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无虞驱车行驶到A市的郊区时，满街的饭香味截住他的脚步，他打量起喧闹的四周，进而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是烟火气的人间，真实的人间，有人味的现实世界，方才的缘姻寺似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梦一醒，所剩的只是做梦的感觉。

他想了想，考虑到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便将车停靠在一棵歪脖子树旁，放眼望去，尽是人间烟火，清晨的飘渺薄雾流连在树梢，似是美人戴纱。

“老板，来一客小笼包。”付无虞回过神来，对着小摊主说道。

热乎白嫩肥美的小笼包就在他的面前，付无虞定睛看了看，脑海里的某个形象又卷土重来，它变得越来越高大，甚至是雄伟。

方才竭尽全力忘却了的东西又一次挤占脑海，潮水那样汹涌地涌上来，席卷得付无虞手足无措，在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东西对他的影响是深远的，甚至是刻骨的。

它是那尊雕像，一个乳白色的静物，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仇野。

*

隔天是付无虞的生日，这天正好是星期天，仇野醒得早，这倒不是因为他的睡眠习惯好，单纯是因为昨晚梦见随遇了。

梦中的随遇像个来锁他性命的恶鬼，在他身后飘来飘去，还张着一张血盆大口，整个身体都是乌黑的液体，仇野恶心的不行，连叫几声卧槽，就一个猛睁眼，身体直接开机了。

锁好门走在路上时，晨光温暖，一束束照在仇野身上，仇野这才细心思索起要买什么礼物送给付无虞，手还是冰凉的，他将手揣进蓝色冲锋衣口袋里，连衣服的口袋都比他的手暖和，这点他已习以为常。

仇野要去的地方是一条精品街，曾经付无虞带他去买过衣服，离他所在海蓝一中也不远，那条街上的店面都精致华丽，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正因此，仇野才发愁，太多也成了缺点，令人难以选择。

周末街上的人挺多，不时就有一群小朋友或者是一对情侣手挽着手闲逛，纵享周末欢愉。仇野看到一位戴着眼镜的小朋友在买街角的麦芽糖，他多看了一眼那个眼镜，然后抬脚进入眼镜店。

他想起付无虞工作回来时在沙发上揉眼睛的举动，以及近来付无虞看书时不经意间凑近纸页的样子，再想到付无虞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光洁白皙的皮肤、明亮的眼眸，不知道戴上眼镜时是怎么样的。

他有些好奇，这好奇指使着他的双腿，笼络了他的思想，他站在柜台前挑选。

在明亮的光线下，他看中了一副银丝框眼镜，镜片很薄，透亮清明。看到它的那瞬间，仇野已经在脑海里幻想戴着眼镜时付无虞的样子了。

白大褂傍身，银丝眼镜后面是那双柔顺明亮的眼眸，领口严整，两只袖口掀起波澜，露出些许白皙的皮肤，右手腕处的一颗可爱的小黑痣正中腕骨。

正是这抹黑影打破了付无虞一直以来的禁欲风格，平添了旖旎和怡情。

仇野眨眨眼，心意已定，他又看了看价格，挺贵，但值得，正当他准备掏出手机买下时，一摸口袋，空荡荡的触感令他眼皮一跳，手急切地往口袋里钻，像一只急切归家的土拨鼠。

很不幸的是，土拨鼠能躲过空中的天敌喜滋滋地回家看孩子，他的手却捕捞个空，仇野不可置信地左翻右翻，险些将口袋的布料挖出个洞，还是没找到自己的手机。

在一旁等待扫码付钱的服务员见了这情状，眼皮向上一撩，面露讥讽：“你没钱来我们店里消费什么啊？”说罢将那只装着眼镜的盒子从仇野手中夺走。

仇野面色一黑，抿着唇，既站着不动，也没松手，紧紧抓着那只盒子，沉默地像一尊雕像。此刻他的脑海里乱糟糟的，甚至还扪心自问，自己出门时到底有没有拿手机。

他摇摇头，不用自己骗自己，刚出门时他确确实实地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是9：40，那时他还预计不到中午就能把礼物买回来，等到下午付无虞回家时，正好把礼物送给他。

仇野想了想，慢慢回忆起来，方才他认真盯视那副眼镜时，身后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且灰扑扑的身影，他那时对这副眼镜喜欢得紧，根本没有心思另想其他。

仇野立即抬起头看向眼镜店的上方，一排排白炽灯将小店照的亮亮的，灯一侧装有几个监控，但不见红光，显然它们都坏掉了。

眼见服务员撅着嘴表达不满，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仇野终于松了手，失落地走出眼镜店时，他再一次回头看向店里，他不爱学习，不爱看书，视力极好，一个视线扫过去，将小小的眼镜店检查了个清楚，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灰色衣着的人已经消失在店里了。

仇野收回视线走出眼镜店，他隐约能听到服务员嘴碎地骂了他一嘴，声音不小，乃至他已经走出眼镜店几米远，还是能听到持续的嘴碎声，他没去理这个，而是暗自在思考。

小偷么？

仅仅是看上了一部手机呢？

还是......专门来针对他的呢？

并非是他仇野胆小怕事，身心敏感，实在是这段时间离谱的事情比较多，其实细细想来，自从他跟在付无虞身边，自从来到海蓝一中，他的日子就没清闲过，班级里一直有一个天天来找事的送宋逢润，现在又多了一个窦琪。

不知道窦琪在哪里得知他的联系方式，想要加他，但仇野没同意，直接删掉了添加好友的申请，窦琪锲而不舍，被拒一次就重来再加，仇野把他拉黑了。

再不拉黑他怕管不住自己的拳头。

他所有的钱都存在了手机里，每个月付无虞会在一号这天给他固定数目的零花钱，但平日里他物欲极低，不爱吃零食，偶尔买些小狗玩偶和花朵，这些都没花多少，所以两个月的零花钱基本没怎么动过。

今天还真是倒霉，想到就这么空手回家，礼物没买成，手机也丢了，仇野生出一股挫败来，他颓废地靠在街角的墙边，率先想到了付无虞。

这件事，按照付无虞的秉性，不过是教训他几句，让他以后小心别再被偷，然后给他买一部新手机，正是深知付无虞会这样，仇野心中的烦躁便多了一分。

因为买不到礼物。

最后，他低垂着头，病怏怏地原路返回，耳边尽是来往行人的欢声笑语，就数他孤独寂寞冷，走到拐角处时，他没看路，小朋友又跑的匆忙，一个锅盖头小孩儿撞上仇野，小朋友低矮瘦小，手里拿着什么，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头顶还不到仇野的胯部。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猛然被这么莫名一撞，撞的还挺疼，小朋友的头直接撞到他的腿处，让本就心情不爽的仇野更是烦躁，他面色一沉，眸中冷厉，脏话流连在嘴边待要发泄，可他认出来小男孩儿，就是他来的时候看到那位戴着眼镜和朋友一起玩的小男孩儿。

眼下小男孩儿自己一人，自知错在自己，眼中惶恐，低声道歉，声音颤抖，差点要哭出来：“大哥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仇野闻到一股浓郁的甜味，原来这样甜腻腻的味道来自小男孩儿手中纸袋子里透亮的麦芽糖，仇野默默在心里数了数，有五个袋子。

他有预感地扭过头，只见街道尽头靠着墙的地方冒出几个同样锅盖头的小朋友，他们直勾勾地盯着这边，更准确地说，是在如饥似渴地盯着小男孩儿手中的袋子。

几人你推我搡，一看仇野扭过头，又一个个缩回了头，墙壁做掩护，眨眼之间，仇野便见不到他们了。

仇野挑眉，他轻轻拍了拍小男孩儿单薄娇小的后背，低声道：“快去找你朋友吧，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这小男孩儿倔强，直愣愣地站着就是不走，他张了张口，似是有话要说，小脸儿红扑扑的，一副扭捏的姿态。

仇野：“？怎么个事儿？”

眼见仇野就要走远，小男孩儿顾不得其他，立即追上仇野，掏出一个小袋子送给仇野，还是那红扑扑的小脸儿、颤抖紧张的声音：“给...给你，请...请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心里愧疚！”

仇野倒是没想到会这样，他还来不及反应手中就多了一个袋子，而小男孩儿早就跑远去和朋友们会和了。

望着小男孩儿狼狈的身影，仇野也是哭笑不得，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麦芽糖，心想这个礼物合格么？

还没等回到家，仅仅是走到海蓝一中，仇野便抵抗不住麦芽糖的香味诱惑，这是他第一次拿到麦芽糖，以往他仅仅是对摊主做麦芽糖的动作感到好奇有趣，他好奇那双灵活的手，也猜不到下一个动作是怎样的，只知道成品精美好玩。

他还从未得到过一个麦芽糖，这是第一个，不久就要送给付无虞，可眼下，他就想尝一尝。

谁又能阻止我呢？

经过了几番思想斗争后，仇野挑了个没人的地方，自己掏出里面透亮的麦芽糖，观察它的形状，原来是一只可爱的小狗，栩栩如生，四条可爱的爪子腾跃在空中。

仇野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越看越喜欢，也越看越馋，在这个无人的地方，他偷偷舔了一下小狗的尾巴，甜蜜蜜的味道立马充盈口腔，他仍嫌不够，又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眼看那小狗尾巴变得软塌塌的了，他也就不舔了。

偷感很重，尽管知道这四下里是无人的，是寂静的，但仇野心里还是紧张，毕竟他在干一件偷鸡摸狗的事儿。

小心谨慎地避开小狗尾巴，仇野将麦芽糖装进袋子里，这才心满意足地返家，但一波未平，二波再来，家里的门锁没摸到，他的前路被一群人给堵住了。

来者的声音仇野简直熟的不能再熟。

“别这么急着回去啊，来还旧账。”