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无非就是给她讲述了些与老朱斗智斗勇的往事，顺便吐槽老朱何等刻薄地对待他们。

院子中有三间房屋，中间的屋子上了锁，进不去。苏漾二人说他们儿时就是住的云淮的屋子，过几日便要去综合院求学，便想着回这地待上几天。

云淮答应了让他们留下。

二人知晓有新弟子要来，便提前打好了地铺，这会儿已踏踏实实地睡去了，没有一点声响。

可云淮却翻来覆去地如何也睡不着。

她一闭眼，眼前便浮现出周伯被吊在井口上的画面。夜风透过床头的窗户吹进来，却未让她静下心来，而是烦躁的捶打床头。

“砰”地一声，似有无形的气流从手中流出，将木板击烂。

又是这股力量，它为何总会在不明情况下冒出来，真正需要它的时候却使不出!要是危急情况，若她能好好利用它，或许一切都可以改变……

回想往事，云淮只觉得头疼，夜深人静，于是便捂着头，第一次失声痛哭起来。

床边的苏漾感觉有东西落在了脸上，又闻到声响便起身查看，见到床上的人坐了起来，正对着角落一抖一抖地抽泣。

“小淮?”苏漾前去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你怎么了，是白日朱老训你了？”

有人醒来，云淮便抑制住了哭声，可却控制不住一颤一颤的身子。她感到背后一阵舒适，稍微缓和了情绪，可想到黄昏里见到合家团聚的那一幕，便再也压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说来听听，师兄帮你解决。” 苏漾将她转来过来，一把揽住。

云淮感到依偎在了一片柔软的物体上，像是瞬间有了依靠般，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苏漾没有追问，让她哭了好一会儿，就算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沾在自己的衣服上，也毫不在乎。直到她哭声渐渐停下，抬手擦了把脸肯抬头来看自己时，才叫了她一声:“小淮，能这样叫你么？”

除亲人外，也是头一回有人如此叫唤自己。云淮没有抗拒，反倒觉得有几分亲切，于是她默默点头。她虽然眼眶泛红，但眼巴巴望着他人却没有要施舍可怜的意思，更像一种悲愤的泄恨。

苏漾看出她的困囧，眼中便没有同情之意，满是真诚:“小淮，都是朱老教导，我们真真正正算是师兄弟，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悄悄告诉我。”

他转头看了看睡死的宋锦安，笑道:“这位宋师兄也是，他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有时候还没心没肺，但他也是个重情重义好人。我们比他人关系更亲近，有什么事情，告诉他，他也会帮你的。”

云淮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半晌才开口道:“苏师兄，今日老猪让我选几样东西，我告诉他我没有亲人了，选把菜刀还能用来杀戮，他好像生气了。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不过是选了最实用的。”

“…我养父死得诡异，仙人会帮我查到底吗……”

苏漾怔了怔。

菜刀，瓷碗，铁锅，锄头。

从前老朱也要他和宋锦安选过。他记得他选了锄头，而宋锦安选了碗。第二天老朱便要他开始修炼，宋锦安则是被安排到地里除草。

后来老朱说，选锄头，便是想脚踏实地，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选铁锅，便是要他人给他制造机会，才能自己去领悟道义；选饭碗，便是要坐等其成，非要依赖他人才肯展示本领；选菜刀，则杀心太重，根本不适合修行真气最为纯正的剑术一道。

看来，老朱不会留她了。

苏漾心中不安，担忧起她的前途，嘴上却依然安抚道:“小淮，你并非没有亲人，同在一个宗门，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你的亲人。你养父的事情，宗门一定会帮你查到底!”

周伯的事情，会有个结果吗？

云淮心中一暖，终于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地望着他。有泪水模糊了眼睛，于是她抬手遮住了眼，有些哽咽道:“师兄，你在逗我眼泪玩…”

苏漾笑了笑，“你个小毛孩有什么好玩的，亏我认真的你还不知道。”

云淮擦干净了泪痕，道:“你那么说，我都睡不着了。”

“睡不着，那我带你去逛宗门夜市?不过要御剑飞行，夜里有些凉了，你得带件衣服。”苏漾眼神含笑，示意她。

云淮揉了揉眼睛，便是答应了下来。不过她并未要人真正去到夜市，而是在空中飞了一圈。她看到了璀璨的万家灯火，热闹如群星的人点，薄云缭绕的高山。

万千思绪渐渐平复了下去，她想，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夜里回到屋中，云淮便感到困乏，一贴床便睡了下去。

第二日醒来时，苏漾二人已经离去。清晨的日光使云淮感到一阵温暖，木桌上的纸张现出光芒，惹得人走去查看。

云淮拿开压在纸上的砚台，看到纸上工工整整地写道:新衣裳，清水都放在桌上。我和宋师兄有事先走了。

左下角写有两字——苏师兄。

云淮刚要摸到那素白的衣裳，却又蓦地将手往后缩了缩。

她从未穿过那样干净的衣裳，从前在范家为奴，饶是不小心碰上一碰，都要被人责怪。就算是父母在世时，日子过得十分节俭，上一辈穿小的衣裳代代相传下去，缝缝补补便就把一个孩子养大了。现今，将这样好的东西摆在面前，她心中竟有些错乱。

现在拥有的，对过去所经历，明明确确是个巨大的矛盾。想到昨夜的万家灯火，她才如梦初醒:她往后就是仙人了，和从前怎能一样。

云淮洗了把脸，望着水中的自己发呆许久，擦干手后，才小心翼翼地换上了新的衣裳。再次看向水中之人，衣冠整洁可就是顶着一头鸡窝，于是她便对着水面整理起了头发，直到觉得和这身衣裳一样妥帖后，才满意了。可她又看到了那张被烧伤的面庞，面无完肤，狰狞恐怖。

看来，无论她怎么装扮，就是配不上这一身穿戴。除非，她撕下这身皮囊。

可很快，云淮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露出真容，除非她真的不想活了。于是她苦笑一声，打开了屋门。

庭院中，老朱悠哉地靠在躺椅上，看到屋门打开，便笑了笑，略为嘲讽道:“醒了，倒比你那两个从前醒得早。”

云淮迎合着笑道:“前辈早。”

老朱将手中的书本往地上一扔，便从袖中拿出一个圆球。

那圆球晶莹剔透，只有拳头大小，整个都圆滑得很，内里装灿烂，似装有一片星辰宇宙。

老朱将它拿在手里盘了盘，抬掌用灵力将它托在半空，道:“你过来，把手放上去。”

云淮不解:“这是干什么?”

老朱平和答道:“测资质。”

云淮刻意放慢脚步走去，有些慌乱，“要是资质不好，会怎样?”

老朱又道:“把手放上去。”

要是她资质不好，会不会被赶走?不会的…她不会资质不好。

云淮犹豫片刻，便伸手放了上去。

不曾想，圆球内那绚烂的宇宙，竟这在一瞬之间变为混沌。

怎么会……

云淮掌心忽的滚烫的热意，敛地收回了手。

圆球在老朱掌上飞速旋转，而后脱离掌控，被他念咒化出的一个不规则图形困住，它便似有意识般愤愤撞击阻碍，最终无果炸裂破碎。内里的混沌之气漏出，肆意侵蚀困它的图形，却在破壁前因其不断缩小被连累着一同消失。

老朱面色难看如死灰，目视云淮道:“你应该昨天见着了一个手拿竹扇中年，你走吧，去找他。”

“啊…”云淮不知所措，“前辈我……”

嘴边的话还未说完，老朱便狠狠瞪了她一眼:“走。”

没有一句解释，就要离开?她资质有那么差吗……可体内的那股总突然出现的力量，让她觉得自己并非凡人，父亲和周伯也说过，她生来不凡。

云淮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好听命离去。

这是一片偌大的竹林，不管如何走去，眼前都是一片翠色，也正因如此难以分清道路。昨天走过的路在云淮脑中只有个大概印象，她沿着溪流走去，也来来回回绕了几圈，才找到了那间人声热闹的屋子。

昨日见到的中年男人照旧坐在藤蔓遍布的躺板上，在他面前还站着几个与云淮年龄相仿的男童，他们都赤着上身，两脚扎紧马步，双臂高高举起一块石头。

中年看到有人靠近，目光从眼前的一群人转移过来，问道:“你怎么有来了，是老朱不要你了？”

男童闻声皆转头望去，便有人因此松力，让手中的石块落下，“咚”地一声险些砸到脚上，要所有人朝他看去。他于是惊讶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瘫在地上。

“我说，你们练你们的，管你们什么事。”中年鞠身说道，“张冀，你石块掉地上了，休息一会儿，便快去灶房拿桶到山脚下的那条河挑两桶水来。”

众人见有人受罚，都挤眉弄眼，偷偷窃喜着。

叫做张冀的弟子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于是沮丧着搬起石头扔在一旁，没有休息，便快步跑进灶房。

“这孩子……”中年感叹了句，便转过头来看孤零零站在不远处的人。

云淮道:“是老猪要我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