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三月桃花节,夭夭桃花满树和娇烂漫红。作为一座以花闻名的县城,南城的盛季是伴着花季来临的。
即使是修仙盛世,赴桃花节的人也不少。其中慕名而来的文人骚客不加多提,许多修士也乐于来南城。
鱼米水乡,建筑色彩淡雅,水路河流四通八达,随处可见小石拱桥,又有桃花在侧,落英缤纷,如梦如幻,让人错觉身处桃源。
从外乡闻名而来的异客少不了对此景赞不绝口,南城本地人也都引以为豪。
但若真要问起他们南城何处桃花最美,他们的回答不是从名满天下的悦行酒楼天字号壬间俯瞰的景色,亦不是拱桥两岸融于水的和娇。而是南城桃源府,大楚第一商贾世家。
何曰第一,富可敌国,无出其右;何曰世家,世代为商,延续不断。
小贩世家,多有不伦不类。过去,士农工商,商为最末。而当修仙盛世来临之后,以往的许多事物都可能在一夜之间发生翻天覆地地变化。
其中就包括商贾的地位。
桃源府在南城最东近郊,再往东是港口,船商往来贸易频繁,撑起一方繁华。却独给桃源府隔出一片宁静,让其闹中取静。
桃源府桃花的花期仿佛一年到头都不会断,无论何时,都能看见一抹殷红出墙。青瓦素砖,扣着一折和娇,这几乎成了南城的标志。
府中有一庭院,院里的桃花林一眼看不到尽头,如置仙境。亭落题字无名,形单影只处在一片殷红之中,不显突兀。
亭中有两人一坐一站。
坐着的是个红衣女子,她伏在石桌上,头上戴着银色的铃铛。
站着的是一个着素白衣的男子,他倚在亭柱上,怀抱一把青蓝长剑。长剑剑柄上刻着“空谷”二字,剑身的色彩线条无一不显其非凡品。
俊男靓女,落英芳草,无疑是一幅美景。前提是忽略女子不时发出的“啊啊啊”无意义低声哀嚎,和男子两只手上滑稽的白色“大馒头”。
石桌上有一把琴,灵杉木身朴旧,琴弦却崭新明亮,是新换的。然而,抚琴的人此时却不在。
“哎。”红衣女子的哀嚎声止于一口叹息。
无秋:“瞎叫唤什么呢?”
“就许你想着自己的美娇娥了。”铃莘撑起头没好气地说,没说的那句话是“不许我想潭沅了”。
她脸上带着张面具,是常戴的一张,无秋没有任何一个认识的人的脸能对应上——上次跟无秋去游船戴的就是这一张,她时常需要试验面具是否贴合、有没有瑕疵,因此在府里也经常带着面具。
“美娇娥”说的是阿竹。
无灵还照无秋的描述,让人画了画像,但南城从来不曾有过这位“阿竹姑娘”。
游湖那日发生的事,身边几人都已经知道了,此时被打趣无秋也不放在心上。
他其实知道铃莘为什么叹气——潭沅去桃源村探查了。
平日出任务,她们两人从来都是形影不离,这次潭沅却一意孤行,没有和铃莘一起。
“汤圆要是厌烦了我,我也认了。追了这么久,我也累了……”铃铛闷闷地响了一声。汤圆是铃莘给潭沅起的外号,后来无秋他们也被带的这么叫了。铃莘这话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但每次还是会跟在潭沅身后。
果然,没一会儿她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她看着走神的无秋无意识地甩了一下手,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酸甜苦辣’的感觉怎么样?”
那日无秋拖着两只血肉模糊手上岸没多久,右手也逐渐失去了知觉。无灵没等他,早就回府休息了。
无秋悄悄回院子的时候,被笑盈盈的潭沅逮了正着,给他处理了伤口。
敷了四层药,裹了四次布,用着被铃莘起名为“酸甜苦辣”的药物,看着极不靠谱。但恢复得很快。最后一句是铃莘说的。
前几日除了不太方便,也不见端倪。也算是给小姑娘赔罪,无秋就随她折腾了。直到昨日夜里无秋被痛醒——左手恢复知觉了。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小姑娘的意见。
手上先是痛觉,痛的不像是已经恢复了十多日的伤口。然后是痒,让他无数次起了“还是把这只手剁掉”的念头。最后就在无秋以为结束的时候,左手开始酸痛,越来越酸。
他甩了一晚上的手,好几次以为左手又失去了知觉。
这一晚上无秋数清了床顶的木纹,也见证了日光逐渐升起。
“汤圆还因为你双手都失去了直觉,没办法切身感受‘酸甜苦辣’的魅力和我抱怨。只可惜她不能及时知道这个好消息。哎哟——”
无秋用馒头敲了一下铃莘的脑袋:“哪天你在外面被人打死我都不奇怪。”
“我摊牌了,其实我是看你有心事,好心帮你疏解呢。有没有感觉好点?”铃莘揉了揉脑袋:“你说的那些太玄乎了,我在岸上就见你往里面水里扎,没看见有其他人。我怀疑你就是喝醉了。”
“那玄铤又是怎么裂开的呢?”无秋没急着反驳自己没喝醉,只是顺着问她。
“距离上次无灵帮你调整玄铤,都已经过去两三年了。这么久没修理,裂开也不是没可能。而且你看你,最近又是连夜通宵,又是……这剑时不时发羊癫疯的。”铃莘看了眼无秋当宝贝似的揣怀里的空谷剑。
无秋是个剑修——虽然在一些旁门左道上造诣更高,但他确实是剑修——佩剑名为“空谷”。
但这剑吧,有点毛病。
时不时就让他的灵力波动紊乱,横冲直撞,俗称,走火入魔。
有时光配在身上都会被它影响,最严重的一次直接来个七窍流血。好在是当着自己人的面,没吓到外人。
照常说,这可能就是个魔修的剑了,那魔修还得是人剑合一的境界,才会对无秋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但是,这把剑是无秋自己铸的。
对,自己铸的。
剑上用的每一种材料他都能叫出名字,上面的没一处设计他都清楚。“空谷”和剑柄上的古文字也是他写上去的。
从刚做出来无秋就和这剑形影不离,但自从六年前起,空谷剑就时不时出毛病。
那也只是时不时。剑本身近乎是一把神器,灵力醇厚干净,无灵认证,品阶堪称天降之物。
“诶!玄铤,真是辛苦了。”铃莘浮夸地叹了一口气,装模做样道。
“湖底的事情怎么解释呢?”无秋抬了抬两只“馒头”手,这可不能是幻觉能说得通的。
铃莘翻了个白眼:“魔教的存在需要解释吗,小少爷。萨南都能来南城把生意做得这么大,你能解释吗?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正好有魔教在湖底举行邪恶的仪式~”
她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姿势,只得到无秋一个白眼,“啧”了一声:“一开始你在湖底看见的阴影可能确实不是幻觉,而是魔教的障眼法。后来你不是也证实了那里有障眼法吗?被你撞想要杀人灭口,没想到你一个看上去筑基修为的扮猪吃老虎,让你活着回来了。”
“话随你说了,真相无论无何,我也不想知道了。”无秋敛去了眼色,垂下了眼眸。
无灵后来也帮他查过了,南城确实有也只有一个叫阿竹的女子。只是人家现在念过半老,在家相夫教子,生活幸福美满。
无秋还去看过,和船上遇见过的阿竹并不是一个人。
只有他能听见的求救声,只留在他记忆里的求救声。
记忆里的求救声,但如果连记忆本身就是错的。谁用能证明他那天看到听到的是真实的呢。
“话当然是随我说,因为我只能这么解释才通。但亲历者毕竟是你,我不能左右你的想法。”
正经不过三秒,铃莘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狡黠地笑了:“我知道你准是那什么了……”
铃莘跃起,铃声愉悦作响:“无灵在这方面毕竟粗心了,你也该是到这年纪了。凡尘俗世的你也不稀罕,我向无灵毛遂自荐,帮你出个点子,不如就用二当家的名号来一场比武招亲……”
“成天大当家二当家的,都快被你们整成土匪窝了。别想一出是一出的。”无秋听得头大,打断了她。
“怎么会!‘二当家’的比武招亲,招的自然都是男子,我还不知道你这心思呢。”
铃莘随口一提,无秋随口一应。也不奇怪铃莘知道了这事,毕竟也是朝夕相处的人。
无秋:“也算在修仙界有名声的,净被你们用来欺诈别人。要是找来一个能打的,我都摆不平这摊子。”
“名声本来就臭啊!打不过还有无灵。日久生情,船到桥头也能弯!”
无秋被铃莘莫名的自豪感和一通强盗理论震惊了,却被铃莘误会了意思:“看样子,你心动了……我去——”
“滚吧!”无秋又是一馒头下去,铃铛急促地响了一声,耳边清静了一会儿。
“还不是担心你想那女子想的走火入魔嘛。”铃莘嘀咕着。她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缠玩着靠在桌边的黑剑上的红缎带。
说到走火入魔,她想起了他们两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了,瞅着无秋当块宝似的抱在怀里的剑:“要我就这么走了,谁来帮你看这剑。不过也确实不用我看剑了,你该让越木蕤看看你的脑子。”
“以己度人,不是谁都像你天赋异禀,脑子有坑还能活到今天。我也没真指望你帮我看剑,这么久了,你看出了什么,好歹也是个剑修。潭沅接令出走,若有选择……”无秋看着铃莘,眼里充满嫌弃。
铃莘晃了晃脑袋,铃铛响得空灵清脆,她也没恼。两人成日互相拌嘴,被说了两句,再说回去就是了。
她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无秋,天天被这来路不明的邪气缠身不好受吧。要我说这空谷剑也不是你的本命剑,干脆抛给玄都楼去拍卖,把这烫手山芋甩给别人。”
“我说,就像你剑术这么差还行占着谙月,它也没嫌弃过你。我让你把谙月卖了你肯吗?”谙月是铃莘的剑。
无秋坐到了铃莘对面,灿烂地假笑。
“萨南给了你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