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吗？”窦琪哭笑不得，枉费他一番唇舌，原来是他自作多情消磨时间，人家根本不爱听。

但缘神这也太直爽了，直爽得窦琪无言以对。

“哪样？”

仇野认真听完窦琪讲的故事，他没太多的兴趣，他还是觉得这人间有意思，故事中的虚拟天堂很无趣。

倘若所有的天使都没有质疑的权力，像个冷漠的机器人那样机械地行事，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周而复始，日日如此，那不得累死，他们比凡人还可怜。

工具天使罢了。

上天入地都是牛马人。

窦琪直起身子，拍了拍身后蹭上的灰尘，时间不早了，街上还在营业的店面此时已经所剩无几，天空更加漆黑，周遭一片寂静，月亮被隐没在一团又一团的黑云中。

是时候离开了。临走之前窦琪看见仇野还蹲在墙角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他便诚心诚意邀请：“要来我家暂住一晚吗？”

他还是没问仇野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他并不关心这个。

仇野吃饱喝足后，身体疲乏，倦意猛扑，他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不需要，不需要，你走吧。”

窦琪看到仇野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边，像个流浪汉那样微微合上了眼，呼吸声匀称且轻微。

“好吧，”窦琪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钥匙，这小小的钥匙闪着精锐的光芒，他已经迈开了脚步，声音被晚风轻轻送到迷糊的仇野耳朵里，“仇野同学，晚安咯~”

浓郁的夜色里，仇野以墙为暂时的靠背，他放轻了呼吸，渐入梦境，对即将到来的事情一无所知。

窦琪勾唇一笑，他怎么可能回家睡觉呢？以他向来的脾性，当然是去搞点事干。

事不来惹他，他就去惹事，这位看似乖巧如玉、温润如水的学生会长，背地里阴暗且淘气。

“哼~哼~哼哼~”窦琪一边悠闲地哼着小曲，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钥匙，将其一会儿抛掷空中，一会儿握紧在拳中，微风吹散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闪着光芒而戏谑的双眸，他向海蓝一中慢慢走去。

“哼~哼~哼哼~哼啊嗯~”他轻哼的声音在这幽然的夜晚宛如鬼魅，夜色朦胧将他吞并，分不清谁是黑夜，谁是窦琪。

*

微微晨光从高耸的枝头照射在平滑的地面，空气中都荡漾起光晕，夜晚已一去不复返，黎明如约而至。

仇野还沉溺在睡梦中没有睁开眼睛，但耳边已有乱糟糟的人声，那是早起的老年人搭伙儿出来锻炼的声音。

仇野略微皱起眉，毫无疑问，这样的声音吵到他了，他不爽地要翻个身换一下睡觉的姿势，右臂压得都有些酸麻，可不管这身子怎么翻、姿势怎么换，他都不舒服。

“操。”

他忘了这里不是付无虞家中暖和舒服的大床，而是冰冷冷的地面和墙壁，他还没睁开眼睛，不过意识倒是慢慢回笼了，并且越来越清晰，记忆的碎片渐渐自动拼接，拼接成一个完整的昨晚。

仇野想起来了。

昨晚他心灰意冷，一气之下跳了楼，没打招呼就直接从付无虞家中偷偷跑出来，本以为天下之大，自己本领之强，普天之下必有自己的位置，英雄不会没有用武之地，没想到他刚出来就面临饥肠辘辘的难题，然后露宿街头了。

这极其狼狈的模样还被同校的学生会长窦琪看到了。这实在丢脸。

但他现在来细细思索离家出走这件事，竟心有余悸且后怕，怕得头皮发麻，他想，万一付无虞知道了怎么办？不可能不知道的吧？

今天还是周一，要死。

仇野想，他连续几天不去上学，学校的领导打电话给付无虞，付无虞得知他离家出走......一定很生气，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曾经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报恩，这就是所谓的报恩吗？

仇野后悔了，悔得脸色发青，头冒虚汗，一时鲁莽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他那时竟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能不能承受住成为丧家犬的后果。

但仇野马上就不去烦恼这件事了，他想到付无虞的故意欺骗和莫须有的指责，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一定不要原谅付无虞。

眼还紧紧闭着，意识已经完全清晰，仇野能感受到温暖的晨光一束束洒在他眼皮上的温度，暖暖的。

可这片刻的静谧被瞬间打破，空气中似乎忽然飘来一个肆虐万物、气势如山倒、卷天卷地的龙卷风，仇野浑身都警惕起来。

猛然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抚上自己的肩膀，那东西宽大、有力、暴躁，像毒蛇那样死死缠着仇野，触感极其清晰，令人窒息的恐惧感雾霭那样缭绕在仇野心头，压得仇野胸闷闷的。

紧接着，他闻到了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而所有他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味道。

付无虞来了？！

付无虞来了。

此刻的仇野从内心里抗拒付无虞，亦不信任他，前天的场景在仇野心里一闪而过，却更加增添了心中的苦闷。

仇野稚气得可爱，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他的身体被付无虞禁锢着动弹不得，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死死闭着眼不看付无虞，随即他便听到付无虞似是含着冰块的声音，冷到极致：“你睁开眼看着我。”

仇野死犟，还是将头埋在臂弯处，没抬起头看付无虞，也不睁眼，他闷声闷气道：“被你找到了呢。”

“跟我回家。”

“不回，那才不是我的家。”

“怎么不是了。”

付无虞极力按捺着内心的愤怒和失望，这混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伤人心的话么？他就这样双唇一碰，轻易地说出没良心的话，根本不考虑听到这话的人的感受，听到这话的付无虞心情差到极致脸色难看，心尖像是被什么凶器猛地刺了一下，阵痛袭来。

“我有赶你走吗？我有说不让你住了吗？你别装傻，张开眼看着我回话。”

仇野感到手臂上的力道在加深，他疼的缩了一下身子。感受到付无虞喷洒在自己耳边的热气，仇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付无虞是真的生气了，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仇野自暴自弃地睁开眼睛，眼角湿润氤氲，鼻尖有些绛红，他尽力仰起脸不让该死的湿润东西落下来，如雷鸣般大声吼道：“你的嘴巴没这么说，可是你的一举一动都在这样表示。”

周围早起锻炼、送孩子上学的人都频频回头看角落里的他们，眼神古怪，目光诧异，不懂事的小孩儿用胖乎乎的手指着仇野和付无虞：“妈妈，他们怎么用这样的姿势？这是打架吗？”

小孩儿妈妈对着仇野和付无虞讪讪地笑了，还是那古怪的眼神，随即就转过头批评小女：“说什么呢傻孩子，快走。”

付无虞见不得人哭，看见仇野通红的鼻尖，他的怒气立马消散得所剩无几，他的心也骤然收缩一下，手中的力道不知不觉放轻，甚至是自觉地松了对仇野的禁锢。

他把仇野弄哭了，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不能假装没听懂仇野的话，这是对仇野的漠视和不尊重。

付无虞立即弱了气势，手足无措起来，一双白皙修长且宽大的手放在哪里都不合适，又怕再次碰到仇野使仇野更生气，此刻，他俨然已不是来找寻离家出走幼稚小孩儿的严厉家长，而是怕崽子伤心落泪的心软哥哥。

“对不起，”付无虞诚心诚意地道歉，眼神恳切，语气温柔，他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主动和人道歉，“我不该欺骗你，也不该没有任何证据就指责冤枉你。可以...原谅哥哥吗？”

付无虞被自己的卑微姿态吓到了，但这又何足挂齿？重要的不是大人的面子，而是消除他和仇野之间的误会，不是吗？

仇野也吃了一惊，似是完全没想到付无虞真的会和自己道歉，他愣愣地盯着付无虞，震惊地说不出话。

付无虞见仇野没反应，以为是自己的态度不够诚恳，语气不够温柔，话语不够坦诚，心想这次仇野的怒气还挺大，得花些功夫才能浇灭它。

可话都被他自己说了个够，他还能怎样呢？

论哄人他付无虞是真的技能拙劣，狗屁不通，笨拙直上，完全不得技巧啊。他也很苦闷的好吧。

仇野还没从“付无虞居然也会卑微道歉”的举动中清醒过来，就感到一个温热的怀抱向自己敞开，付无虞拥上了他，独属于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更浓烈了，仇野甚至在想，这味道是不是会传染，他的身上是不是也沾染了这样的味道。

拥上的那一刻，付无虞的衣服贴在仇野单薄的秋衣上，两人呼吸相闻，仇野才发现，付无虞今天没有穿白大褂，他身上套的是一件灰色毛衣，而今天是周一。

付无虞将仇野搂在怀里，拥得紧紧的，他在试图用这种笨拙的方法安慰仇野，虽然也许收效甚微，他的语气更软：“你还生气吗？试着原谅哥哥？”

“......”

怎么回事？居然有点感动？

心脏啊心脏，你争气点！不要瞎胡乱跳，搞得他很尴尬。

仇野已经不生气了，也原谅了付无虞，但他不好意思说出来，还是撑着一副面无表情高冷的样子，但眼尾的那抹红暴露了他。

付无虞低下头去看仇野的脸，仇野不想被看到这副狼狈软弱的样子，便扭开头，但付无虞不依不挠，好奇且追问的脸也跟着他转，那张脸写满了“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仇野：“......”

仇野再也忍受不了，他一把将付无虞推开，吼道：“原谅你，原谅你，行了吧！”

付无虞脸上像绽开一朵花那样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回去的路上，仇野才知道原来是窦琪大半夜地跑到学校办公室找付无虞的联系方式偷偷地打小报告，付无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快马加鞭地赶来了。

“谁让他多管闲事了？”

仇野这个时候还要嘴犟一下，他被付无虞搀扶着去医院看右腿的伤口，本来付无虞想要背仇野的，但仇野断然拒绝了。

付无虞笑着指了指仇野的右腿：“不这样，谁能知道有个伤患在街头风餐露宿呢。”

“......”这个事儿翻篇，能不能不要再抓着人家的黑历史取笑了？

快走到医院时，付无虞突然开口：“生日礼物我收到了。”

仇野诧异，难道被他随手一扔的包装麦芽糖被付无虞找到了？

这么廉价的生日礼物......仇野内心有些激动，他抬起头紧张地看着付无虞，不知道付无虞会作何评价，这是他送给他人的第一个礼物，被他暴力送出了。

付无虞被仇野盯得没法客观评价，他咳嗽一声，扭开视线：“我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

仇野的眼神暗淡下去，他不爽地皱眉，心里暗想，这是不满意了吧？这是瞧不上了吧？这是厌恶它了吧？觉得它廉价吗？

付无虞目光平静，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他实话实说，话锋抖转：“很甜，我很喜欢，谢了。”

仇野转过头，眼眸忽闪。原来付无虞不仅找到了麦芽糖，还把它吃了啊。

两人已经走到医院门口，仇野也抛来一枚炸弹，炸得付无虞心花怒放。

“哥。”

仇野此刻不似从前那样对付无虞恶言相向，而是正儿八经地这么叫了一声，声音很轻，宛若游丝。

轻到仇野都有些疑惑，他到底是说了呢还是没说？又说了什么？他只是本能地想要呼喊一声，本能地捏着付无虞的衣角。

付无虞听了，心突兀地热了一下，这还是仇野第一次叫他哥呢，以往让他叫一声跟杀了他似的。

他视线继续往下，看到这混小子轻轻拉着自己的衣角，若有若无的。

付无虞挺受用，他转过头温存地看着仇野，像是在看一只被驯服了的小乖狗，伸出修长的手揉了揉仇野的头发，揉到仇野脸色一黑，又恢复从前那拽气模样，恶狠狠地看着他，仿佛刚才轻声叫哥的不是自己。

“多叫几声，我爱听。”

“滚。”

已接近中午，天光大亮，艳阳高照，两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这天风和日丽，无事发生。

七夕了，抱一下，祝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