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逢润被一群小弟围在中央，面露凶相，周遭散发着复仇的怒气，他的手中还抓着一把铅灰色的铁棍，秋日的阳光洒在冰凉的铁棍上，闪出点点锐利的精光。
仗着这次又有武器又有一群小弟，宋逢润频频用挑衅的目光盯着仇野，出言更是不逊。
“来陪我们玩玩。”
上次造谣一事已经过了几天，当时校长碍于付无虞的面子没能处置仇野，宋逢润看在眼里，恨在心田，无穷的恨在悄然滋生长大，尤其是在看到自己头上那团鼓囊囊的纱布时，碰一下就有阵痛袭来，这更激起他的不爽。
所有的不幸都是拜仇野所赐，想到仇野每天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在学校晃悠，而他只能呲牙咧嘴地忍耐换药的疼痛，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有一丝的痛苦，他便想以十乘的力度还回去。
“来找揍么？”仇野淡淡地瞥向这群人，目露轻蔑，尤其是不屑于中央的宋逢润，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宋逢润给他的感觉就是一块不要脸的狗皮膏药，谁贴上谁倒霉，这块狗皮膏药会吸人血，吸人的精气神，简直就是阴沟里的一只老鼠，因为自己所在的地方阴暗潮湿，就想把其他人都拉到自己的洞穴，陪着他一起堕落、沉沦。
仇野打心里讨厌宋逢润，也瞧不起他，他来到海蓝一中才这么两个月，就多次见到宋逢润处处惹事，欺负男女同学。
更可恨的是只是欺负别人他宋逢润还觉得无趣，非要言传身教，逼迫被欺负的小同学欺负他人，并以此为乐。
仇野没能被同化，他从刚来便是一块不好惹的石头，硬邦邦的，被谁打了就狠厉地还回去，宋逢润招惹仇野几次，都没有得到满意的效果。
但今非昔比，手中的物什给予他莫名的自信，宋逢润活动着手腕，手中的那根明晃晃的棍子在空中乱舞，头上的纱布已经被取下，露出丑陋的头顶，宋逢润古怪地笑了笑。
“你说谁挨揍？”
仇野将装有麦芽糖的袋子塞进口袋，二话没说一个箭步奔跑到宋逢润面前，手似刀刃，向着宋逢润的手腕处就是一记猛劈，宋逢润本是自信满满的脸瞬间因疼痛而皱成一团，额角大汗淋漓，手中的利器哐当清脆一声掉落在地面，他立即瞥向身后还没反应的一群小弟，愤怒地大声吼道：“一群蠢货！拿了钱不干事的白痴们，愣着干什么呢！”
那群小弟这才回过神来，急匆匆拿上家伙气冲冲地向仇野奔来。
对方人数多，自己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仇野平日里爱硬刚，一下子处理完以绝后患，但这次他心生了点怯意，以一对十于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何况对面那群拿了钱干活儿的人都下手重，一个个的眼神凶狠，活像一只只索命鬼。
这次不能硬刚，教训一下宋逢润得了，再这么拖延下去，指不定怎么狼狈地滚回家。
仇野面上冷静，看不出喜怒，心里则是早就想逃走，眼看后面那群人就要追上来时，仇野捏紧了口袋里的麦芽糖抬脚就要跑，但却有阻碍。
“你别想跑，给我乖乖挨揍。”宋逢润狞笑一声，猛地飞扑在仇野身上，他身体肥胖有力，一个泰山压顶将瘦削的仇野压在身下。
“你他妈给我下去。”
仇野被压得喘不过来气，觉得有千斤重的担子在自己背上，他直不起身子也看不到后面的光景，听到身后越来越迫近的零碎而沉重的脚步声，仇野死死咬着牙，齿间溢出零碎的声响，抬起脚就向宋逢润踹去。
这一脚他是使了全身的力气，力度自然不小，宋逢润吃痛，大声尖叫一声，身体颤抖着从仇野背上滑下去，待仇野要直起身子逃跑的时候，身后的那一群人已经抵达，个个手中拿着铁棍，其中一人看准了仇野的右腿，猛地抡下去。
宋逢润在一侧歪着身子看到这幕，他咧嘴大笑：“好！”
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瞬间炸开，仇野闷哼一声将从腿部传来的阵痛死死咽下，他感到被敲打的右膝弯处流出黏湿的液体，这些深色的液体粘在他的裤子上，他像是被沉沉的淤泥裹住了下身，动弹不得。
区别就是，淤泥裹着的时候，不会感到疼痛，此刻他疼的额角直冒汗，那疼痛从一处火速蔓延到全身，带来整个身体的阵阵颤栗。
指尖都发了白。
宋逢润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的仇野，以往狼狈的都是他，他慢慢坐起来讥讽道：“你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叫声大哥我听听啊。”
“叫你妈。”
仇野适应了那份疼痛后，便光速直起身子，像是右腿毫无受伤，但他脸上的面部表情很痛苦，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轻松。他站起来后拔腿就跑，宋逢润一行人在他身后破口大骂，拖着棍棒追他。
这简直生死奔跑，仇野还是第一次心里这么没底，右腿处不断有血流出来，但他唯恐被追上，忍着疼痛一点儿也不敢松懈，脚步迈得很大，不管不顾地向前跑。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向前，快向前，别停下，别顿步。
周遭的静物一个个从他的余光中闪过，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在杂乱的风声中，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么真切。
莽着这股劲儿跑了有将近半个小时，仇野感到右腿的关节处更肿了，火辣辣地疼，钻心的疼，再也不能奔跑一步，仇野这才停下脚步，往回看去，他的身后空无一人，一栋栋房子静静地与他对视，哪里还有宋逢润那群人呢？
仇野将手伸进口袋里，隔着纸袋子他触摸到小狗麦芽糖的一个小疙瘩，他知道那是小狗的尾巴，触感带来了安全感。
仇野重重地松了口气，耳边的风声也静了，他拖着自己受伤的腿慢慢走回家，一瘸一拐的样子看起来很滑稽。
*
慢悠悠回到家时，天色已晚，漆黑的幕布笼罩人间。
仇野走到门口，发现家门是敞开的，不需要用钥匙就能打开，他感到奇怪，向客厅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都没看到，本来以为是付无虞回来了，但付无虞回来不可能不开灯，仇野只能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莫非家里糟了贼吗？
仇野在空气中嗅到一丝诡异的气息，像是黑暗中有什么狂风暴雨在等着他。黑暗在向他招手，让他奔向诡异、神秘和未知。
客厅的灯就在门口，仇野想也没想就按下开关，瞬间，整个客厅都亮堂起来，光明驱逐了黑暗。
仇野从门口进来，他看到沙发上有一个人，那人的后脑勺他熟悉，之前在学校办公室时他就见过这样利索干净的后脑勺。
是付无虞。
看来不是什么小偷。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仇野在玄关处换了鞋子，提拉着鞋子走向客厅，他皱着眉头问：“怎么不开灯？你...”待他看到付无虞转过来的脸，仇野就“你”不出来了。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付无虞那是什么神情？
怎么会如此的惊恐、畏惧？
好像看到不是与之朝夕相处的仇野，而是一只在黑暗中吐着芯子的毒蛇，一只扰人性命的野兽，一个被人诟病的丑八怪。
仇野觉得自己既不是毒蛇、野兽，也不是丑八怪，可为什么付无虞会是那样的神色。
他在怕他？那他又有什么可怕的？
外面的夜黝黑，室内的灯光很亮，这亮度令一切秘密和矛盾都无处可躲，仇野看到付无虞的手在细微的颤抖。
他知道付无虞是没有这个习惯的，付无虞的手很大，修长有力，温暖而干燥，如他人一样的稳重，不会颤抖。
可如今......
付无虞居然怕他怕到颤抖，这简直莫名其妙。
付无虞惊慌的眼神飘过来，这更坚定了仇野内心的想法，仇野愣了愣，脑袋里都是茫然的，一时不知要说什么，一种不被人信任的不爽心情从他的心田慢慢滋生。
再看向付无虞时，那恐慌的眼神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疑虑和愠怒，不是平时的温柔和安然。
付无虞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语气带着指责的意味：“就这么一晚上，还要惹事么？”
仇野蹙紧了眉，付无虞质问的语气令他不快，他面无表情地回：“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家里不是来人了么？你打他了？为什么不学乖一点呢？”
仇野顿悟了，估计是随遇那家伙在付无虞面前打小报告，他实话实说：“我没打你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的？”付无虞面露诧异，仇野怎么知道他和随遇之间的关系的？
“我说你啊，”仇野看着付无虞不可置信的脸，幽幽道，“一边教导我学乖，一边自己还诓骗人，你就是这么做榜样的？”
“我几时诓骗你......”付无虞静默几秒，突然想起之前仇野问他是不是同性恋时，他说自己不是，他说谎了，“哦。”
“欺骗你是我不对，但你也不能肆虐成性，管不住自己的拳头，谁都要欺负一下......”
仇野心里很烦躁，他没说话，也没等付无虞把话继续说完，就快速将手伸进口袋，然后随意地一扬手，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被扔到垃圾桶里了。
付无虞也很恼火，他无法很好地向仇野传达自己所想，因为仇野今天格外犟，根本不听人讲话，他腾的一下站起来，与仇野面对着面，责备的语气更甚：“仇野！你要我说几遍，听我讲话，别胡闹了。”
“不爱听。”
仇野面无表情地耸耸肩，直接上二楼休息，他心里很堵，再不远离客厅他怕他忍不住跟付无虞打起来，他也怕付无虞发现端倪，知道他的右腿......
茶几上的手机嗡嗡响动，付无虞瞥了一眼，联系人是随遇，屏幕上还有好几条来自随遇的微信消息，付无虞顿了顿，还是没管这个，而是将视线投到仇野身上，他想了想问：“你刚刚扔的什么？”
“垃圾而已。”
仇野站在高高的楼梯上，背对着付无虞，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单薄背影，他淡淡地开口：“今晚你一直不敢和我对视，你在怕什么？”
沉默飘荡在他们之间，空气突然凝固令人窒息，灯光照在两人的身上，两人的神色各异。
一阵风吹过，窗外树叶婆娑的细微声音丝丝入耳。
付无虞被戳中了心思，他像草木，在此刻瞬间丧失水分，焉焉的。
他垂下头，没说话。是的，他不敢和仇野对视，他满脑子都是缘姻寺的那尊雕像，那个让他忍不住下跪的天使，他的身边就存在着这么一个非人的东西。
尽管在道路上他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平常心对待仇野，还要像以往那样对待仇野，可见到仇野的那一刻，那些所谓的思想准备都烟消云散。
凡人是胆怯的，害怕未知的一切，更害怕非人的东西，这些东西本身就是不安定的，本身就是危险。
仇野没听到回答，他继续上楼，快走到顶端时，他听到下面的付无虞问：“你怎么这样走路？”
“我乐意。”
哒哒的声音响彻房间，那是仇野在向前走，他微微皱了眉，右膝关节处还在隐隐作痛。
有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在他的心尖蹦哒、跳舞。这愤怒从付无虞欺骗他时出生，刚开始只是一丛幼小的火苗，根本无伤大雅，不足挂齿。
渐渐的，它开始长大，火光四射，尤其在今夜，它迅猛增长，颇具燎原之势。
仇野要花好大的精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看到漆黑的窗外，夜色融入万物，良夜感人，可他的愤怒却在无限度地增长，他的心田萌生出一个大胆且决绝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