再动分毫。

好像刚才没有没有完善阵法也只是让他靠近点，好让无秋看清他的身份。

“你是谁？”无秋伸手要扯下他的面罩，眼前的人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一个立体的人竟然逐渐变得扁平，缚魔的铁索随之收缩，最后他竟然变成了一张黑色的纸人。落在地上消失不见。整个过程无声无息，一如他来时。铁索失去了目标消散。

替身？影子吗……看他攻击的路数，应该是训练有素的刺客。首先排除云山，或者直接得出答案——魔教。

什么时候魔教都能晃到自己眼前了，仙盟终于不行了吗……

看他没有“诈尸”的意思，无秋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不是吐出去的，而是倒吸回的。放松下来后，右手的疼痛一股脑地冲了上来。再看看左手因为没知觉所以被随意造作后的样子……

“真……痛啊。”

今天算无秋走红运，遇到这血浸的泥沙地。

从刚入门符阵时，无秋就一直以血书文，每次施法只要以血作引。但要用灵力控制并不容易，他反正是双手废了，也不吝啬时间去练这歪门邪道。好在无秋天赋异禀，铃莘都戏说他的孟婆汤是不是过期了，怎么这么熟练。

这算是他的独门秘法了，说出去可能都不会有人相信的独门秘法。

要知道，符阵这一学问至今不像剑修琴修一样被推广开，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太吃天赋。光是基本的绘制符文和法阵门槛都极高，更别说精通了。

而且，符文一块有很多晦涩难懂的咒文来自太上神隐时期，它们至今都没有被解释清楚。要是过于深究，容易走火入魔。

成本太高，下限不定，也就没什么人愿意去研究了。如今也就四大门派中的玄宗派里几位长老精通并且还在研究。

无秋就是专门啃那些晦涩的古文字，并且追溯符阵的根源，从源头处改造，运用自如。

寻常的用的符箓和阵法都是一些常见的，或是被简化过咒文的，大多法阵都需要多人坐镇，使用繁琐，比如天玄地黄伏魔阵。

如此看来，无秋这种或许真是喝了过期的孟婆汤，上辈子还得是太上神隐时期的大能，前提是有前世。

对方修为不低，若非有这么多血浸的泥沙，他不说交代在这里也得要大出血了。

无秋没有轻敌，这个阵法耗费了他大量灵力，现在看见地上的血沙都还有点头痛，索性原地坐下。

左手还插着那把弯刀，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直视。右手也好不到哪去，更别说要拔刀了。

干脆左手往地上一放——如同一堆烂肉……右手在地上开始了鬼画符。泥沙里的血色落地不久，灵力的红光隐隐浮在表面。

让他来看看这个魔教，到底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