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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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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之后,沈闻君久久沉默。

公仪飞蛾扑火的自我牺牲态度使她震撼,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她一会儿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一个国家的安定,不能用一个女子的婚姻作为交换,太过无情也太过屈辱。何况,用和亲交换而来的安定,又能维持多久呢?

可她一会儿又觉得,有哪里是对的。

国家安定,百姓有饭吃,人人都有安稳日子可过。与此同时,皇帝推行和平政令,有意开辟海陆两条商路……和亲一事与之相比,仿佛又是微不足道的其中一环了。

许久之后,沈闻君只好说:“难怪你总提起你兄长。”

这样的兄长,就算不是皇帝,凭这份高瞻远瞩的心思,确实也值得时时刻刻挂在嘴边。

沈闻君说:“可我没你们兄妹那份旷达的心思。”

她将一切看得太小太近,记得眼前的快乐和悲伤,不是能够为了结果,而去忽略过程是否痛苦的人。

公仪笑了笑:“你恨二王子吗?”

传闻,海那赫部落有一位威名赫赫的战神将军。

初生时煞气深重,其母不堪忍受神力而死去。幼时因被封印而力弱,少时上战场被鲜血洗去封印,尸山血海之中,驰骋来去,斩首如风。

公仪也想到了那个有名的传闻。

想了想,她说:“传闻来自中原文人杜撰的故事,什么草原祭司说‘将星转世,熠熠如阳’,都是臆想,通篇俱不可信。”

“也不尽然。”

说着,沈闻君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串奇怪的符号,公仪七零八落地认出,那是一句草原的文字。

沈闻君说:“这个词语,用中原的话讲,是活泼之光、灵动生辉的意思。用草原的话说,叫做朝格格日勒。”

灵动生辉,熠熠如阳。

海那赫·朝格格日勒。

连名字都不完整的人,幼时不被母亲喜欢,不被父亲承认。少时做了大祭司的药人,九死一生强撑着爬起来上战场,用实力赢得父亲的认可,由此才获得了二王子殿下的头衔。

听起来是不是可怜可敬?

可是,他的赫赫威名是用中原将士的尸体堆砌起来的,或许其中就有她认识的人。

沈闻君捏断了树枝,丢开。

公仪察觉到她的心情烦躁,于是陪她一起看月亮,咬着干硬的饼子,偶尔喝一口水,默默不语。

与她们此处的安静不同,篝火旁热闹至极。

月光之下,一只海东青噗通砸在临时拼凑的食案上,紧接着响起巴图尔的骂声:“蠢老二,管好你的松昆罗!”

没有人回应他。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猛烈的噗通声——

这一次,矫健的海东青掀翻了食案。

巴图尔气得拔刀乱砍,海东青四处逃窜,腾飞而起,落在了马车顶上。

“它似乎认得你?”

公仪笑看这只鹰的脑袋转来转去,问沈闻君说:“是你以前认识的朋友?”

无需疑问,就是认识的。

因为海东青的动作堪称殷勤,而沈闻君看天看地看月亮,就是不看它,急得海东青撵着沈闻君,跑来跑去。

公仪觉得好笑,看清楚海东青背上亮闪闪的金链子,顿时猜出它的主人是谁。

听说被驯服的海东青极有灵性,时时刻刻,与主人形影不离。就算一时分离,距离也不会太远。

公仪四下里看看,不见朝格的影子,却知道他在某个地方藏着,他来找沈闻君了。

“我去与苦师父说说话。”公仪指指一边,离开了。

海东青扑腾翅膀,边回头看沈闻君,示意她跟自己走。

远处守着的程鱼警惕地站了起来,沈闻君看他一眼,示意他安心留下,随后跟着海东青走了。

他们来到一处矮崖下,海东青飞上去不见踪影。崖上挂着一根树藤,沈闻君握住往上攀爬,快到顶时,上方伸出一只手,摊开在她眼前。

又是那道旧伤疤。

犹豫之间,朝格的手又往下一点:“上来!这儿能看到星星。”

沈闻君沉默着继续犹豫,朝格并不催促,就这么等着。过了不知道多久,沈闻君伸手,朝格大笑着一把将她拉上来。

崖下是稀疏的土地,崖上竟有大片的青草。躺在上面,呼吸之间都是清新干爽的气息。

旁边是一棵矮树,枝丫随意地生长着,稀疏枝子交错的缝隙里,圈住了闪亮的星星。

“听说在中原,尤其是住在南方的人,喜欢修各种形状的窗户,窗外种着花和树。单看窗户好看,单看花树也好看,把窗户和花、树合在一起更好看!”

“那叫框景,我小时候住在苏州,那边家家户户都是这样修。”

“这也算框景?”

“嗯。”

“那你喜欢草原的框景吗?”

“……”

沈闻君侧头,静静与朝格对视。她听见草丛里有水珠,水珠从叶片滑落到地上。

朝格从地上爬起,将手指凑在嘴边,吹了一声哨子,远处跑来两匹马。

朝格笑着伸手,去拉沈闻君起来:“走,我们猎兔子去!”

皎洁的月亮如同硕大的银盘,低低地挂在天边,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一样。

沈闻君肆意驰骋在风里,沈渡君说她的骑术已足够高超,几乎比他还要高。不曾想,还是落在朝格后面。

朝格和沈闻君只隔着一小段距离,这并非是他的实力,而是有意为之,既不将她甩脱,也不会让她超过自己。他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将夜里的危险控制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内,尽情带着沈闻君玩耍。

海东青在夜空中展翅,他们纵马,将月亮甩脱在身后。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猎了三只兔子,找了个地方架起火堆,将兔子剥皮串起,烤得滋滋冒油。

朝格用盐巴往上抹了一层。

沈闻君拿出随身带的几种香料,抹了第二层,兔子被烤得香喷喷。

一人一只兔子,海东青小花单独享用一只。

沈闻君小心用匕首割下一块,吸溜进嘴里,入口却有股苦味。

她放错了香料!

沈闻君刚想提醒朝格,却见他面不改色,吃得津津有味。

沈闻君不动声色地吃着兔肉。

吃完兔肉,踩灭火堆,小花吃饱了立在马背上。两人牵着马慢慢走回去,月亮安静地跟在身后。

回到先前的山崖,沈闻君纵身一跃,身后朝格说了一句:“你先回去。”

再回头时,已不见他的影子,海东青困倦地落在沈闻君的肩膀上。

翌日,队伍到了草原王城。

威风凛凛的草原士兵与中原士兵并行两列,共同迎着一架尊贵无比的马车入城。马车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透露出独属于中原的雅致情调。

王城中的百姓不认得马车,却认得马车前引路的两位王子,能让王子带路的还能有谁?

中原来使的消息很快飞遍西域。

伴随着这则消息传遍中原、草原及西域各国的,是失踪已久、甚至被断定死亡的和亲公主重新出现的惊闻。

传世夜明宝珠虽然珍贵,却比不上中原的公主意义非凡。

可这公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所有人都有疑虑,这其中当然包括草原可汗。

入城当夜,可汗设宴召见中原公主及使臣队伍。

带路的换了人,是可汗的两位臣子,一位叫宰桑,一位叫昂沁。

宰桑一团和气,昂沁满脸不耐。

“这位就是护国寺法师亲传弟子,果真气质非凡!”

这是慧觉。

“大昭皇帝伴读学士,我听说过你!”

鄯楼是伴读学士?

“瀚海都护府沈氏,我也听说过。”宰桑叹息地说:“江山代代,沈家人才辈出。”

这是她。

沈闻君淡淡微笑,她对这老头印象不错。

宰桑喜欢看中原的书,看到中原人也很喜欢,一路上与几人询问中原的模样。

昂沁声音如雷:“可汗不喜外人吵闹!不许再说话!”

宰桑小声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我们悄悄的。”

可汗是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人,听完汇报之后,利眼如鹰,视线在一群人身上扫来扫去。

最后落在公仪身上,忽然哈哈大笑:“中原女人,畏畏缩缩,像个兔子似的!”

他一笑,满堂的草原人也跟着笑。

沈闻君没想到可汗如此不给面子,苦云旗刚要站出来,却见公仪先他一步,摘掉了幕篱,利落一笑:“初次见面,不懂草原的礼数,若有冒犯,还请各位见谅。”

有人说:“草原的礼数是有朋友来了就喝酒。中原公主,我们拿你当朋友,你喝不喝酒?”

苦云旗说:“公主千金之躯,我代……”

“不必。”公仪朝发问之人一笑:“我想做你的朋友,请问要喝几杯?”

听说中原女人连看男人一眼都要脸红,这位公主大大方方,倒不像中原女人。

她竟真要喝酒!

这属实意料不到,那人措不及防,结结巴巴地编谎话:“三杯……不,五杯吧?”

“我喝十杯。沈将军,倒酒!”

公仪看了一眼沈闻君,后者立时会意,撩起宽大的袖子,拿起一旁酒壶,挨个将酒杯倒满。

公仪端起酒杯,向在座遥遥一敬,认真地看着发问之人说:“双倍的诚意。”

草原的酒杯堪比中原的酒碗,十酒杯下去,就是草原人也得好好想一想。

她竟说喝就喝,如此迅速果断!

沈闻君瞥了一眼,依稀记得,这个发问之人,好像是草原的什么王公贵族。

这么一通弄下来,他肯定把公仪看做朋友,以后有什么事也能照应一二。

可看着那人望着公仪,脸色不醉而红,沈闻君头皮发麻,顿觉不妙。

“好!”

十杯酒喝完,就是可汗也敬佩女子的豪爽,神色温和了不少,热情地请中原使臣坐下来,共赏歌舞。

桌案上是整只羊腿,公仪并不慌乱,从袖中掏出匕首,一片一片割下,镇定地吃了起来。

这是又一次无声的试探和为难,公仪轻易化解,游刃有余。

沈闻君悄悄拧了把袖子,一手的酒味。

以后的日子,恐怕更难熬,不知公仪如何能适应。

这时,身后有人扯了下沈闻君的衣角,接着一个纸条落入掌中——

来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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